1985年。
大山深处的一处机械厂里面,正在举办篮球赛决赛。
一个身高大约一米七五的黑瘦壮年人,轻松晃过面前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对手,轻轻把篮球托举进了篮筐里面。
这是这场比赛的最后一个进球,也是车工队对钳工队比赛的致胜一球。
比赛结束后,队友们纷纷冲上来与功臣拥抱。
那最后被晃过的大个儿,则懊恼地捶了一下大腿。
球场边,一个中年妇女正踮着脚不住往场内观望。
看那神色,她绝非是一个篮球爱好者。
她是厂里的妇女干部,来这里的目的是找人。
这女人身材略微发福,却有着符合工人阶级时代特点的壮硕背影。
由于长期从事与人打交道的工作,一双眼睛显得非常有神。
忽然,她眸光微动,看到了人群中间的目标。
“小石啊,快过来!”
妇人扯开嗓子喊出一声,居然在现场嘈杂的环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由此可见,这妇人年轻时,唱歌也绝对是一副好嗓子。
那立了功的黑瘦壮年男子有些疑惑,还是老老实实地分开人群,一路小跑来到了妇人身边。
“王主任,您找我?”
被称为王主任的妇人呵呵笑着,凑近被她称为小石的壮年男子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那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被中年王主任称呼为小石,倒也不算委屈。
小石闻言之后,眼中精光爆闪。
转回头对着球场里面喊了一声:“老王,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老王回话,就火急火燎地跟着王主任走了。
被称为老王的同志,是个三十出头的健壮汉子,他被小石一喊,下意识地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离去的背影。
“小瑞子!嘿,小瑞子,你不领奖啦?”
对于比自己口中的小瑞子大不了几岁的老王而言,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比在厂级比赛中领奖,更露脸更重要的事。
王主任带着小石来到了自行车篷,想了想又对小石说:“你去厂门口等我,我去厂部要个车。”
小石停下手上开车锁的动作,重新仔细把自行车锁好。
“王主任,这不算公车私用吧?”
已然迈出好几步的王主任回头爽朗一笑:“哈哈,谁说我们妇女干部的工作,就不算工作啦?”
小石腼腆地笑,目送王主任骑着自行车离开。
一会儿之后,一辆绿色的BJ牌吉普车停在了厂门口的小石脚边。
王主任从车窗探出头来,打趣小石:“哟,这么短的时间还换了身衣服,业余华侨这个名号,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呢。”
穿着衬衣和西裤的小石仍旧腼腆笑着,没有回话。
王主任也不做那不依不饶的事,爽快地吩咐:“你坐后面。”
小石闻言,欢快地钻进吉普车后座。
山路崎岖又颠簸,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王主任和小石来到了县城的知青商店。
王主任先是安排司机在门口等,随后才拉着小石往商店走去。
小石原本以为王主任是要带他买东西,显得有些抗拒。
最终只是象征性挣扎了一下,便被拉着走上了商店门口的台阶。
“一会儿见到人家姑娘可不能这么腼腆,要大方一些。”
小石这才知道,王主任给他介绍的对象,就在商店里面。
进了商店,小石发现今天的商店没有客人。
里面摆了一张方桌,最靠里面的那个角的两边,已经坐了两个女人。
一个王主任这样的中年妇女,另一个则是看上去双十年华的漂亮姑娘。
中年妇女见王主任进门,赶紧起身相迎。
与她隔着桌角坐的姑娘,则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王主任与来接她的女人客气了两句,小石才知道对方是知青商店的经理。
这知青商店小石可没少来,却从来没见过店长的真容。
看起来,若非今天的相亲活动,他怕是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商店的领导。
四人分四边在桌前落座,都看着桌上摆着都果盘发愣。
这是一盘应季的山里红,吃起来酸甜爽口。
不过,眼下桌边都四个人,似乎都没有要吃的意思。
王主任率先打破僵局:“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石中瑞同志,今年二十九岁。
他生日大,年龄虽然大,但不显老。
他还是我们五星机械厂车工组的技术标兵。
我们厂可是军工企业,你们以后成了家,也算是军人家庭。”
听到“军人家庭”,害羞的姑娘抬起头偷瞄了小石一眼。
在那个年代,许多姑娘都想嫁给解放军,这个姑娘也不例外。
当然,就算是在如今,职业军人也是婚恋市场上的紧俏货,是风靡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
小石看到眼前的姑娘那天生丽质的容貌,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心中只冒出来一句,好像电影明星。
好在,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来,不然非得在姑娘面前露怯。
话语权转移到经理手中,她开始介绍自己的店员。
“这是刘桂芳,我们知青商店的售货明星,今年才二十一岁,长得还面嫩。
我们知青商店虽然叫知青商店,但知青集中返城之后,除了已经在本地成家的以外,也没有几个知青了。
这不,小刘就是当地工村的姑娘。
她父母都是矿上的工人,跟你们小石过日子,可不算委屈他。”
是啊,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
至少在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候,工人阶级的社会地位还远不像之后那么低。
介绍完双方的基本信息,王主任就说要跟经理谈点事,让年轻人自己交流。
也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很是自然地忽略了两名当事人年龄差距八周岁这个事实。
好似两代人的相亲对象,根本不知道应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而经理和王主任说话的音调,又因为性格使然,显得有些尖锐。
小石在商店里的方桌边坐着,隐约听见外面两个媒人在一唱一和。
“姑娘的爸爸可是大矿上的机修班长,矿长见了她爸都客气着呢。”
“我们小石的爹,那是厂里的技术科长,那可实打实有军衔的人。”
“你就是图他爹是个官儿,你才这么上心给他介绍姑娘,对不对?”
“哎哟哟,别说得你大经理做媒,什么也不图似的。”
这时,经理叹了口气,随后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也不是不图,那姑娘的妈妈是工村的街道主任。
说是官儿吧,也不算官儿,就是个邻里纠纷的调解员。
就是这活计做多了以后,见得事也就多了起来。
我也不瞒你,你就说前几年旁边堡子男知青跟当地小姑娘睡一起让人堵被窝的事,你也知道对吧?
小刘她娘也是怕闺女越来越大,在家待不住,万一出了那事,这一家人的脸可往哪搁呀。
要不然,我才不让她这么水灵的姑娘,跟你们厂这三十岁的老光棍相亲呢。”
“二十九,二十九!”
王主任赶紧接过话头。
“大几岁怎么了?大几岁知道疼人。
这刘家姑娘嫁过来,可就享福了。
我们小石虽然不到三十岁,那可是七级工了,赚得钱比许多老师傅都多呢。”
经理又叹了口气:“哎呀,这事你还能糊弄得了我?
现在有钱有什么用啊?你买什么不要票啊?要不是政策放宽了不少,我这知青商店差点就黄干净了。”
王经理眼睛一亮,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我们是军工厂,只要姑娘身家清白,以后想弄点全国票还不方便吗?
就说这小两口在一块,工业券肯定少不了,随便拿出来几张,还愁换不来想要的东西吗?”
商店内的两个人尴尬地听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石忽然想起王主任叫他大方,不要腼腆,赶紧鼓起勇气找了个话题。
“你们商店今天不营业吗?”
刘姑娘抬起头,有些慌张地回话。
“为了等你。”
小石脸一红,尴尬得不知所措。
小刘赶忙找补:“也不全是,平时就没什么生意……”
话说到这里,又怕小石嫌弃她的工作单位不景气,赶紧闭上了嘴巴。
第一日的相亲活动,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之中结束了。
回去的车上,王主任问小石,人家姑娘看没看上他。
小石思考良久,最终沉默无言。
回到厂部还车的王主任气急,不住地埋怨小石这个“小哑巴”,果然名不虚传。
但厂长却开导王主任说:“能有这么多外号的同志,人缘错不了。”
在家庭和单位的多方撮合之下,小刘和小石还是领了结婚证。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在小刘家吃饭。
家里给小刘准备了两人份的被褥脸盆等日用品,就当作了大女儿出嫁的嫁妆。
第二天上午,小石家在厂里摆酒。
新房里面纯手工打制的组合家具,就是小石家准备的聘礼。
在儿女婚事上面,石家和刘家格外开明,彩礼与嫁妆尽可能简单实用,且都给机械厂特批给儿女的新宿舍送了过去。
至于说当年流行的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和录音机,身为当代潮男的小石婚前就已经拥有。
只需要保证婚后再买一台缝纫机,便算是凑齐了。
婚礼也极为简单平淡,前一日在娘家时,便只请了娘家的客人;后一日到了婆家,便只有婆家的同事。
除了接亲与送亲的亲属以外,娘家和婆家的亲朋,其实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在娘家时,大家多半只是调侃与嘱咐新娘子小刘几句。
到了婆家这边,婚礼气氛更加平淡,除了向公婆行礼以外,只有一出咬苹果的游戏环节。
没有春宫图这样的婚前性教育,也没有新婚三天无大小的闹洞房表演,小刘和小石不仅结了婚,还在第二年就怀上了一个孩子。
没错,按原计划,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我——石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