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下午时分,屋外一片燥热蝉鸣,明晃晃的日光照的满校园的各类树木鲜翠欲滴反光到刺眼,即使已经步入早秋,透明的看不见的暑气依旧蒸腾着。
室内却是凉爽宜人的,附中的空调开的很足,明净的窗玻璃将两个世界分隔开。
细长的手指捏着只深蓝色钢笔,一下一下轻轻敲点在教案硬壳,一个刁钻的角度投射进的日光束在莹莹指尖跳跃。
主人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慢吞吞拖长了调,“我才进来多久啊,刚刚开学,怎么也得捱过实习期才敢考虑这事儿吧。”
“哈哈哈。”那头传来女孩细细的笑声,“你们这种体制内的不是都包分配吗?我们小夏老师年芳二十五可正是许人的好年岁,又生的那样仙女,读研就那么多男孩排着队等你呢,现在没了念书限制,又去了附中这么个好单位,照理说,反正我是听说啊,那些年长的老同志不是都喜欢撮合搭红线吗?我们之前大学同学前两年本科毕业考了个公务员,那可是还没报道人就被同事提前拉着去介绍对象了,可热心了!”
“你也说了人那是公务员呐,我这不老师吗?不算铁饭碗,没那么吃香。”夏初槿跟好友打着哈哈,她眯着眼睛笑,换了个语调,“你跟阿杰怎么样了,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啊,我们、我们还不就那样,牵手,接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女孩跟夏初槿性格相似,说好听了都是传统保守的款,不好听就是刻板教条。而她比夏初槿却还要文静几分,一提到男朋友、进展这类事儿就容易害羞,“也没什么啦,再进一步的肯定要......领证。”
最后两个字因底气不足已然成了气音,男朋友还没跟她求婚呢,她先想到这一步,自我怀疑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不对,林旖静脸红着突然反应过来,“你又扯开话题,说你呢!”
夏初槿闷笑几声,她俩很多年的闺蜜了,两人都不是外向开朗的主,讲话做事规矩分寸拿捏妥当,在外的玩笑多是不痛不痒调节气氛的,也只有对着互相才能时不时开些“有伤大雅”的玩笑。
“我这不说着呢嘛,跟小静领导汇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因为她俩感情好,林旖静这人什么好东西都爱跟闺蜜分享,可男朋友是个特例不可能分享的,她自己找到幸福了看不得闺蜜却还孤家寡人的单着,因此对夏初槿的感情很是上心。
林旖静撇撇嘴,“附中那么好一单位,男老师可都是优质股,真没个看顺眼的?”
虽然刚开学,可老师们却都是提前报道的,得先一步开会,做各类新学期的汇报,领导层也要一级级下发指令,做些动员什么的,因此人肯定没见齐全,但大体上已经基本都打过一个简单照面了。
“唔。”夏初槿不好直接否认,显得很不给她新同事面子,转了转笔方言,“稍微合眼的都是已婚的了,要不就没感觉。”
“你知道的,这玩意儿真不能将就,要不就找个自己的理想型,要不宁缺毋滥,省的将来自找苦吃。”
她这句话说的却是认真。
林旖静默了默,她们俩观念相同,但到底操心闺蜜终身大事,“啧,我们小夏老师理想型什么样啊?”
又想起刚刚被好友揶揄的羞赧,促狭地笑了声,“该不是不喜欢男老师,喜欢女老师吧?”
“一边儿去。”夏初槿自然不当回事跟着笑,办公室外却传来异动。
她眼睛往走廊那边儿的窗户瞟,一堆的学生表情惊讶在叫嚷着什么,熙熙攘攘,很不寻常。
“不跟你说了,好像出了什么事儿。”夏初槿一边儿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一边跟电话那头的好友说道。
挂了电话,她拉开门,刚好撞上一个她们班的学生,顺手拦下,“怎么回事?”
男生半大小子,张着嘴手就开始乱比划,慌慌张张,“夏、夏老师,有同学坠楼了!”
夏初槿心里猛地一揪,坠楼?!
怎么会?开学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情!
“什么,摔伤没有,在哪,哪个班的?”
夏初槿话没问完,校广播“哔”的一声刺耳长鸣,紧接着盖住整个校园的男声传来,那是教导主任,“所有学生,所有学生,放下手中事务,立即回归自己班级,不得往人多处凑热闹,不得冲撞,小心脚下,避免踩踏事件,各班老师进行点名,务必确保学生安全!”
又重复了一遍。
夏初槿懵着,手机在这时“嗡嗡”震动起来,她皱着眉摸出口袋一看,“于姐”的名字,那是她们班的班主任。
她作为一个新入职的语文实习老师,于姐算组织上分配给她的半个师傅,除开日常备课、上课、改作业,她天天都跟在人后头学习,打杂。
“于姐。”
夏初槿的心乱乱的,她以为这是因为突发事件,于姐喊她回班级一起照顾学生呢,顺手合上办公室的门,抬脚便往班级方向走。
“小夏快点,来行思楼!我们班的大高摔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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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匆匆往行思楼的方向跑,几条水泥大道交叉,临近高高的行思楼砖地,一摊绿的刺目草坪前,聚着一圈老师跟保安。
远远看过去,夏初槿心脏都给吓地停了一瞬。
一圈人的包裹中心,一个男孩侧卧在地上,似乎哪哪都是红,触目惊心。
夏初槿不禁又加快了几分步伐,再走近了才知道其实男生人还保持着清醒,一个劲地掉眼泪,老师们谁也不敢动他,在一旁好声劝慰着。
于姐看见她直冲她招手,夏初槿才挤了过去。
“教室我让李主任帮忙看着了,已经叫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待会跟我一块儿陪大高去医院!”
救护车只能跟一名家属,班主任上去了协助,夏初槿便另跟了辆校领导派出的车。
原来没她想的那么可怕,叫大高的男孩是从实验楼一楼摔下去的,那里是一片草皮,运气不好的是恰好摔在了草皮中间的石子小道上。
其实这个年龄的小伙子真要认真做好准备往下跳,应该也不至于伤到,也就三米左右的高度,但大高肯定不是故意跳的啊,意外嘛,他倒地姿势不好,摔到腿了,听他嚎那劲头像是摔断了一样,其他地方也蹭到了皮,看着挺吓人,实际应该不算严重到危及生命,当然更确切的肯定得去医院检查。
实验楼一楼最后一间是个废物间,堆着一堆杂物,年久失修,原本是校方打算重新翻修给走廊档头也再装个卫生间的,但不知什么原因暑假期间又搁置了,那里的防盗网都拆的差不多了,零零散散,门口放了个禁止入内的黄牌子。
这个岁数的男孩子都皮,分配打扫一楼的卫生,也不知怎么就跑到那间房里去疯闹了,别说一块儿牌子,估计玩野了就是一排刀子都挡不住人。接着没多久一个不小心,大高就从窗台跌了下去,得亏是一楼,不然根本不敢想象。
不知道救护车上急救医生做了什么诊断,抵达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医生跟手术室,担架车被推下,几个小护士匆匆迎上来往里推。
夏初槿的车跟在后面,不像救护车有特权,路上还被红绿灯给阻了下,追着担架车跟过来的时候跑的气喘吁吁,也只来得及看见临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幕。
于姐也被护士拦在了门外,“家属不得入内,请在手术室外等候。”
消毒水儿味混杂着夏季公共场合特有的人群各类身上的体味、汗味发酵,扑鼻而来。
夏初槿瞪着眼喘气,额前的刘海儿跟脖颈儿的碎发黏糊着发痒也感觉不到,上前一步挽上于姐的胳膊,“去那边长椅坐会吧。”
再怎么着急,接下来的事就看医生的了,她们对于大高所能做的只剩祈求真的没摔到哪吧。
哦,对了,还有另一个□□烦——安抚即将赶来的家长。
这事儿怎么说她们学校也得负重大责任。
急救室蓝色大门关闭的那瞬间,夏初槿扶着于姐正转身,眼睛不经意瞟过去一眼,跟里面一位匆忙走过的医生对视上。
极短的一秒时间。
夏初槿心跳顿了下,霎时间乱了分寸狂跳不已,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消音键。
她仅仅只看见了一双眼睛,极深的双眼皮褶子,桃花眼眼尾微翘泛着隐约薄粉,漫不经心的琉璃眸子似醉非醉。
顶上乘漂亮的双眸,一眼便足够惊艳。
而夏初槿的第一反应是,怎么这么年轻?
逼仄沉闷的走廊,叫人心凉的铺天盖地的白芒里,夏初槿的脚步就这么顿了下。
她听着自己还未喘匀的急促呼吸跟心跳,心头兀自蹦出一个念头。
这医生真能靠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