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早春,山间多雨,窗外淅淅沥沥。
屋内的炉子在窗边烧的正旺,上面架着药壶,伴随着扇风的动作,屡屡热气升腾,消散在雨中。
“二当家,你说老大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粗犷声来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男人,腰上别着个大砍刀,名为陈满,他坐在药炉前满头大汗摇着扇子。
“滚犊子瞎说。”
陈满被踹了一脚,险些没坐稳石凳,手上的动作却半分不敢停。
只因踢他的是熊风寨的二当家,江湖人称陈瞎子,左眼带着黑色斜眼罩,倒三眼,据说那眼睛是早些年打架戳瞎的。
“那道士不是说了,大当家的只是病魔驱体,将这药服下七日,大当家的便可痊愈,你莫要在这乌鸦嘴。”
“可是眼下已是第七日,老大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陈满挠挠头,眼珠子提溜一转,起身便将破扇子塞进陈瞎子手里,勒着裤腰道:“二当家你守着,我去想办法给老大冲冲喜!”
“嘶,你又动什么歪心思。”
这陈满憨头憨脑的,脑袋里没二两墨,若说劈柴那是满身牛劲,可这动脑的事倒真不好说。
“二当家放心,蛮人自有蛮人法子!”
眼见陈满跑了也拦不住,陈瞎子看向床榻叹口气,手便摇起扇子。
而床上躺的不是旁人,正是宿陵县马当山第一山寨熊风寨的大当家陈如曼,至于这熊风寨,说好听些是山寨,说难听些其实就是个土匪窝子。
往日里烧伤抢掠无恶不作,山下百姓叫苦不迭,却丝毫没有法子。
七日前,陈如曼带领熊风寨的弟兄们下山征收保护费,偶遇山洪,陈如曼不会水,被熊风寨的弟兄们捞上来时已然没了呼吸。
就在他们哭丧着脸准备带陈如曼回寨办葬礼时,半山腰遇上个白胡子道士,声称只要将他给的符纸烧成粉混着药喝下去,七日陈如曼便可痊愈。
一听还有救,熊风寨的人顾不得其他,死马当成活马医,这便一连喝了六日,如今是第七日。
“老大,早些醒过来吧,熊风寨不能没有主心骨。”
将熬好的药盛出来倒入碗中放凉,陈瞎子一勺一勺喂进陈如曼嘴里,喂一勺基本要漏出半勺,但他也半点不敢马虎。
喂完药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见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陈瞎子重重叹口气,端着药碗从房间里退出去。
只他前脚刚走,后脚床榻上躺的板板正正的人便睁开双眸,登时坐了起来,警惕的环顾四周。
实际上,在陈瞎子给她喂药前,陈如曼便有了意识,她能听见二人的对话,感知四周,却动弹不得,直至药顺着喉咙进了嗓子,她才觉身体猛然下坠,意识彻底苏醒。
好奇的打量着屋内的摆设,陈如曼发觉墙上挂满了虎头熊皮等野兽摆件,正前方立着一杆红缨枪,像是话剧里的道具。
忽然,太阳穴阵阵发涨,脑袋里涌入大量记忆,闪过无数交织的画面,陈如曼双手按压着太阳穴。
她不明白,自己分明正在带客户看房,眼前一黑,怎么就躺在这般奇怪的地方,并且脑袋里多了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难道……我穿越了?”
陈如曼缓过神,虽也阅览小说无数,可仍旧不太相信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阵阵喧哗,好似在庆祝什么事情,她犹豫片刻后穿上床榻边的布鞋,朝着门外走去。
门从里面被她推开,映入眼帘便是来来往往四处张挂灯笼和红丝带的大人小孩,热闹非凡。
雨后初晴,房檐滴着水珠,落入一片砖瓦低洼,砸出片片涟漪,溅起水花。
陈如曼打眼望去,只见记忆中名为陈满的壮汉牵着一根绳,绳的另一端拴着五花大绑的书生。
那书生生的白嫩,长相俊俏,在一众匪徒间更显娇弱,穿着一席蓝灰色长袍,背着书篓,满目惊恐。
“来来来,都来瞧瞧,我给老大冲喜,刚下山便遇上这书生,大家说等老大醒过来,让他给我们老大当个压寨夫人如何?哈哈哈!
“不是我说满哥,这瞧着细胳膊细腿的,经不起咱们大当家的折腾吧。”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
“大当家,你醒啦!”
孩童清脆的声音响起,看热闹的陈如曼心道不好,果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来,包括那个书生。
“老大!!”
陈如曼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便见那二百斤的大块头扑登登便朝自己冲过来,实打实将她抱个满怀。
“咳咳。”
陈如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听见大块头的呜咽声从肩膀处传来:“呜呜呜大当家,我还以为你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额……”
陈如曼双手悬在半空,做足思想工作后,一拳头锤在陈满后背,这一拳力道十足,能清楚听到砸在肉上的闷声。
“大男人哭什么哭,起开!”
她粗声开口,凭着记忆模仿山寨头子陈如曼的行为举止,用力将抱住自己的陈满推开,随即还在他小腿肚上踹了一脚。
只是她毕竟第一次当女土匪,难免力道轻些。
“还是熟悉的感觉!”
陈满激动过后凑在陈如曼耳边道:“不过老大你是不是生病变弱了,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影响你的威风!但你可得好好养养,否则怎么治得住压寨夫人嘿嘿嘿。”
陈如曼并非三岁小孩,如何不知陈满口中的恶趣味,她再次看向唇红齿白的文弱书生,登时红了脸,这小白脸,和电视里的男明星真真是有的一拼!
书生见她看向自己,视线倒是也不闪躲,那犹如受惊兔子般可怜的眼眸直直的对上了陈如曼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陈如曼未上前,站在廊下台阶上居高临下瞧着那书生,她一头秀发披散随风飘动,嗓音却不似寻常女子温婉动听,带着些哑音,徒增几分英气。
兴许是被吓破了胆,那书生怔愣看着陈如曼,竟是半晌未吭声,见状陈如曼只好走近些复问一遍。
“在下……在下裴令舟,进京赶考路过此地,姑娘可否放在下一马,裴某感激不尽。”
男人开口,声音却不似他长相那般温雅,反而从他结巴的回话中能听出中气健朗的感觉。
他双手被绑,却尽力握拳相碰,朝着陈如曼深深鞠了一躬。
“放你走?”
“那谁给我当压寨夫人?”
陈如曼轻佻勾唇,语气中带着笑意,她又上前几步,用食指勾起裴令舟的下巴,拇指在他白嫩的脸颊上摩擦,后者则撇开脸,写满宁死不屈的倔强。
“带下去柴房里关押起来。”
陈如曼松手捻着手指,旁人瞧她若无其事,殊不知她内心疯狂雀跃:嗷!这皮肤也太好了,古人都这么会保养吗,改日得好好请教一番!
“等一下!”
陈满见状却是着急起来,三两步蹿到陈如曼面前,就在陈如曼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表情快要分崩离析时,他开口了。
“老大!这可是我特地掳回来给你冲喜用的,你瞧他一来,你便醒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你们就洞房花烛夜吧!”
“是啊是啊!老大你以前不是总说想要个压寨夫人吗?”
这话陈如曼反驳不了一点,因为记忆里陈如曼本人确实说过,且说的很认真。
捋清思绪,陈如曼已然知晓,原主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以说是方圆十里提及都为之震颤的恶人一个。
这些年她带领熊风寨压迫百姓,征收保护税,趁火打劫,烧杀抢掠的事情一件没少做,宿陵县又地处偏远,县令只求自保,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陈如曼可以说是在宿陵县一手遮天。
所以,这洞房花烛夜,她拒绝不得。
“行,阿满好意自是不能辜负,去宰一只羊,取来上好美酒,今日便是本寨主的新婚夜,不醉不归哈哈哈!”
陈如曼此话一出,整个寨子便沸腾起来,要知道,恰逢春讯时期,洪水泛滥,宿陵县地势低洼,饱受天灾,物资紧缺。这一只羊便是普通百姓一年的指望,对于熊风寨,也是难得奢侈一回。
待其他人都张罗着大摆宴席,陈如曼佯装巡视,避开众人的视线,来到了柴房门口。
柴房门口有人把守,陈如曼丝毫不慌,她大张旗鼓的走过去,清清嗓子道:“咳咳,本寨主等不及新婚夜,想与压寨夫人温存一番,你走远些守着,莫要让人靠近,否则我将你的家伙事割下来下酒,听到没!”
“哎!大当家的,我懂,我懂。”
那守门的也是个机灵的,自然知晓陈如曼的意思,满脸坏笑的朝柴房里瞅了一眼,便在陈如曼的注视下走远了些。
“再远一点。”
守门的心想,大当家到底是女人,能理解,于是又退远些。
见他待会应当是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了,陈如曼这才放心的推开柴房门踏进去。
此时乌云遮住落日,天灰蒙蒙的,柴方里本就没有窗户,陈如曼只觉眼前一黑,才堪堪适应柴房里昏暗的光线。
“裴令舟?”
见角落里躺着一个身影,陈如曼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陈如曼的错觉,她总觉得裴令舟的这声质问与方才柔弱书生的形象判若两人,可转念一想他的长相,陈如曼摇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已经完全适应柴房的黑暗,陈如曼走上前蹲在裴令舟面前,她没再说话,伸手便环过裴令舟的腰去解他背后的绳结。
“你……你。”裴令舟又结巴了。
“别乱动,我看不清。”
费老大劲解开绳子,陈如曼已然满头大汗,她呼吸粗重喘着粗气和裴令舟并列而坐靠在墙边。
“你放心,我与你只是假成亲,找到机会我会送你下山。”
“你……为何帮我?”
“怎么,你还想假戏真做啊?!”
陈如曼下意识双手环胸搂住自己,警惕的看向裴令舟,许是环境昏暗,裴令舟又非熟人,陈如曼便没装那么认真,一时忘记自己是个土匪头子,而对方只是个柔弱书生。
“荒唐,有失礼数。”
裴令舟文绉绉的,倒是让陈如曼起了误解他的羞耻之心。
“总之,你安心待着,我会找机会送你下山。”
裴令舟一介书生,无端卷入山寨,陈如曼毕竟是穿越来的,带着现代意识,自是不太接受古代强取豪夺的行径。
叹口气,陈如曼不打算同他继续掰扯,美色误人,容易出事,可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听见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嘘!”
陈如曼登时反手捂住裴令舟的嘴巴,因为动作鲁莽,半个身子压在裴令舟身上也浑然不知。
眼见柴房木门下方出现几道影子,陈如曼便知晓定然是以陈满为首的混小子跑来偷听,定是不能让他们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