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俞是位前朝余孤。
不过他的这个“前朝”前的有点久,故国大楚已经亡了许多年,外头朝代更迭都好几次了,莫说寻常世人,怕是连最恨前朝余孽的当朝皇帝都想不起还有他这号人。
但这并不妨碍他打小就觉得自己是个人才,迟早是要一统江山,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
可惜他娘杨夫人对他的皇帝梦并不支持。
自他记事起,就被困在这偏安一隅的无忧谷中不许出去,也不准他看那些帝王权术的书籍,每日只是锦衣玉食的养着他,只希望他当个富贵小公子过悠闲日子就行。
他当然不会乖乖听话。
不让他看,他就偷偷看,不许他出去,他就让自己的两个跟班出去,搜罗外头的新鲜事情,朝堂秘闻回来再说给他听。
越到后来他就越不满足,感觉自己像是龙困浅滩一般,完全施展不开手脚。
是时候到外面闯一闯了。
为了师出有名,他还费劲千辛万苦从他娘那里把大楚的传国玉玺给偷了出来,就在山谷桃花林边,颇有仪式感的举行了一个新皇登基大典。
虽然这个登基大典有点简陋,除了他这个皇帝,底下就两个跟班充当“群臣”,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他豪情壮志的好心情。
“为了祖宗基业,朕决定担起大任,誓要光复大楚,重振河山!”
底下两个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跟班苏一和苏二立刻很有眼色的山呼万岁,倒头就拜。
“陛下英明。”
乐之俞满意的点点头,在两张锦垫垒成的“御座”上坐了下来,朝苏一勾了勾手指。
“朕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回陛下,都办妥了。”
苏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将里面的画卷递给了他。
“这就是那个岭西将军宁远承的画像。”
乐之俞接过画卷时十分的郑重,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开启他复国之路的钥匙似的。
其实也没说错,宁远承就是他复国大计的第一步。
眼下外头又是一轮改朝换代,虽然新君已经即位,但时局仍然震荡不平,宁远承作为手握二十万大军的边关将领,自然成了各方势力都拉拢的对象。
毕竟新君起兵时,他没有阻拦过,但是却也没有接受招安,这中立的态度就很值得耐人寻味,想入翩翩了。
有人说,他是想坐山观虎斗,等旧朝覆灭,新朝立足未稳,就趁势攻上京城捡个现成便宜。
也有人说,他是想坐地起价,要挟新君给他更大的权利和好处,没准什么都不用费心,就能白捞个异姓王当当······
外面非议漫天,宁远承却是一声不吭,教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直到新君一封圣旨下来,说要他进京受封王爵,为他摆宴庆贺。
有聪明人猜测,新君这是打算玩杯酒释兵权那套,宴无好宴,宁远承肯定会找借口装病不去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宁远承竟接旨一口答应了下来,并当真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坐着朝廷派来接他的仪仗上京受封。
就在众人以为他进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时候,他这一行的仪仗队却莫名遭到了山匪的袭击,宁远承自此下落不明,如今已有十来天都找不到人了。
“少主······”
苏一刚开了个头,瞅见乐之俞扫过来的眼神,又硬生生的改了口。
“陛下,你说要去拉拢这个宁远承,可他如今这么久都不露面,会不会已经死了啊?”
“不会。”
乐之俞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宁远承身经百战,千军万马他都不怕,还会怕几个山匪?再说,他遇袭的地方临近镇北关,那儿可驻扎着新君的兵马,山匪除非得了失心疯,要不怎么可能跑那儿去打劫朝廷仪仗队?这里头肯定有猫腻,没准就是宁远承金蝉脱壳的计策呢。”
“哦。”
苏一恍然大悟的点头。
“还是陛下聪明。”
“不过连朝廷都找不着他,那咱们该去哪儿找他呢?”苏二又问。
“依朕推断,他应该是悄悄踏上返程,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岭西去了。”
乐之俞一边打开手中的卷轴,一边说道:“这样一来,朝廷就不能扣他抗旨不遵的罪名,反倒是理亏与他,若真要派人来接掌岭西兵权,那宁家军就能名正言顺的反了,所以,咱们直接去回岭西的必经路上找就是了。”
“哦。”
苏二不愧是和苏一是双生兄弟,连夸人的表情和话都是一样的。
“还是陛下聪明。”
乐之俞听了夸奖的话却高兴不起来,他看向手中的画卷,连眉头都皱上了。
“这画的是什么鬼?除了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相貌特征一点也没有,这让我怎么认人?”
苏一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头。
“少主你别生气啊,我这也是没办法,岭西离着咱们这儿太远了,外头哪有人见过宁远承长什么样啊,只能靠着道听途说画一画了。”
苏二戳了他一下提醒。
“都说了要叫陛下!”
乐之俞这会儿也没心情去计较称呼问题,他将画卷一把扔在地上,白嫩的脸上多了丝气恼的红晕。
“不知长相,那岂不是宁远承站在我跟前我也认不出了?万一错过良机怎么办?”
苏二忙道:“认得出,认得出,我这儿还有宝贝呢!”
他也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
“这是我从黑市上高价买来的,上头记得都是与宁远承有关的事儿,只要看一遍,就能对他了如指掌。”
“是不是真的啊?”
乐之俞半信半疑的接了过来,翻开了第一页。
“宁远承,年二十,身长八尺,耳垂有一朱红小痣,目光如炬,鼻如山脊,相貌甚佳,平素喜穿黑衣,好男风······”
他念到这儿顿了一下,眉毛慢慢的挑高。
“好男风?”
“是啊。”
苏二补充道:“据小道消息说,早年间他曾私下里偷偷娶过一个男妻,十分恩爱,后来那男妻因病殁了,他伤心欲绝,病了好几日呢,到现在也没有再娶。”
“是吗?还挺痴情。”
乐之俞若有所思的用指尖在小册子上点了点。
“这条线索倒是可以为我们所用······”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抬眼朝苏一苏二脸上打量了许久,看的二人后背生寒,大感不妙。
“少主,不是,陛下,我们兄弟俩不喜欢男人的,而且,我们这长相,也没那个本钱能勾搭上宁远承啊······”
“慌什么,我也没说一定要让你们去啊。”
乐之俞拍了拍袍角沾着的尘土,起身站了起来。
“若有必要,让朕出马也不是不行。”
“这怎么行?!”
苏一苏二闻言震惊不已。
“宁远承一介粗蛮武夫,哪配您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乐之俞不以为然的一挥袖子。
“不过是逢场作戏有什么难的,我看的那些书里,比这忍辱负重的事儿还多着呢,只要我将来能大权在握,到时杀了他灭口就是。”
“这······”
苏一苏二面面相觑了会儿,相劝又不敢劝,憋了半天道:“可是夫人那关怎么过?她是绝不会答应让您出去的。”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这几年乐之俞也没少打着想往外偷跑的主意,可一次也没成功过,他娘在出口处简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绝不给他一丝一毫跑路的机会。
以前,他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回来呆着。
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再等,他都已经十八岁了,他娘一直逼着他娶亲生子,他若再不走,只怕真的要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
乐之俞站在那儿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小册子往地上一摔,身板挺的直直的,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直说!不让我出去我就死给她看!”
“好啊!你去死吧!”
大厅里,杨夫人不等他说完就将手边的一盘水果劈头盖脸的朝他砸了过来。
“与其让你像你那个爹一样,死在外头连尸骸都找不回来,倒不如今天就让你死在我面前,我也好为你这个败家子收个尸!”
乐之俞跪在地上,一脸的倔强。
“那您就杀了我吧,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在,我就是爬也要爬出去的。”
“你!”
杨夫人气的嘴唇都在抖,拿手指着他道:“你天天看那些歪书看迷了心窍,真以为外头是什么天高海阔的好去处吗?你文不成武不就,只会纸上谈兵,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若碰上个厉害的,只怕连你的骨头都要给人吞了!”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乐之俞抬起头看她,眼睛红红的,隐有泪水在里头打转儿。
“娘,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既是长大了就该先成家,给你生个孙儿孝顺膝下,可是,难道你想看见将来我同爹一样,为了能脱困出去,就抛妻弃子,什么都不要了吗?”
杨夫人死死的盯着他,半响,才像是妥协了一样颓然靠回了椅背上,连语气都苍老了几分。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要走便走吧。”
乐之俞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同意了?!
“谢谢娘成全!”
他喜出望外的给杨夫人磕头。
“孩儿会常回来看您的······”
“不必了。”
杨夫人也不看他,板着张脸,口气无比的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