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死的第七日。
奶奶给他娶了一个纸人新娘。
她说,未娶妻的男人入不了杨家祖坟。
可是,嫂子分明在一个月前就死在了地窖里。
哥哥死的第三十七日。
纸人新娘的肚子高高鼓起。
它,怀孕了。
1
「乖孙,快看奶奶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奶奶神神秘秘的抱着一个黑色蛇皮袋,咧着嘴笑道。
院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口黑红棺材。
里面躺的人,是我大哥。
今天是他头七回魂日,奶奶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直到现在天色渐晚才回来。
蛇皮袋里的东西稍稍露头,一颗纸糊的脑袋顺着风微动。
我心头一跳,躲在门后,不敢再看。
然而,奶奶不耐烦的喊我滚过来。
「死丫头又给老娘偷懒是不是!」
她小心翼翼的把蛇皮袋放在地上,转身找到我揪起我的耳朵就骂,「蠢货!把这东西给它换上!」
奶奶把塑料袋塞我手里,我定睛一看,差点扔出去。
赫然发现,这里面竟是一套大红色寿衣。
「要是敢弄坏了可饶不了你这个小贱蹄子!」
她警告了我一句,哼着小曲儿进了灶屋。
显然心情不错。
夜风微凉,恍若阴气渐浓。
我也不敢再待,拖着纸人去我住的破柴房。
这纸人一人多高,做工精细,只是除了脑袋,身子摸着触感却跟人一样光滑,内侧还有密密麻麻的针脚。
我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把寿衣套她身上。
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灰蒙蒙的月光之下,纸人面容模糊,离远看还真像个刚出嫁的新娘。
爸爸又出门喝酒去了,二哥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
她在棺材前摆上案桌,还放了两盘猪肉。
「阿霜,把纸人带过来。」
时针转到十二点,奶奶神色有些兴奋。
她拽过我的胳膊,拿出平日里缝补衣裳的银尾针往我手指头上刺入。
血珠被她抹在纸人的眼睛上,顿时,阴风乍起。
我瑟缩的收回手,听她叹息一声,「未娶妻的男人入不了杨家祖坟……」
「等明日拜了堂,再供奉七七四十九天,你就是威儿生生世世的女人,死也是我杨家鬼!」
我颤颤巍巍的问,「奶奶,嫂子、嫂子不是早就死在地窖里了吗?」
她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只有拜了天地才能得到先祖的承认。」
是了,自从嫂子被带回家,别说拜堂成婚,就连家门都没让她出过。
想起曾经地窖里传出来女人痛苦的哀嚎声,我就止不住的恐惧。
2
村里的习俗,只要是成婚,哪怕是阴亲也要摆酒。
不过好在村里的人少,跟我们家亲近的就更少了。
天才蒙蒙亮,我就跟着奶奶忙前忙后。
棺材和纸人都被搬到堂屋里,到处都贴着红色的喜字。
幸好是深冬,尸体放了好几日也没多大的异味。
还未到中午,已经有看热闹的邻居来了。
几个男人恶心黏腻的视线在纸人身上来回移动。
有人调笑着说,「威子好福气啊!死了死了还娶个这么貌美的媳妇儿。」
「你别说,瞧瞧这白嫩的小胳膊跟真的一样!」
「可比我家那黄脸婆好看多了,就是死一回也值了!」
「哟,死它身上吗,老李你快擦擦口水哈哈哈……」
他们哄笑作一团,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奶奶没理这些污言秽语,在她眼里,别说一个纸人,哪怕是真女人,那也是不在乎的。
一个玩意儿而已,被说两句又掉不了肉。
有些婆子见状也开始眼热,一个两个的都缠着奶奶问她哪里弄来的好东西。
试问,谁家没个万一?单说近些年意外死亡的未婚男人都有好几个。
她故弄玄虚的糊弄了几句,便赶忙寻我爸和二哥去了。
正午三刻,奶奶赶在吉时前匆匆赶回。
我爸被按在高位上,他的身上还有着未散的酒气。
而我二哥,显然是刚从哪家寡妇的被窝里出来,劣质的脂粉味呛人。
他烦躁的情绪在对上堂屋里栩栩如生的纸人时瞬间消散,眼睛还亮了一下。
时间到了,村长出面主持婚礼。
「两姓契婚约,先人皆见证。」
「一拜天地乾坤福。」
「二拜高堂期颐寿。」
「夫妻对拜恩爱久。」
既然是死人,那就没有洞房。
因此,纸人被理所应当的放在大哥的棺材里。
余光里,安静的纸人,却微微转动眼珠子。
「杨老太,你家新妇算是正式成杨家人了,恭喜恭喜!」
奶奶松了一口气,笑意盈盈的招呼着来客吃席。
我被指使着端盘子,中途还被哪个手脚不老实的男人摸了好几下。
没办法,我只能压着恶心趁人少躲屋里去,然而——
堂屋里,二哥趴在棺材板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抚摸着纸人的身体。
语气里满是痴迷,「你可真漂亮……」
3
我下意识的捂住嘴巴,偷偷往门外跑。
「阿霜,你在这做什么啊?」
阴冷晦暗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二哥正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僵硬着身子转过头,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没做什么。」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二哥,我才进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他信没信,摆摆手就让我出去了。
大冷天的,我硬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爸路过,醉晃晃的踹了我一脚,「死丫头,给你老子打酒去!」
「跟你那逃跑的妈一样,没用的畜生!」
我不敢反驳,顺从的去拿酒。
我妈逃走的时候我才三四岁,还不太记事。
但是家里人一旦心情不好就拿我来撒气,他们总说是我妈不要我了。
在他们口中,我妈就是一个自私又恶毒的女人,连孩子丈夫都可以抛弃。
尤其是我爸,每次打我都要骂上两句。
时间久了,我竟然也习惯了。
……
奶奶说,供奉纸人新娘,需要有阳气镇压。
于是,爸爸和二哥就被迫拘在家里。
一向待不住的二哥最近异常的平静。
只是,有事没事,他总喜欢往堂屋里跑。
夜里,我的肚子闹腾的难受,匆忙披了件外套去厕所。
堂屋的窗户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我以为是睡觉前忘了关,刚凑近便听见男人的粗喘声。
我脚下一顿,脑海里二哥那张痴迷的近乎诡异的表情挥之不去。
鬼使神差的,我蹑手蹑脚的趴在门缝上。
屋里,昏暗的光线之下。
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在棺材里不断起伏,大哥的尸体被随意的扔到一旁。
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臭婊X……你就是……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我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大哥死于意外坠崖,几百米的峭壁让他几乎死无全尸。
他的身上、脸上,那些恐怖的伤痕密密麻麻。
白日里还不显,如今看着简直比鬼还可怕。
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你在干什么?」
「啊——」
我捂着头蹲在地上,哽咽的哭出声。
「呜哇……不、不要杀我……」
「死丫头大半夜的不睡觉,哭哭哭,哭丧啊!」
奶奶阴沉着脸,啐了一口唾沫。
我看见是她,体温瞬间回升。
「奶奶、二、二哥他——」
4
二哥垂着头,身上只穿了一件裤子。
堂屋里的异味还没散去,我闻着心里一阵反胃。
奶奶气得半死,她举起的巴掌又轻轻落下。
到底没狠心抽到二哥脸上。
「造孽啊!真是造孽!」
她恶狠狠的剜了一眼棺材里的纸人,「不要脸的狐狸精,死了还勾引我孙子!」
纸人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二哥受不了诱惑,偷摸去侮辱她,在奶奶眼里,却是纸人故意勾引。
一个不吭声,一个开不了口,屎盆子自然落在无辜的纸人身上。
「帆儿,你回屋睡觉去,别再着了这狐媚子的道。」
她把二哥赶走,自己却掏出几根针发泄似的扎向纸人。
「这么缺男人,你怎么不去卖啊!」
奶奶出了一口恶气,恨不得立刻把她这纸人皮撕碎。
「老娘买你回来是给我们老杨家传宗接代的,哼,没想到居然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你这个小贱人有了我大孙子还不够,还勾引我小孙子!」
「死了不安生,做鬼也不能放过你。」
我缩在角落,默默的流泪。
奶奶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纸人,分明是一个多月前被打死的嫂子。
那天夜里,我给她换寿衣时瞥见的红色梅花胎记,不是巧合。
她一身滑腻的肌肤,是从嫂子身上扒下来的。
那么温柔的一个姑娘啊。
奶奶骂累了,细心的整理好大哥的遗容,也没管我就把门关上。
我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着纸人身上被扎出窟窿的胳膊。
「嫂子,对不起……」
嫂子爱笑,哪怕整日被关在暗不见天光的地窖里,也盼着终有一天会逃离这个魔窟。
她会教我画画,给我讲没听过的名著和外面世界的美好。
她告诉我,「阿霜,你要逃出去,和我一起。」
「你还这么年轻,不该毁在这里。」
我家很穷,买了一个媳妇儿已经掏空了家底。
爸爸酗酒,莫说挣钱补贴家用,除了喝酒就是赌钱。
大哥二哥只能上山猎些野味勉强糊口。
我能好好长到这么大,多是因为奶奶打着等我成年给二哥换个媳妇儿的算盘。
但是,两个哥哥都是正值精力旺盛的青年,嫂子是给大哥的,二哥自然不满意。
于是,我时常看见二哥半夜偷溜进地窖。
嫂子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消了又有,循环往复。
我什么都不能做,愧疚的心疼。
嫂子却反过来安慰我,「阿霜,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我抽出一条干净的白绫,盖在纸人身上。
白绫之下,那些针眼慢慢的渗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