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云合,喧闹了一天的建康城终于沉寂了下来,带着几分古城独有的萧索,静静地立于残阳之中。
天地间是如此地空旷而安静,令人难免升起几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怆然之感。
郗归朝外院的方向看了眼,想到侍女南星方才提起的谢侍中来访的消息,一时有些恍惚。
自从先帝薨逝,朝野间完全换了风向。
往日里意气风发的阿兄,随着桓大司马的败死而被排斥于中枢之外。
而陈郡谢氏,却成了建康城中炙手可热的世家。
这件她担心了七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郗归闭了闭眼。
“好在我不曾嫁给谢瑾,不必在他与阿兄之间痛苦为难。事到如今,只要阿兄平平安安,我便别无所求了。”
她这样想着,最后一次看向外院的方向。
这孤冷的日暮时分,对乌衣巷而言,却是一日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光。
琅琊王氏的儿郎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公事,可以优哉游哉地回到家里,从容地开始一轮又一轮的清谈和宴饮。
而她作为内院之中的妇人,此时则应前往婆母的院子,与妯娌们一道,众星捧月地服侍婆母用夕食。
想到这里,郗归收回目光,勉强定了定神,挤出一个温婉娴静的笑容,沉静地踏入了郗夫人的院门。
半个时辰之后,外院的推杯换盏似乎仍旧了无尽头,讲究保养的郗夫人却早已在儿媳们的服侍下用完了夕食。
她今日心情不好,没有多谈的兴致,索性直接下了逐客令:“郎君们在跟谢家饮宴,你们回去备好醒酒的茶汤。今日大雪,看顾好小郎们,别染了寒气。”
说罢,她挥了挥手:“都散了吧,阿回留下。”
除了郗归之外,其余诸媳皆应诺退下。
六郎王持之的妻子贺氏恨恨地看了眼被单独留下的郗归,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转身出门。
甫一踏出院门,贺氏便迫不及待地挽着五嫂沈氏的手臂抱怨。
“怎么又留她?有什么话是我们听不得的?同是儿媳,婆母怎地如此厚此薄彼?”
沈氏、贺氏和郗归三人,是前后脚嫁进琅琊王氏的。
与两位嫂嫂不同,郗归出嫁时的十里红妆,可谓是空前绝后。
建康城中,除了公主出降,怕是无人能比。
沈氏、贺氏作为嫂子,却被弟妹稳稳压了一头,心中自然不快。
更何况,郗归是郗夫人郗珮的娘家侄女,嫁的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弟王贻之,一进门便受到婆母和夫君的双重宠爱,怎能不令人心里含酸?
正因如此,沈、贺二人平日里没少聚在一起说郗归的坏话。
但今日的情形却大不相同。
沈氏听了贺氏的话,不但没有和她一道埋怨婆母、妯娌,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贺氏撒开了挽着沈氏的手臂,不满地抱怨道。
“我笑你今日是白气了。”沈氏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凑到贺氏耳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弟妹怕是还不知道吧?下午郗家来人报丧,郗岑死了。”
“什么?”贺氏先是一惊,随即便喜不自禁地叹道,“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谁说不是呢!”
郗归之所以能在王家如此风光,除了婆母与王贻之的疼爱外,更重要的,是她有个令朝中大臣看不惯又打不死的好堂兄。如今她的大靠山死了,怎能不教人感到高兴?
沈氏伸出手,接住了几片纷飞的雪花。
眼看着雪晶一点点融化,她一面毫不留情地擦去雪水,一面扬眉笑道:“她郗归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