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晏救下的第三年,他逼迫我找出他小青梅被掳走的方位。
「听颜,你可以为了我不要命,却不肯动动手指救下月儿吗?
「你怎么这样冷血?只是找个人而已,又不会死!」
可他不知道,向天问卦本就是逆天而行。
而我为了给他谋求出路,早已耗尽了心血。
若再强求……便只能是拿命去拼了。
1
月色下,满脸寒霜的男子站在院子里和我僵持着。
「听颜,你要拖到什么时候?一定要让月儿出了事你才甘心吗?」
他语气里的埋怨听得我一愣。
「沈晏,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你赶快带着人出去找吧,别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出了一身的冷汗,五脏六腑像有火在烧一样。
今天,是十五啊……
每到初一十五,都是我最虚弱的时候。
沈晏一直知道的,以前,他从不会在这两天里让我烦心。
如今这是为了宋知月,连我的性命也不顾了……
我闭了闭眼,不打算再对牛弹琴,强撑着精神转身回屋,却又在关门时被沈晏抓住了手。
他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只有上下滑动的喉结让人看出有些紧张。
「听颜,你可以为了我不要命,却不肯动动手指救下月儿吗?
「你怎么这样冷血?只是找个人而已,又不会死!」
他的手烫的吓人,我挣扎两下没挣出来,又被他的话气的浑身发抖。
原来他也知道,我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
那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沈晏!我真的做不到,上次替你搜寻叛军的方位我已经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我——」
他暴躁地打断了我,「你不要找借口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和月儿向来不睦,可那是一条人命啊!」
「听颜,就当是你还我的,当年我从那术士手中将你救出,你欠我一条命!如今就当是你还我,好吗?」
他最后这句话,好似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一阵耳鸣声过后,我抬起头看向他愤怒又急切的眼睛。
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烧,可我还是发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好,我做!」
到底是欠了别人的,拿命,也要还啊……
2
我缓缓走到院子中央。
摘下腰间挂着的一片石甲,盘腿坐下。
记忆中父母族人吟唱过无数遍歌谣,自我口中传出。
每唱一句,我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撕扯。
这是我们凤鸣一族的传承,预言占卜,趋吉避凶。
人人都说,这是神赐,是神明赐下的恩典。
可是,族长婆婆却说,这是神罚……
向天问卦,本就是逆天而为。
每次占卜都要消耗卦师极大的元气,次数多了,便要殒命的。
这些年,我跟着沈晏走南闯北,几次豁出命去救他于危难。
最近的一次,才不过是上月啊……
那时沈晏刚刚击退了一股流窜的叛军,身上受了不少伤。
而我们接到消息,说有一部分叛军早早埋伏在了军队回京的途中。
为了保护众人,我拼着亏损严重的身子三次向天问卜,才终于测算出了叛军隐藏的位置。
而我也受到重创,至今仍未恢复。
沈晏大概就在那时看到了我测算旁人所处地点的能力,才会来逼迫我找寻宋知月的吧。
我苦笑一声,却忽觉手中石甲停止转动,直指正南方向。
随着石甲的停转,我口中也涌上一股腥甜,转身吐在了空地上。
沈晏一惊,忙过来扶住了我。
「听颜,怎么了?」
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拼尽全力对他说:
「正南……三十里……」
看着摇摇欲坠的我,沈晏的眼中多了几分犹豫。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扶我起来。
「沈将军,您快走吧,晚去一刻,我们家小姐就多一刻的危险呐!」
宋知月的下人挤在我的院门口,一声声催促着。
我偏头去看沈晏,只见他额角青筋直暴,似是要把槽牙都咬碎了。
最终,他轻轻放开了我的胳膊,边向外跑边说:
「听颜,你好好养着,等我救回了月儿,带她来给你道谢。」
我脱力般倒在地上,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一片虚无。
好冷啊。
是幻觉吗?
为什么所有的景物都在我眼前褪色?
「好痛啊,娘亲……」
3
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时,天已大亮。
而我仍旧倒在院子里,意识昏昏沉沉。
「阿宴哥哥,月儿真的不想活了,这事要传出去以后谁还会娶我?」
「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有人说的……」
宋知月悲戚的哭声和沈晏小心翼翼的安慰,一并传进了我的耳朵。
乍一惊醒,太阳穴传来的刺痛感让我又险些晕死过去。
我刚挣扎着起身,院儿里的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沈晏牵着哭哭啼啼的宋知月站在门口,一脸的兴师问罪。
「听颜姐姐,是月儿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你要这样见死不救?」
我没有接她的话,就只是颤着双手,无措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因为我发现昨晚上根本不是幻觉。
而是天地间的一切,都在我眼中失了颜色……
见我不理宋知月,沈晏皱着眉头走近,「听颜,月儿她……受了很大的委屈,就因为我们晚去了半个时辰!
「如果能早点找到她,她根本不用承受这样的伤害,听颜,我们都该向她道歉!」
我迟钝地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面前,哭红了眼睛寻死觅活的小姑娘,瑟瑟发抖地依偎在那个对她充满愧疚和疼惜的男人怀中。
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
「呵呵——」
我不合时宜的冷笑打断了两人正在唱的大戏。
沈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听颜!你、你还有没有些同情心?你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同情?愧疚?
「我没有豁出命去救她吗?且不说我做了,即便是我没做,她的死活又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同情愧疚?更何况——」
我的眼睛转向宋知月,只见她连哭都忘了,正满眼警惕的看着我。
「宋姑娘,真的有人欺负你吗?」
昨夜我占卜时便看到卦象一片平和,这姑娘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她在撒谎!
宋知月微微睁大了眼睛,抓着沈晏衣袍的手都不自觉握紧。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把自己往沈晏怀里缩了缩。
「听颜,你够了!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要把月儿逼死才作罢吗?」
宋知月听了她的话,果真哭的更厉害,「阿宴哥哥,你不要说了,是月儿没用保不住自己,月儿这就一死保全名节!」
她转身就跑,沈晏失望地看了我一眼,也转身追了过去。
而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离我越来越远的背影。
忽然有些记不清,从前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他了……
4
欠沈晏的,我已经还清,自然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没有半分犹豫,我强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离开了将军府。
只是,走了没多远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在拐过一个街角后,一群拿刀的人将我团团围住。
我握紧了早就准备好的石甲,在他们动手前将自己指尖的血抹了上去。
原本张牙舞爪的一群人像是被魇住了一样,低着头原地打转。
我顾不得去猜想他们是谁的人,转身就往回跑。
如果换做以前,这障眼法还能多困住他们一些时间。
可是现如今我身体太弱,气运低迷,那阵法自然也撑不了多久。
我咬着牙死命往前跑,可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还是离我越来越近。
太反常了……
哪怕我再虚弱,他们也不至于醒的这么快。
我很快被逼至穷巷,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跪坐在地。
眼前,十数把明晃晃的钢刀一点点朝我逼近。
在为首的人距离我一步之遥的时候,我忽然瞥见了他手腕上绑着的一道黄符。
这是……那术士画的符!
我当即呼吸急促,猛的朝着那人扑了过去。
「他在哪儿?给你画符的人在哪儿?!」
那人被我问的一愣,反应过来后猛推了我一把,提起刀就往我身上砍。
下一瞬,钢刀落地,而我手心汩汩的鲜血浸湿了石甲。
那群人绑在腕间的黄符转眼烧成了灰烬。
过多失血使得我愈加头晕目眩。
可我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拽着面前的男人。
「你说啊……他在哪儿?!」
可我注定得不到回复,所有的杀手都像是没了神智般直愣愣站在那儿。
而我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铃铛声。
我急忙转身,果真见到了我苦苦找寻了三年的人。
他满脸嘲讽,手里拿着那只沾满了我族人鲜血的铃铛,挑衅似的摇了摇。
我目眦欲裂,夺过眼前人的刀就踉跄着朝他跑去。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可他仍旧笑着,像在逗弄一只猫狗般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追一步他就退一步,永远都停在我追不到的距离……
「我要、杀了你!」
我被他逼急,脚下乱了章法,重重摔倒在地。
他在朝我逼近,我听得到那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我握紧了手里的刀,做好了等他过来就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可是下一瞬,他就停在了原地。
而远处,传来了沈晏急切的呼喊声。
那脚步声开始后退,我心急如焚,想要爬起来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呵呵,听颜,再也不见咯。」
又是那样恶劣又令人作呕的笑声……
「你、不许走……」
随着两滴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那沾满了血腥味和哭嚎声的记忆,也涌进了我的脑海。
5
那是,三年前,我十六岁的的时候。
一向与世无争鲜少与外人来往的寨子,突然闯进来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
族长婆婆心善,找来了寨子里的巫医为他诊治。
他说……他叫方悔,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近来,西南地区有一批叛军流窜,四处打家劫舍。
他们抢夺了他的银钱,还要杀他灭口。
他慌不择路跑进了凤鸣山,又在山间失足摔了下来。
婆婆收留了他,还答应等他伤好后送他回家。
可是,就在三天后的晚上,那个人偷偷将一队叛军带进了凤鸣寨……
我们这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是叛军放进来的探子。
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传言中精通占卜之术的凤鸣族人为他们所驱使,随他们参与叛乱……
族长婆婆抵死不从,带着正值壮年的族人拼命反抗。
可那群叛军人多势众,趁乱抓走了我们寨子里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一天不答应,我们就杀一个。」
我亲眼见过,方悔用邪术将那群孩子折磨的体无完肤。
我记忆中的那段日子,好像连天都变成了血红色……
寨子里,失去了儿女的叔伯婶娘哭声震天,有一些变得疯疯癫癫,整日里抱着孩子的旧衣服又哭又笑。
也有族人发了狠,想用阵法将那些叛军困死其中。
可是……
我们从未修习过邪术,除了占卜,最为擅长的阵法也都是只为自保。
每每启动阵法,非但伤不了那些歹人,还会将他们彻底激怒。
那样做的结果,就是每到夜间,寨子外都会传来孩子们更为凄惨的哭喊声。
6
娘亲紧紧把我搂在怀里,用双手捂着我的耳朵。
我能感觉到,她也在发抖……
五天前,爹爹跟随族人一起去搭救孩子们。
可是……他们一个都没能回来。
寨子里能喘气的活物越来越少,到了最后,族长婆婆把我们所有人召集到了一起。
她的面容那样慈祥,却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疲惫和悲伤。
「好孩子们,这些日子都吓坏了吧。」
她把手轻轻放在我头上摸了摸,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很快蓄满了泪水。
「是婆婆没用,没有把你们保护好。」
我们终于确定,那天和爹一起出去的族人,全都死了。
他们有的是奋起抵抗被杀害了,有的,是被活捉后不愿为虎作伥——自杀了。
而那群被捉去的孩子,也早在几日前就没了声响……
现在,寨子里只剩下了我们一群老弱妇孺。
族长婆婆说,不能坐以待毙,很快那群叛军就能发现我们没了自保之力。
到时候我们就成了笼中雀,任人宰割。
后来……
除了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其余妇人都换上了家里的男装,拿起了以往从未用过的武器,排成一排挡在了我们面前。
「等我们冲杀出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你们就趁乱逃跑,这是唯一的机会,孩子们,不要回头!」
我的娘亲,也在那个由女人组成的人墙里。
她穿着爹的衣服,站在那里冲我笑。
「乖乖,莫怕,等会牵紧姐姐妹妹的手,跟着她们一起跑,知道了吗?」
我眨了几次眼睛,想要看清我的娘亲有没有哭,可我看不清……
我眼里的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听颜,抓紧我。」
一个比我稍大些的姐姐,颤抖着握住了我的手。
族长婆婆手中铃铛摇响的一刹那,我们在那堵人墙的掩护下,冲出了寨子。
我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是杂乱的吼声,眼前是斑驳的血迹。
姐姐她抓着我的手,一直跑,一直跑……
等我们停下来时,几个小姑娘不约而同的发现,我们迷路了……
我自告奋勇拿出了娘亲留给我的石甲。
测算方位,我一直是同龄的兄弟姐妹中做的最好的。
可是,当我咬破指尖将血滴上去的一刹那,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四面杀机,没有一条活路……
就在我愣神之际,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铃铛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