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超市里一眼望去红红火火,播放着耳熟能详的《恭喜发财》《发财发福中国年》。
小孩们穿上了漂亮的新衣服,在公园里嬉戏打闹。
老人们在下棋、聊天,时不时叮嘱孩子别摔着。
学生和已经工作的人们在网络上刷到关于大年三十家里怎么过的帖子,会心一笑,然后畅想自己晚上要怎样搓一顿。
大年三十,除夕。
陈向竹的最后一个亲人,奶奶死了。
医院就像是游戏中的隔离点,外面的世界无法影响里面的情节,永远有人欢喜有人忧。
陈向竹签下死亡通知书后,没有哭,没有闹,只是乏力地靠在漆白的墙上,眼神空洞。
她的灵魂好似被抽干,跟着奶奶的逝去一同离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腿才有了一点点力气,起身走出医院。
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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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陈向竹在阳台边,躺在奶奶生前最爱的竹摇椅上,她时前时后地晃着,脚边是遍地的啤酒易拉罐。
她抬头仰望月亮,想起儿时对奶奶说的童言:“月亮是活的,月亮在笑!”
而此时,月亮是奶奶的脸,正在向她温柔地笑。
一声不合时宜的铃声响起,陈向竹望着月亮接起,没有说话。
“喂!陈向竹,今天夜班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来,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赶紧给我滚蛋!”男人怒喝非常聒噪。
陈向竹瘪着脸将手机远离耳朵:“我不干了。”
“什么?!”男人尖声大吼,“你说不干了就不干了?!你让我现在年三十的上哪找人来顶你的夜班,你抓紧给我滚过来!”
陈向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那你就自己顶一下呗,大不了我这个月工资不要了还不行吗?”
男人好像听不懂话:“这是你不要的事吗!就算是你要我也不会给!招你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排班你都行,你奶奶的病等着你用钱!你现在倒是给我甩起二世祖脾气了哈!”
奶奶…
陈向竹猛地睁开眼睛,从摇椅上“唰”地站起来:“是!我就是耍二世祖脾气了!我奶奶都死了我还要什么工资!我凭什么还要受你的气!”
她踢开脚边的易拉罐:“我忍你很久了臭老头!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吗!你就一开破小便利店的你官架子这么大!天天指着我干这个干那个!就连你儿子放学都要我去替你接!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
她灌了一口酒:“不然你让你儿子认我当奶算了,毕竟他爹也跟个孙子一样!”
电话那边男人愤怒的谩骂还在继续,陈向竹发泄完了就一键挂断,世界终于清净。
她倒在摇椅上叹了口气,内心反问:
【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出车祸?
【为什么亲戚们会把钱都卷走?
【为什么奶奶会生病?
【为什么自己怎么赚钱治病奶奶还是走了?】
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冬天的冷风灌进她的衣里,漏绒的羽绒服也无法阻挡寒冷,她的手脚冰凉,好像已经无法感知触觉。
她窜到阳台边,双手拼命地拍着栏杆,大声朝天喊:“财神爷,你为什么不敲我家的门啊!!!”
忽然天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烟花,漫天的飞雪飘落在人间,楼下的人们欢声笑语,互相送上新年的祝福。
陈向竹摁亮手机,屏幕显示零点。
春节。
她将最后一口啤酒喝完回到屋内,倒在沙发里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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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三记敲门声响起。
陈向竹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去门口开门。
老旧的木门“咯吱咯吱”作响,陈向竹抬起头,一道金光灿灿的身影晃得她睁不开眼。
“你好,我是财神爷!”
一位穿着浮夸的男子隔着老式防盗铁栅栏门,露了一排大白牙,笑容灿烂地摇了摇手。
陈向竹关上门回到沙发温暖的怀抱。
她闭着眼喃喃自语:“我真是睡懵了。”
过了三秒,“咚咚咚”,又是三记敲门声。
陈向竹假装没听见,将耳朵捂起:“你大爷的,在梦里还不让我好好睡个觉…”
她正要重返梦乡时,门外传来男人的呼喊:“陈向竹!”
陈向竹猛然瞪大双眼,狂奔去开门,门外的男人手还刚举起,她质问到:“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男人嘿嘿一笑,牙齿也洁白得发亮:“你好,我是财神爷!”
“财什么财神爷!你神经病啊你!我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陈向竹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下男人。
男人身着金色的西服,虽然能看得出面料不凡,但依旧活似视频里的蓝色妖姬金灿灿版,长相一眼帅气,可一口白牙憨笑让人感受不到他的魅力,反而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还管自己叫财神爷…
陈向竹迟疑地观察他:“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她上前一步隔着铁门左右观察着男人。
“诶诶诶,你干嘛!”男人对她的目光感到不适,双手捂住胸口震惊道。
陈向竹皱着眉仔细在男人身上寻找:“你别吵,我在看你身上有没有你家人的走失小卡片,我打电话让你家人来接你。”
“走失小卡片…?”男人疑惑地挠挠了头,“我又没有走失,你找这个东西干什么?”
“你没有走失,你怎么会来我这儿。”陈向竹笃定道,“总之我先联系你家人来接你。”
她趁空抬起头:“诶对了,你可别以为我打算放过你奥,等你家人到了我倒要问问你家里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这年三十的我也不想麻烦警察,但是你休想逃罪奥我告诉你!”陈向竹嘟囔着,“不过你脑子还挺聪明的嘛,还能够跟人正常沟通啊!”
男人迷惑地躲避陈向竹的视线:“什么,什么跟人正常沟通啊,我是财神爷,我不傻,我也没有家人!”
“你没有家人啊…”陈向竹直起身子同病相怜地看着他。
她叹了口气:“哎,但你应该住疗养院吧?我看看你疗养院的电话在哪…”
陈向竹啧了一声,挥了下手:“算了,隔着铁门看也看不着的,我还是报警好了。”
“报警?”男人挑起眉毛又满脸困惑,“为啥要报警啊?”
陈向竹拨完号正好抬起头,就发现男人的头伸进了铁门里,正好卡在两根铁栅栏之间。
二人同时顿了几秒,陈向竹的头上好似有乌鸦飞过…
她面色平静:“你还说你不是傻子。”
男人扬起脸,无语地“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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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向竹抱着手臂环在胸,她拿起手机瞄了眼,已经过了零点三小时零25分钟,瘪瘪嘴。
警察伸着脑袋,拿笔敲了两下铁门,喊了她两声:“诶喂,别看手机,手机号身份信息是你的吗?”
陈向竹还没来得及回答,消防员先开口了:“别敲铁门。”
警察诧异地瞥了眼消防员手上的工作,惊觉:“嗷嗷!不好意思消防兄弟!我忘了这还有个人卡在这儿,对不住对不住!”
然后又对陈向竹问了遍:“这身份信息是你的吗?!”
由于隔着铁门,警察同志不自觉地放大音量。
陈向竹也跟着大声隔岸呼喊:“是我的!”
警察同志对:“是你报的警吗?!”
陈向竹点点头:“是!”
即使都这样了,警察同志还是有口癖:“来!说一下!你为啥报警啊!———”
陈向竹非常配合:“我报警是因为——”
消防员及时插话打趣:“就一个铁栅栏门你们还唱起山歌来了还。”
那个消防员朝陈向竹抬了下头:“你站近点不就行了吗?”
陈向竹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刚不想离门口的男人太近,出于自保的目的,站在了玄关离客厅更近的位置。
她快走两步:“嘿嘿,您说的对哦。”
陈向竹接着刚才的话:“我报警是因为这个男的大半夜来敲我门,还喊我的名字,我一开门他跟我说他是财神爷,我就以为他是个傻子,所以我就报警了。”
警察同志记录到财神爷这三个字时,适时地抬起眼瞟了眼那个金光璀璨的男人,男人的头还卡在铁栏里,不过毫不介意的朝警察展示了他的一口大白牙。
顺带还理了理额前的秀发。
陈向竹连忙补充:“您看看您看看,我说的是不是这么个理!”
警察视线转了个圈看向陈向竹,撅着嘴:“嗯!”
陈向竹更自信了:“嘿,您也觉着是吧,所以我也一样,我就想着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联系家人的小卡片啊之类的,但是您说这大晚上的我一个小姑娘也得注意安全,那我隔着铁门我也没法翻他身上,我就问他啦!”
陈向竹摊下手:“结果他说他没有家人,您说这儿我能怎么办,结果我就报警了。”
消防员正要拿工具呢,听到这话停了手上的动作问道:“那他是怎么卡进铁门里的?”
陈向竹摇摇头无辜道:“我也不清楚啊,我报完警一抬头,他的脑袋就在铁门里了。”
消防员好像被这句话惊讶到,身子往后仰了仰。
这时,铁门里的那个人意识到了他们在聊自己:“我想告诉她我不是傻子,让她别报警。”
陈向竹盯着他:“你都卡门里了你还说你不是傻子。”
“不是,我真不是!”男人激动地要为自己辩驳,挣扎着想把脑袋从栏杆里挤出来。
消防员皱着眉“啧”一声:“行了别动,我要锯杆子了。”
电锯在铁杆上滋哇乱响,电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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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夜里,凌晨那个傻子终于从铁门里出来被警察带走后,陈向竹已经躺在沙发里如一条死鱼般整整一天了。
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还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如果不是凌晨的闹剧,陈向竹怕是要维持这个姿势再多上几个小时。
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也算是谢谢那个傻子,至少有那么几个小时能够分散点情绪。”
突然“咚咚咚”,三记敲门声。
陈向竹条件反射地坐起:“不会吧…”
不会又是那个傻子吧?
她悄悄走到门边,对着猫眼瞄了一眼,刹地躲在门后,咬牙切齿:“我靠…居然又是…”
又是那个傻子。
那傻子等了会,见没人开门,便朝里大喊:“陈向竹,别躲在里边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陈向竹被报到名字虎躯一震,无可奈何地闭上眼腹语:【他以为自己是雪姨啊!一会财神爷一会雪姨的!】
外面的人好像失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陈向竹,我敲门是因为不想吓到你!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陈向竹瞥了眼身后的门,不屑地闷哼了下:【还见识见识你的厉害?你倒是让我瞧瞧你有多厉害!】
她转过头,顿时尖叫:“啊!!!”
陈向竹眼前突然站着那个本应在门外的男人。
她看了看门外看了看屋里,逐渐瘫软在地。
男人没见个这阵势,赶忙去护着:“欸欸欸,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向竹气若游丝地摇摇头,“我只是出现了幻觉…”
“幻觉?什么幻觉?”男人见她坐稳在地,就不再扶了,站直身体。
陈向竹呆愣地抬起头仰视他:“你是人是鬼啊…”
男人环臂抱胸:“什么是人是鬼啊,我都说了我是财神爷了。”
“财神爷…?”陈向竹摸了摸额头,“你真是财神爷…?”
男人掸了掸秀发:“对啊,怎么样,被小爷我帅到了吧?”十分自信。
他不顾陈向竹的存在,开始在陈向竹的家里参观:“你家怎么这么小啊,丝毫不及天上的宫殿。”
他转过身自顾自的对陈向竹倾诉:“要我说啊,你们人间一个个住的地方都一样小,只是分迷你和小的区别罢了,完全没有天上的一半大!改天我带你上天上瞧瞧去,你就知道了!”
陈向竹迷茫地陷在刚才的惊吓里:“你真是财神爷…?”
男人嫌弃地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在上一个话题,我都告诉你几遍了。”
“我不信。”陈向竹摇了摇头,她缓过来了点,“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男人挑了挑眉。
“都行。”陈向竹掰着手指头,“变出现金,变银行卡,或者你让我手机收到大额转账也行,反正得是跟钱有关的!要不然我不信,万一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冒充的,我怎么办?”
男人无奈地啧了下嘴,手上华丽地打了个响指,霎时,他的手中就出现一大叠红票子。
陈向竹下巴掉地,眼球都要瞪出来了,她直冲冲爬向男人,把红票子争过来,对着灯泡照了照又来回翻了翻。
她举起一张对着男人:“这真的能用吗?”
男人云淡风轻地点点头:“能用啊。”
陈向竹欣喜若狂,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真的?真哒!啊啊啊啊啊—”
“不过只能我用。”男人不知从哪掏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照啊照。
陈向竹石化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男人收起镜子,“字面意思呗,就只能我用,除了我以外都不行。”
陈向竹摊开手讶然道:“你这算哪门子财神爷!”
男人撅着嘴耸耸肩,非常欠揍:
“可我就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