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之前,谢秋歧一直混不上去。
他出生在广东珠海的一个渔村,父亲见背,读完了初中他就在渔场做杂活。一个旅游公司的老板觉得他长相好,带他到游轮上做服务生。同在一片海洋,游轮和渔船是两个世界。游轮上五光十色,包揽万象,年轻漂亮的服务生很招人喜欢,如果能陪着喝两杯,一个晚上的小费顶得上渔场半个月的工资。
谢秋歧适应得很快,后来一个富二代看上他,疯狂追求半年,他终于动心,辞了工作,被养在拱北的酒店公寓里。三个月不到要债的找上门,拿着大沓的借款合同,谢秋歧的身份证复印件赫然出现在手续文件里,借款人是那位昨天还在床上说我爱你的高富帅。这时候再打电话找人,仿佛人间蒸发。
高利贷没两天滚成上百万,搬家也没用,天天被人追着打,一次错手谢秋歧把讨债人推下了楼梯。人死了,这次上门的换成了警察,两手一拷进了拘留所。
庭审判了十五年,故意杀人罪。
转送监狱第二天,有个姓段的大高个来搭话,小美人,愿不愿意跟着我?能少吃苦。
谢秋歧冷笑,上一次有个人跟我说了同样的话,看看我现在的下场。
姓段的一愣,没料到碰到个硬脾气,反而更喜欢,决心要交这个朋友——
“段立,以后就是兄弟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秋歧。”
这是个能改变命运的朋友。
第二年监狱组织户外劳作,有人在公路上劫囚车,警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囚车后门被打开,荷枪实弹的劫犯朝段立急呼,阿立,走了!段立回头看谢秋歧,朝他伸手,说跟我走吧,出去才有机会活着。
谢秋歧有点犹豫,警察追击上来,劫犯们催得厉害了,他鬼使神差搭了一把手,被段立拉着,下了囚车。
段立把谢秋歧带到了澳门,介绍给郑家。谢秋歧知道段立背后有人,他是郑家义子,为了顶罪才坐牢。但他没想到姓段的这么重要,值得大老板冒险劫囚车。
郑家是澳门的老牌珠宝集团,也是对亚洲的钻石供应商。门面开到了赛马场旁边,一间钻石银行,西式小高楼,里头像个五星级大酒店。地下是金库,整面墙的保险柜,全是钻石,粉的、蓝的、红的、半月的、公主方的、榄尖的......群星璀璨、交相辉映。
郑家每个季度在银行大堂举办竞价会。外头站一个排的武装保镖,里头三教九流济济一堂。谢秋歧也跟着段立去,没衣服穿只能借一套西装,尺寸偏大,还是像端盘子的服务生。
“那个就是义父。”段立指着出现在门口的中年男人。
谢秋歧注意到郑老板拄着拐棍:“他的腿怎么了?”
段立回答:“刚受过伤。”
郑老板看到段立很高兴,拥抱他:“瘦了,吃苦了,修养一段时间吧。”
段立亲吻他的脸颊:“让您担心了,多亏您才能出来。”他把谢秋歧拉到身前:“这是新认识的朋友,秋歧。他刚到澳门,想找个落脚点,您看有没有什么打杂的活能给他,他能吃苦。”
郑老板是个相面和善的人:“明天到办公室再详谈吧。你放心,在澳门有的是工作。”
一对义父子还有话要单独谈,谢秋歧先退开。他拿了一杯酒在手里,一直没喝,目光逡巡找到了郑太太,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听她和同伴说话——
“……我那儿认识好的复健教练,刚好介绍给大哥。”
“你哥哥用现在这个惯了,没必要再换。”
“唉,人还没抓到吗?要是我睡都睡不安生。”
郑太太用冷淡的眼神看自己的小叔子:“以前大家都是体面人,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我和他说,如今就是家里的人也不一定可信,还是要早做准备,免得有个万一,我是不要紧,留下两个小的怎么办……”
小叔子接不上话,仰头闷酒,告辞都没有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秋歧当作没看见。他不会傻到认为郑家只是单纯卖石头,什么珠宝集团需要养着成群的武装保镖?什么生意人光明正大劫囚车?
但他没有选择,他是逃犯,只要过了澳门关口立刻就会被抓。这里是他仅有的容身之地,即使郑家不干净,这也是他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郑老板让他打杂他就打杂,开车、烫西装、订机票、送文件什么都干,他是做过服务行业的,心细利索,郑老板喜欢他,花钱让他上外语课,给他办澳门身份,甚至逢年过节让他和段立一起留在家里吃饭。
谢秋歧感谢段立,将他拉出人生低谷:“我欠你一个人情。”
段立没在意:“兄弟之间不用说这个。”
谢秋歧还是坚持:“你救了我的命,我不会忘。”
段立其实不太敢要这个人情。谢秋歧蛇蝎美人,又是闯过鬼门关的,这种人狠在骨头里,什么都不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担心谢秋歧会为自己做傻事。
“你别想太多,澳门地方虽然小,但是足够容身。义父也不是个苛刻的人,你想要什么可以和他提。我知道,你自己是有想法的,不会只满足现状。”段立说。
谢秋歧摇头。生活从来不允许人有想法,只能接受现实。
段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照顾好义父,跟着他,你的前途不会有错。”
在珠海渔港就是做杂活,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还是打杂,也许他的人生就只能这样了。
这时谢秋歧二十七岁,他当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