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年刚过,福乐门收到了一封秘密来信。
喻庭的师父师娘神神秘秘把她喊来,两人表情罕见地严肃,整体氛围凝重到让喻庭以为他们福乐门终于要撑不住解散了。
结果自然是她多虑了,福乐门虽穷但不至于养不起几个人,喻庭的忧心忡忡没有变成现实。
不过师门郑重其事地说有祸害临世,借此机会让她下山多加历练。也好在之后的混战中保全自我。
喻庭很想吐槽,就凭借自己这才学了一年的三脚猫水平,究竟是去降服祸害还是给祸害加餐,但看着师傅师娘师兄师姐四人殷切的目光,她默默把话吞到肚子里。
那秘密来信喻庭不清楚具体内容,单从他们表情来看,总归不算是好事。
喻庭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突发奇想到,他们固然是知道自己的水平的,就算是为了历练也不该是这样漫无目的。
这趟下山更像是为了避灾,至于是谁的灾,她不敢多想。
一年前,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车祸,她失去了京阙,彼时二人刚扯了证。她不想再一年后失去福乐门。所以这次历练必然要成长到一定高度,起码能护好福乐门,
人生中的重大打击有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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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乐门建置在一座寂寂无名的大山上,由于未开发过,上下山的路极其困难,尤其是淤泥奇多,多数情况下喻庭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探。
临近天黑之际,正前方的下山路出现个不明物体,起初喻庭以为是一块深颜色的大石头,走得稍微近一些,才发觉那是两个小孩。
他们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看不太清脸,从衣服和样貌轮廓来看,好像是一男一女,背对着背坐在淤泥地里,兴许听到了喻庭的脚步声,他们齐齐转过头来,虽看不清表情,但她听到了声音。
这两个孩童说的话轻飘飘,落不到地上似的,“姐姐,帮帮可怜的我们吧,我们迷路走不动了,求求你了。”
下山途中突现两个小孩,喻庭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知道这座山很少有人来,而且周边也没有村落。
那么这小孩是打哪冒出来的?
喻庭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离开,却不想刚迈开脚,就被小孩死死拽住裤脚,难以想象六七岁的孩童是如何拥有这样大的力气。
“求求你了,姐姐,背我们下山就好。”
喻庭心知这是没法避开了,她嘴上一边说好吧,一边从随身佩戴的胸包里掏出符纸,然后眼疾手快地贴他们脑门上。
超乎常人所理解的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喻庭拔腿就跑,哪怕天黑也阻挡不了她奔跑的步伐。
符纸是师姐给她的,效果可比她那半吊子水平好太多。如果是小鬼,能镇压挺长一段时间,如果是厉鬼阶段的……
若是堪比厉鬼,喻庭完全没法猜测持续时间,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一秒,她莫名打了个哆嗦,仿佛寒气入体。
难不成那俩小孩真跟上来了?
可她无论用何种测试方式,都没能成功感知到并驱除掉,反而愈来愈觉得身体虚弱发软,隐隐有昏迷的征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秉持着不要多想的原则,喻庭一刻不停地跑下山,点开导航,直接去了最近的一个村镇。
天色已晚,不宜赶路,她本想着找个小旅店住一晚,可没想到这个小村镇实在太小了,不仅没多少人口,也没可供外来游客居住的地方。
喻庭在外晃荡了好久,冷风吹得她浑身发抖,脚步虚浮地一直往深处走,终于让她看到了个可以借宿的地方。
她抬头看了眼牌匾,一层是花圈店,内里上二楼才是单间住宿。
喻庭推门而入,门上悬挂的木头风铃咚咚咚响个不停,震得她脑袋一阵模模糊糊地钝疼。
花圈店面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头,货物堆堆叠叠,墙壁和天花板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圈、纸人。
店里没开灯,只燃着烛火、香炉,喻庭都不需要特别去瞧,那尊神像就直观地入她眼,瞬间钝疼变成了尖锐的疼痛。
喻庭扶着一旁的椅背,提高声音喊道:“有人吗?我是来住宿的。”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才见一人手持着烛火慢悠悠下楼来。
三四十岁的年龄,却仿佛有着六七十岁的灵魂,喻庭从他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复杂情绪,即使留着短胡茬也难掩身上的苍老感,她开始犹豫是喊大爷还是叔叔。
“住宿的?”
店家先开口了,声音如她想得那般沧桑。
喻庭点了点头,“就住一晚,明天天亮我就会走。”
那人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往她身上短暂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没说话,只转身从柜台上香盒里抽出三炷香,给神像续上。
待香火的气味传开来些,那人说:“你身上缠着的东西可不简单。”
喻庭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你的意思是……”
她摸了摸后脖颈,摸到了一手湿冷黏腻,触感奇怪,当大脑意识到这个后,恐惧也会随着而来,恍惚间,她貌似还听到了那俩小孩的诡异笑声。
“我可以帮你解开。”店家重新点燃了三炷香,递给她,“但是介入别人的因果是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喻庭深知自己水平不行,这个时候总不能再回去师门一趟,那也太丢脸了。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指,但还是接过了三炷香,谦虚道:“麻烦前辈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相信这段因果是好的。”
店家哼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行了,你今晚就安心去睡吧,明早醒来就没事了,哦对,要在这三炷香燃尽后才能睡。”
喻庭不明其中原理,但看着这人面善,也就不疑有他。
从店家手中接过房门钥匙,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进入房间,按着店家的说辞一直等到香火燃尽,喻庭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她睡得极其香甜。第二天自然醒来,浑身舒适,头脑透彻清醒,昨天那种混混沌沌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燃尽的香灰散落在地板上,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就见原本该是堆成小山似的一滩变成了一截一截的,像是被人为斩断。
喻庭越过香灰,小心翼翼没让香灰沾染到自己身上,而后下楼,准备和店家道谢告别,不管怎样,对方的确是帮助她祛除了那个拦路石。
下了楼,她见那位留着短胡茬的店家正躺在神像正对面的摇椅上,一边晃着脚,一边喝酒,神情分为惬意,他甚至都不需要睁开眼睛,就知道喻庭下来了。
喻庭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说道:“谢谢您的帮忙,晚辈不胜感激。”
“真想谢谢我,不如帮我找个东西。”
喻庭望过去,问:“是什么?”
她已然明白这位店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俗话说大隐隐于市,说的就是这位了,可若是这样厉害的人都找不到一样东西,喻庭自己又怎么会找得到呢?
诚然对方帮了她一个忙,喻庭是不好拒绝的。
像是深知喻庭在苦恼什么,店家喝了一大口酒,不怎么在意形象地随便抹抹,说道:“我不是找不到,我是没法去找。”
“那地方与我犯冲,我轻易去不得,所以得靠别人帮我。可惜啊,委托了好几个人,没一个能成功找到东西,所以呢,你就当是帮我跑一趟路,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
喻庭一听,安心了好多,他的说法听起来很合理,一个人去犯忌讳的地方很容易陷入死门,一般都是花大代价邀人前去解决,她记得师父同她说过这样不少的案例。
“好,我会帮你去找。”
店家满意地笑了一声,他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喻庭,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你帮我去找的是一味灵药,传说吃下后大增灵缘。”
灵缘指的是他们这样修行之人所需的最基本的源泉,就像是学习数学要先认识数字、学习语言要先贯通字母拼音。
而灵缘的高低彰显着一个人所能接触玄学的深浅,很多东西并不是单单努力就能做到的,因此不少人刻意追求增长灵缘。
喻庭松了一口气,调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吃了可以成仙或者长生不老的灵药。”
她想,要真是这种东西,可着实不好找,而且还可能搭进去半条命。
毕竟福祸相依,要想获得这样恐怖的灵药,所相应的代价也是她目前为止承受不起的。
店家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她说,又或者在对其他人说,“怎么可能有这种灵药呢……”
为了让喻庭能一眼认出来那味灵药,店家还将灵药模样彩印出来,并且贴心给了她一副地图,告诉她灵药所在方位。
随后拜了拜神像,让供奉的神仙也保佑她这一路有惊无险、平安顺遂。
只是在临走之前,喻庭犹豫好久,还是回过头来,拨开脖子上戴着的老式怀表,露出其中夹杂着的一张照片,询问店家是否认识,或者曾经见到过这个人。
照片上的人俊美无俦,面容轮廓硬朗,嘴唇微抿,黑发微卷,看起来一副很不好惹的阴郁模样,可喻庭知道他一旦笑起来,那便是能让她心里的春水荡漾好几波。
“不认识,没见过。”店家很快给出了答案。
他看着喻庭无意识上扬的嘴角,好奇多嘴问了一句:“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或者你知道他生辰八字吗?我可以帮你算一卦,不掏钱。”
喻庭亮了亮左手戴着的戒指,说:“已经扯了证的未婚夫,不过一年前出了车祸。”
店家啊了一声,连说几声抱歉,在听到喻庭说的生辰八字后,掐着手指算起来,可越算他越觉得不对劲,乃至越觉得气血翻涌,竟然是有反噬的前奏。
他咽下喉中的猩甜,在喻庭殷切期待的目光之中开口:“你确定他是死于车祸吗?”
喻庭不明白他说这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年前医院的人通知她关于京阙的死亡讯息时,喻庭正陷入梦乡,半点没有网上所说的即时感应。
她匆匆忙忙赶往医院,恍惚愣神之间差点也因为车祸住院,好在那人及时刹车。
喻庭的确在医院里看到了破碎的京阙,那是她熟悉却又陌生的模样。
医院方明确给出了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但却擅自将其推入火葬场,喻庭都来不及对着京阙的尸身好好痛哭一场。
当时的一切都进展得太快太快了,她拿到京阙的骨灰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像是活在状况之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给她的打击太大,喻庭就这么无知无觉间开了阴阳眼,若不是还有个宋千秋,也就是那个差点把她撞到的人,她恐怕早就吓死在自己租的公寓里。
她进入福乐门修行,正是多亏了宋千秋的引荐。
同时,也是为了能找到京阙的魂魄问个清楚。当初没能对着京阙尸首说的话,总要对着京阙魂魄说出来才行,只是这么这一年来她从未召唤成功。
店家说:“他的死,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