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
作者:郑小陌说
一
秋深露重,深宫中,叶落满地。
外间簌簌的洒扫之声透过窗纱传入暖阁,层层叠叠,深深重重。
夏倾颜将手中朱批搁下,揉了揉额角,眯起眼。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巳时过半了。”垂帘外的大太监压着腰身,音色极低。
“嗯。”她懒懒出声,吩咐递茶水来。
片刻帘外应声而动,暖阁珠帘一挑,身着中宫服的内监托茶而入。虽垂着头,一双招子却掩不住灼灼的望向她执杯的手,满盛的都是上位的渴念。
眉目流转,生的一派好颜色。
真是不错,为了探她的口味,变着法子往她身边插钉子,便是阉人也不放过,要试上一试么。
夏倾颜抿了口茶,将盅子放回,抬抬眼皮道“这茶可是你泡的?”语气间带了点激赏之意。
那内监面上一喜,通一声跪下了:“回皇上,奴才不才。”
“嗯。”她淡淡收回目光,向外间示意“茶太烫,拖下去,廷杖二百。”
“皇、皇上!”
那眼生的内监登时吓得面无血色,忘了规矩高呼出声。夏倾颜懒散合上面前奏章,眼皮都没抬。
“以下犯上,再加两百。拖下去吧。”
冲进来的禁卫捣住那内监嘴,呜咽顷刻便没了踪影,不大时,暖阁再次恢复平静。
夏倾颜出口气,半顷望望面前山似的奏折,心中那点任性妄为的畅快瞬间就散了个净,没来由一阵烦躁,打心底涌起厌倦。
正在这时,外间宫女回禀左卿相時钰迁求见,她倏然松了神情,宣其入内。
自母皇殡天,她掌这天下来已十载有余,前朝遗留势力基本血洗了个干净,剩下的也都被她强硬的“昏君”铁腕震慑的噤若寒蝉,哆哆嗦嗦的只顾自保。唯有那老奸巨猾的蒋家右司相门生遍地爪牙众多,她无论如何也拔不动根基,需得耐着性子来,现下还动不得,只好靠这种方法顺手撒撒气。
七年前开春时杀的前朝空虚,她亲自主考殿试收了一批新晋的青年官,朝堂一片死水的迹象终是好了些。
而这時钰迁,便是那时她亲召进来的。
此人自寒门而起,方上大殿问答之时却敢直视天颜,一身青衣布衫洗的发白,草标簪发,朗眉星目鬓角齐梳,即是跪拜下去,也是派士大夫的傲然风骨,脊背挺直。
虽然从上到下都写着「我很穷」三个大字,但那一身脉脉魏晋风骨确实迷了夏倾颜的眼。
【此人若着了左卿相那服广袖素袍,不知是何等颜色。】
实际根本就是色令智昏,九龙大殿上她堪堪怔仲,连卷纸都未阅就挥手收他入了翰林编。
就是她亲口应的诺,他也没表甚么喜悲。
要么藏掩至深,要么心无欲念,她更倾向于前者。
但总归是有趣。
日子就这么滑过去,后来年近仲夏,一日時钰迁忽而呈裱上疏,请求减轻家乡的苛重赋税,她恰好那日被南方大疫缠得焦头烂额,他又恰好带着那一身宁折不弯的风骨桀骜而入,很恰好的惹得她心头火起。
「爱卿若愿担下倾国骂名,执起腕子替朕打理些琐碎朝议,并同应了之后日日入宫面禀的差事,莫说减赋,便是其他也无不可。卿家可愿么?」
她这失了天家谨严的话近乎挑衅,「入宫面禀」几字说的深重,带着露骨的暗示。
她看着他罕见的脸色由白转红由无意转而愕然,郎眉拧成山,宽袖下的手掌紧攥成拳,估摸着在心中狠骂她不要脸。
夏倾颜看着那人的脸色,不知怎么就畅快了些。
她这调戏似的话实际也就说说,虽天家无戏言,但那阁中合该也就三人在场,冲口就散。谁知她刚要遣他退下,他竟长身一跪应了下来。
低垂的眉眼之间,掩了满副破土锐竹般不驯。
不驯,那便不驯。
她总会有法子让他脱了这张清冷的皮。
时年这面圣回禀的差事不知不觉递进长久,在她逐渐放肆开的举止中,他回禀的那些大小事宜有些竟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统之交与他处理的事也总能收的滴水不漏妥妥当当,她便也半真半假的放纵懒散,常常倚重起来,许多事宜也放权下去给他定夺了。
渐渐的,他在她纵容引导下从朝政边缘旋入了暴风眼中心,身恭进退八面玲珑,褪了方入朝的楞莽,快速的显出圆润来。
七年时间,他从小小翰林士擢升连连,破土分金坐到左卿相,帮她去了几个跳梁小丑后权柄日日见长,几近压过右司相那前朝老蛆。
初见时那股利竹般的不驯被收敛起来再也不见,却独那清冷的一派风骨,似是徐年未变。
似是。
谁能料想当年一句戏言,竟延展出今日势头。也果真是应了那看着最不适政治功课的人,才能生出这翻天覆地的转变。
权利,不愧滋养人的附骨之毒。
官靴踏地,脚步声渐近。
下一秒珠帘被挑起,夏倾颜收回神思,懒懒出声遣退外间众人,眸光一转,刮到迈步入内的来人身上。
袍服翻滚暗纹烁金,白衣列列玉带束冠。压起的眉目斜飞,薄唇紧抿,翻飞衣袂带着秋意,跪拜间,身后发尾飘摇。
脉脉君子,魏晋遗风。
“不是说过你入内无需通禀了么,平白让我等这些时辰。”夏倾颜一拂蟒袍走出梨花几案,冲他勾勾指头,待他站得近处时红唇轻勾,熟门熟路的揽住他腰身上下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