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于甘青草原的游牧民族氐羌人,为避秦灭族之祸,率种人西南迁,经陕川交接,四川汶川,过六盘山,顺金沙江进入云贵高原。
然而,已在云南地区生活了几百年的濮人并不知道,这些北方氐羌人的到来,将颠覆整个种族的命运。
中午太阳正毒。
“阿哥,阿嫂肚里有小娃娃!”
嫆娃在二楼的栏杆旁,兴奋地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喊给刚和众人打猎回来的阿哥,她也是刚刚从巫神女易那里知道这件事。
这将是阿哥濮野继承滇王王位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孩子。
濮野让众人抬走猎物,十分开心的登上梯子,摸摸小嫆娃的头,就直奔二楼的阁室,看到巫神女易端坐在坐台上,敲着小铜鼓,正在给妻稳胎祈福,众人都跪坐在一旁低声念诵祈福歌,大家给濮野行王礼,濮野也坐在一旁跟大家一起念诵。
仪式完毕后濮野带领众人拜过巫神女易,众人退下,濮野高兴地抱住妻,亲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个女娃娃,还是个男娃娃。”妻摸着自己的肚子。
“女娃娃男娃娃都要得,都好都好,哈哈,能有小娃娃就是真神保佑。”濮野开心地摸了摸妻的肚子。
“等娃娃生下来,就叫濮真。”濮野眼神里都是希望。
一到晚上,天就变凉了。
众人点起篝火。
大家围着火堆,唱歌跳舞。
大家正在兴头上,巫神女易急急赶来。
大家停下娱乐活动,主动向她行礼。
巫神女易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她告诉大家,有一场大祸正在临近族人。
她示意大家敲着大铜鼓,向天朝拜,她手拿鸡卦,向天空念念有词。
所有人都很害怕,大家虔诚又小心地敲着铜鼓,向天空念着祈福词,希望真神能帮助族人渡过此劫。
远处,几十双眼睛正密切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此时嫆娃正在草里挖石头,她想要挖一些花纹好看的石头送给阿嫂。
挖着挖着就走到了河边。
“古神真人,上智多赐”嫆娃唱着阿婆教给她的歌。
忽然她在水中看到了眼睛的倒影。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河对岸很多高大的黑色动物,还有一群穿着怪异的人。
“啊——”嫆娃忍不住尖叫一声。
对面的动物也受了惊吓,抬起前腿嘶鸣。
嫆娃疯了似的一边跑一边叫。
众人闻声都赶过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河对岸的怪物和怪人。
大家从没见过这些东西,惊慌失措四散逃跑,阿婆把嫆娃抱在怀里,拼命地往回跑。
濮野带领手持青铜兵器的男子们赶来。
两拨人,隔着河对峙着。
“你们是谁?要来干什么?”濮野冲着河对岸喊话。
“阿萨咪——”河对岸传过来的却是听不懂的话。
语言不通。
濮野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迟疑的时候,对面的怪人都突然翻身骑上高大的怪物,手持青铜剑,向濮野这边发起了进攻,快速地冲了过来。
一场血腥的厮杀就这样在夜色中拉开帷幕。
怪物嘶鸣,血染河水。
濮野的壮士们虽然也很强壮,可实在不敌这些骑着怪物的敌人,他们来自北方,凶猛善战。
而濮野的壮士们,很久都没有经历战争了。
濮野被刺中了腹部。
壮士们却全部都在拼死抵抗,保卫族人。
阁楼里,巫神女易守在怀孕的阿嫂旁边,嘴中一直念念有词,她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阿嫂的眉头也紧紧皱起,双手紧紧的合十。
濮野挣扎着站起来,依然大声喊着“古神真人保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青铜剑插进了一个黑色怪物的肚子,黑色怪物倒下来的时候,上面坐的怪人也摔了下来,气急败坏的爬起来跟濮野肉搏。
濮野一手捂着流出来的肚肠,一手死死勒住怪人的脖子,那怪人突然反手一刀,扎进了濮野的喉咙。
濮野的身体滑落在地上,眼睛睁着。
濮野的壮士们,全部被绞杀,四处是血的腥味。
怪人们厉声大笑,骑着怪物,拿着斑斑血迹的青铜剑,往城中走去。
见人杀人,见牲口杀牲口,见房子烧房子。
四处是火光,尖叫,和血。
他们来到阿嫂的阁楼下,杀掉了下面栏杆里养的牲畜。
阿嫂闭上眼睛,双手顶在额前。
巫神女易噌地一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巫神!”阿嫂惊叫着喊了她。
巫神女易回头看了看阿嫂的肚子,目光如炬,转头走了出去。
巫神女易威风凛凛的站在阁楼上。
有个戴帽子的怪人仿佛对巫神女易产生了兴趣,兴奋地对着其他同伴边叫边比划。
这个五大三粗的怪人嘻嘻哈哈地上楼想要擒住巫神女易。
他的其他同伴也嘻嘻哈哈地停下来看着他。
巫神女易抽出怀中的青铜剑,丝毫没有惧色。
出剑,躲挥掌,直扎怪人眼窝。
怪人疼哇的一声大叫,直接上了拳头,击倒了巫神。
巫神顺势抱住了旁边祭祀用的铜鼓,这是濮人与神灵交流用的神圣之物。
怪人的眼窝不住地流血,这激怒了下面观看的同伴,他们呼喊着朝楼上奔过来。
怪人一手捂着受伤的眼睛,一手拿着青铜剑朝巫神砍来。
巫神举起铜鼓阻挡。
怪人气急败坏,用力乱刺,终于一剑刺到巫神肩膀。
他的同伴也上了阁楼,发现了屋里的阿嫂。
阿嫂眼神里满是惊恐,下意识的捂住肚子。
受伤的女易抱着铜鼓,爬过来挡在阿嫂前面。
眼睛受伤的怪人怒吼一声,一剑刺下去——
铜鼓挡不住女易,女易也挡不住阿嫂,阿嫂也护不住肚里的孩子。
“我的孩子巫神,谢谢你,巫神“
“砍圣鼓,杀巫神古神真人保佑,女易将死,发毒咒”
怪人听不懂苟延残喘的女易在说什么,补了一剑,两尸三命。
怪人放火烧了阁楼。
滇城的大火一直烧到黎明。
天微微亮,四处是浓烟,和未尽的火苗。
血在街道上静静地流淌。
到处是人畜的尸体。
小嫆娃从废墟里爬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切,哀声恸哭,撕心裂肺。
是阿婆用身体挡住了她。
她哭着走在横尸遍野的街道上,脚上沾了血,一步一个血印。
“纳帕?”她的前方出现一个和她一样高的男娃娃,说着奇怪的语言。
嫆娃听出了他的语言。
是他们。
她吓得跌坐在地上尖叫。
男娃娃就蹲在地上看着她,一直在对她说着听不懂的话。
男娃娃的阿妈很快就发现了他们,阿妈把小嫆娃带了回去。
怪人的首领是个老阿爸,他正在和昨夜领头屠城的三骑士激烈的争吵。
老阿爸才刚刚知道昨天晚上三骑士干了些什么。
老阿爸的脸铁青着,大声地呵斥着屠城归来的人。
阿妈悄悄的来到老阿爸面前,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一番。
老阿爸连忙转身来到这边,他看到了小嫆娃。
老阿爸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小嫆娃觉得,她不害怕老阿爸。
老阿爸流出眼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小嫆娃也跟着哭了起来。
阿妈也在一边抹眼泪。
老阿爸抱着小嫆娃,跪在了地上。
古人真神保佑嫆娃,命运造化,杀父仇人又怎做养育恩人,天神造弄,血脉从此不尽相融,恩怨并未了结。
氐人强,濮人弱,濮野死,阿嫂肚中为血承,巫神女易保血脉,未能成行,责尽命短,饮血发毒咒,必成真:濮人建族三百年被灭族,巫神女易咒氐人三百年需一王族献祭,永世如此,不祭则氐人血脉互传瘟疫灭族。
嫆娃从此,成了老阿爸的娃娃。
此时小小的嫆娃不知道,这些怪人,是骑马从北方来的氐羌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濮人中最后的血脉,从此竟要跟着灭族的仇人长大;更不知道,巫神女易的毒咒已经触发,且世代相传。
老阿爸命昨夜屠城之人,将城中遗骸全部妥善安葬于噶里贡山中。
氐人也不再南行,就此安顿,重建滇城,改叫滇人。
老阿爸被拥戴为新的滇王。
旁边大大小小的各氏部落全都听说了滇城一夜被屠的事情,或因畏惧,或因崇敬,纷纷屈从于老阿爸的部落。
老阿爸让族人继续保留打猎的习惯,也同时开始接手滇城旧主们留下来的良田。
阿妈们都很疼爱小嫆娃,教她说氐羌人的语言,而她教给大家说滇人的话,这样别的部落迁来的住民也可以和这里的新滇人沟通。
老阿爸看到城中大大小小的铜鼓,觉得不应破坏,于是听从了阿妈的意见,就当起了储存罐,阿妈们很满意,觉得既美观又大方,一个不够就叠起来焊成两个,再加个盖子。
来到这里以前,阿妈们没有见过海,更没有见过海贝壳,阿妈们拼命地积攒海贝壳,于是每个人的储存罐里都有好多的海贝壳。
铜鼓上的花纹引起了老阿爸的注意,他拿给三骑士看,让他们学习这种雕刻的工艺,年轻气盛的三骑士却把花纹改成了氐羌人喜欢的样式,还用青铜铸造了三骑士的小塑像,老阿爸无奈的摇摇头,他一直对这样侵略性的行为感到愧疚,可是自己已经老了,族人的未来却还需要这样侵略性的年轻人去开拓。
随着年纪的增长,老阿爸一直在为毒咒的事情而忧郁。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族人必须要接受的惩罚。
直到见到一位大夏国来的商人乌叶巴。
这位长相非常奇特的乌叶巴来自遥远的乌托国,他本是来这里做做丝绸生意,路上听说了滇国的事情,知道了巫神女易的毒咒,于是他想做一桩大买卖。
乌叶巴向老阿爸献上一颗叫“六色香石”的宝贝石头,在阳光下可以看到六种颜色,还有一股清香的气味,这颗石头来路不明,但是这是乌叶巴的爸爸留给他的,说可以帮助人解除世间的一切诅咒。
乌叶巴开口要了天价。
老阿爸没有犹豫,答应了乌叶巴的价钱,给了他等价的黄金和丝绸。
老阿爸想试一试,或者说赌一赌。
他将这颗高价买来的石头锁进了密室,想要代代相传,以破毒咒。
密室的钥匙只有他自己才有。
然而很快,密室的门就被阿妈发现大开着。
六色香石,竟然不翼而飞。
老阿爸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此时的嫆娃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坐在老阿爸的病榻前,痛哭流涕。
“老阿爸,你好瘦了现在。”
“娃娃,我老了,瘦不要紧,你要多吃饭,娃娃,那石头去哪里了,你可知啊?”
“老阿爸,我不骗你。我拿走了那石头。”
“为何呀,娃娃。”老阿爸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很难过。
“老阿爸,这么多年,你对我像亲娃娃,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是对还是错”
嫆娃哽咽了,“巫神女易用死换来毒咒,我是濮人剩的最后一个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全族的人白白死了我想报你的养育之恩,可是我不能对不起古神真人和巫神女易”嫆娃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拧她的心。
“老阿爸,你养了我长大,你是好人,可是这里有坏人,是坏人害死我全族的人,夺走我的家园啊!”嫆娃泣不成声。
“娃娃,老阿爸愧对你。”老阿爸老泪纵横。
“娃娃,如果你心意已决,老阿爸就听你的,老阿爸,愿意替那些坏人赎罪呀。”
“阿爸”嫆娃泣不成声。
老阿爸在嫆娃的眼泪中永远的离开了。
老阿爸去世当晚,嫆娃在当年濮人壮士流血的河中投河自尽。
在那里她第一眼看见马和氐人,也最后一眼看见世界。
那条曾经染透族人鲜血的河,终于也接纳了最后一个濮人。
而那块老阿爸重金从乌叶巴那里买来的六色香石,从此在世间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