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雨夜。
江茉音面色苍白,额前满是汗滴,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双手紧紧地抓住被角,肚子浮得高高的,宫中来的稳婆在她腿间催促着:“夫人,用力啊!”
屋外的雨也急促,一盆一盆的血水传出来,雨滴打进盆中,欲冲淡其中颜色。
她丈夫是个大将军,前月从军营向北征战没了消息,而今临盆,仍无任何消息传来,朝中朝外人心惶惶,骚乱不止。若是梁璟此战一败,那蛮人必会趁势反扑,北方众城将摇摇欲坠。
各方军线调离动其形势,征民省出的仅有一万后备,应陛下旨意全部补上。
这场战役关乎着北境的进退。
“夫人,看到头了!”
稳婆激动地鼓舞着江茉音。
江茉音身旁的丫鬟红璞拿手帕轻轻擦拭掉她额前面上的汗滴,安慰道:“夫人您放宽心,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还要多久…”,她眼前一阵晕眩,喘着气问着正在身下忙碌的稳婆。
……
“快了快了。”
“恭喜夫人,是个小将军呢。”
这是江茉音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窗外的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到没了声响。她醒来的时候,红璞正在一旁忙碌地抱着裹着棉布的孩子轻轻摇晃,他哭得声音响亮。
“她们呢?”
盖在江茉音身上的锦被已经换过一套,其他丫鬟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红璞。
“回宫述职了,夫人,陛下对将军和您可真好,将宫中最好的稳婆送来待产。”
江茉音没反驳,陛下对梁璟有知遇之恩,若不是那年得陛下赏识,破格用兵,准他去领军打仗,一举打下胜利,打响了名声,他不知还要当多少年不知名的副将,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使。
“让我看看孩子。”
红璞闻言,走近她,将孩子递到她的眼前,江茉音抬眸看了一眼那刚出生还皮肤还皱着红彤彤的孩子,问她道:“身上可有胎记?”
江茉音之前也怀过两次孩子,可都没有等到降生便半路夭折,这是她千辛万苦终于保住的孩子。
她想清楚孩子身上的特征。
“还未来得及细看”,孩子身上的棉布也是产婆包的,交由红璞照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孩子不停哭闹,红璞轻轻摇晃着哄着,江茉音就清醒了。
红璞蹑手蹑脚地将孩子轻柔放在江茉音床榻里侧,刚放下就神奇般地停止了哭声,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小身子轻轻歪向江茉音的方向,虽然眼睛闭着但嘴里吐了个泡泡。
江茉音看着红璞打开包着孩子的棉布,孩子的小腿还不老实地乱蹬。
“啊?”
“何处有胎记?”江茉音面带笑容地看向孩子的小脸,皱皱巴巴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像谁。
“夫…夫人,这孩子分明是个女孩。”
“你说什么?”
江茉音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实在太疼了,她又无力地倒下。
“夫人,宫中传来旨意。”
突然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撞开门,连招呼都忘打了。
红璞迅速把孩子用刚刚的棉布包好,将江茉音扶起来,还没等穿上鞋子,屋外就已经有人来了。
领头的是陛下的传信人林海公公,他见刚生产完还很虚弱的江茉音要下床,便轻声制止道:“陛下有旨,将军夫人如此听旨就好,不必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梁璟夫人江氏贤良淑德,今在临危之际为其诞下传承,实乃战局得胜之预兆,顾此,特授江氏为安阳郡主,封地百户,江氏所生子赐名承影。”
考虑到江茉音身体不便,这圣旨是由林海亲自交到她手中的,末了嘱咐道:“安阳郡主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好意啊。”
“臣妇谢过圣上,谢过公公。”
江茉音手中拿的可是陛下的意思,她不得不从。
她的孩子,在这时成了一个象征。
果不其然,民间纷纷叫好,听闻之前将军夫人多次怀胎,却仍无新儿降生,可如今,真乃大喜预兆,大将军后继有人!他们南朝将军终于接得上任了。
朝中也不再颓靡,两月后大将军胜利的消息从北境传来。
直到他大捷归来,江茉音才知道梁璟在北境征战的具体消息在她临产前就传到了宫中,陛下那时就明知胜利的可能,她的孩子成了这场维系中的牺牲品。
……
“娘,爹让存己去军营历练,存己可以去吗?”才五岁大的小萝卜头梁承影在江茉音腿前脆生生地请求道。
“不行。”
她拒绝!
义正言辞地拒绝。
存己是娘给她起的字,可她听说旁人都是及冠之年方才取字。娘又说问起就说是小名,总之娘很讨厌承影这个名,她从未叫过,也不愿让其他亲近的人叫,可她又听说那是陛下为自己赐的名,陛下神勇无比,娘为何那么抗拒?
“茉音,早晚要接受承…存己……”,梁璟没有继续说下去,妻子的目光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们曾谈过,梁承影来初潮之前不让她去军营历练,是他心急了。
江茉音在得知女儿性别之时,就已经在做打算,梁承影刚出生不久,克制月事血量的药剂便每月准时送来。
旁人只当是她产下小将军之后,身子出了问题。
“公子,到点了。”
梁承影自三岁起每日便要跟随莫北师傅习武,他曾是爹手下的一员猛将,擅长骑射,百发百中。
可却在那场大战中失了一只手臂和一只眼睛,不幸的是那只缺失的手臂在右侧,他可以用手臂挥剑拿戟,可再也难挽起引以为傲的大弓。
这对他来说是致命打击,爹本想让他传授技艺于军中众多弓箭手,可越靠近那里他对自己越狠,他恨自己拿得起弓却射不出去,甚至用嘴也要重回战场。
可一只眼睛,他的准确度大大降低。
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于是爹便请他来教导尚且年幼的承影。
梁承影不懂拿不起弓箭的悲伤,因为现在的她也拿不起,只是每次听从着莫北师傅的话扎马步,做一些基础动作。
他很厉害,单手给自己削了一把木剑。
莫北师傅也很严厉,木剑两只手都要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