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晴躺在床上，点开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
现实中的人早就已经睡了，只有她和无数网友还在刷着天音小视频，和这些主播网友一样，她们相互熬着夜。
要说熬夜上班，她上了一个月的夜班，就开始心率变高，差点在车间晕过去了，一份工作，仅仅干了两个月她就果断离职了。
三月天夜里还有些凉，她躲在被窝里，继续刷着美食视频。
说什么工资月入过万，进去了只有打不完的螺丝上不完的班，吃不完的瓜，最严重的就是身体也垮了。
那些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上一份文员的工作，老板破产了，她被朋友忽悠到这里来，她是没有干过厂工的人。
没想到熬夜工作真的不行，但是熬夜刷视频，躺在床上，却没多大感觉。
她刷着评论，里面是无数跟她一样的人，都是即将面临死亡的人。
别靠近我：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还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笑看人生：胰腺癌晚期患者路过，加油，我得了癌症也没有哭过，就是看到结果难以接受，心态很重要，好好珍惜活着的时光！
顺利好运的开始：我结肠癌，三期了，我是发了又删，怕父母亲朋好友看到，所以拍的都是开心的，其实枕头经常湿。
花大姐：我也没有想到我脑袋里有个瘤子，20岁的我刚做完手术，正在医院继续治疗，家里还有一个一岁的宝宝，大家一起扛过去。
小鹿mimic：我是肺癌，医生让我回家等死，该吃吃该喝喝，我吃中药好的，具体进群咨询。
雅典娜：妹子，生日快乐，加油，一切都可以的，我这里有个很厉害的中医，你要不要试试？
用户家有两宝：你还好吗，我在等死，我有小孩有父母，可是我还想争取一下。
这些人都在天音小视频留下他们的足迹，似乎是想证明他们来过，现实中不敢面对。
人性是否经得起考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经不起考验，现在，她马上就要面临死亡了。
她看着博主的视频，今天同样是她的生日，老公发来一个520的红包，她领了。
死之前，她还想再吃吃家里的美食，那是家的味道。
“老公，如果我死了，孩子怎么办？”她看着手机，流出了不争气的眼泪。
周云轩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微信，内心一阵烦躁，这么不吉利的话怎么说出口的呢。
“无缘无故的说什么死呢？是不是公司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的老婆，成婚已经有好几年年了，就是这样喜欢胡思乱想。
办公室小文员，经常会受到职场欺凌，雨晴不是没有跟自己说过，她那个女领导，变态的很。
“今天上班她说我写的字难看，笑死了，什么都要管。”
“你明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就不要跟她计较嘛，就算你换一份工作也是这样的。”
雨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上一份工作老板破产了，当时自己只上了两个月，但是在里面却受到了非人待遇。
带她的是一个即将待产的孕妇，每天都会重复同一句话“雨晴，你不行的！你这样做是错的！”
反正无论她怎么做，总是错的。
总之就是要pua你，让你怀疑人生，自动离职，因为公司已经快揭不开锅了，他们是靠提成发工资的，现在一下子来了3个新人，岂不是要把她们手上仅有的一些业绩给分割掉。
不允许，她绝对不允许，但是她不能当面说，必须让这个人自己主动离职。
没过两天，行政找她谈话。
“雨晴啊，听说你对这个公司的各种流程都不熟悉，而且对于仪器测量一点都不熟悉，经常乱报价的，一个1000块钱的仪器测量你要报100，这样怎么行呢，信息匹配你也不过关，考试你也是抄的。”
回到座位上，她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等到下班再走人，徐燕玲走过来问她，“你怎么，不做啦，收拾这么干净。”
陈雨晴也不藏着掖着了，“不知道，行政说我做事不行，这个不及格那个不及格，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我不行。”
徐燕玲比大肚婆的资历还要长，她向来是明事理，分得清的人，在职场上从来不插手别人的事情，然而这次，她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多了一份不值不甘心。
“我看你做得很好啊，这两天都是我手把手教你的，怎么会不行呢。”桌子上放着一盆绿植，她挪了挪。
她早就看不惯那个大肚婆了，每天指使别人做这个做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怀孕了就可以颐指气使吗？
“我去给你评评理。等我忙完这些数据先。”显得受委屈的人是她一样。
陈雨晴叹了口气，“算了吧，我都要走了，还问那么清楚干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是因为要走了才要问清楚。”她认为必须据理力争。
陈雨晴不想再管，就算质问人家又怎么样，难道她会说就是自己说的吗，这不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个人都不会承认的。
果然，她也不敢当面跟陈雨晴说不是她做的，只是跟徐燕玲说并不是她，她甚至不知道要辞退人，只说刚才主管叫她进去问话，她实话实说罢了。
徐燕玲又去问主管，主管说和大肚婆没有关系，只是公司负担不了新人了。
就这样，陈雨晴被老板辞退了，说是公司即将破产，负担不起这么多人。
她是新人，自然首先考虑辞退她。
辞了职，就要马上再找工作，没想到换新工作又要体检，这一检查，等了两天等来一个电话，让她复检，看看是不是有癌症。
检查完确认癌症晚期，她泪流满面，工作也没找了，想到远在家乡的孩子，还有年迈的父母，她的内心充满了绝望。
她和丈夫的结合，并没有给家庭带来更好的未来，反而两个家庭都是不相上下。
吃了上顿没下顿。
没有人告诉她婚姻这么难。
即使她们很努力的想要发家致富，但是架不住大环境的打压。
打这份工，老板破产，打那份工，老板跑路。
现在做的这份这已经是她换的第三份工作了。
“哎。”
陈雨晴叹息了一口气，点开微信，把自己的诊断报告发给了璐璐。
“璐璐，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呢？我马上就要死了。”聊天框打出一行字，发送。
她吸了吸鼻子，麻绳专挑细处断。
“你这个是开玩笑的吧，是不是网上找的截图？这种事可不能玩笑的，没事别诅咒自己。”璐璐记得她前段时间还体检来着。
她那天那发微信跟自己说在体检，怎么忽然就发这个信息过来呢。
“我也希望是假的，我昨天又去医院检查了一次，结果医生说不是误诊，是真的。”
她难过的不是自己即将要死了。
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父母，放不下家里的一切。
原来那些鬼死了之后逗留人间不肯离去是这个原因，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以前她怕鬼，现在她才知道，这些鬼，心心念念着人间。
“正常情况下，医生不是会叫你治疗吗？你现在在哪里？”璐璐心里急的不行，怎么这样，这些年，她身边的同学，走了不少个家属，现在，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无法想象，不知道应该回复什么，明明她也很困了，却也睡不着。
“我在宿舍啊。没钱治疗，你知道，住院一天动辄上千块钱，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情况。”
是啊，璐璐看着手机，她何尝不知道好友什么情况呢。
她自己也一样，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背负车贷房贷，现在是入不敷出。
苟延残喘。
说的就是他们。
陈雨晴也知道，她并不是想要跟好朋友借钱，而是想要一个人倾听一下自己的心声。
灰灰：等我翻身了，不会再拾起那些微不足道的同学，珍重我的朋友，我会和他们走一辈子。
同乡面馆：我负债八十万。底下是一片加油的评论。
我也负债累累，陈雨晴心里一片苦涩，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每个月工资一到手，不是这个网贷就是那个网贷。
春天来了：谁能拉我一把，我负债一百万，不知道怎么办，我工资3500一个月，还利息都不够。
陈雨晴想起老公刚创业那会，有一个合同问题，她记得李楚就是律师。
“找我咨询可是要咨询费的哦，要是个个人都来跟我咨询，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我的时间就是金钱。”
他的冷笑就像一把刀一样。
她是没有钱，但是她不是无赖。
“你是一个成人，还是一个大学生，风险都不知道，还做什么人，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面对昔日的同学的这种质问，她感觉受到了屈辱。
什么叫读书读到哪里去了?什么叫不要做人？
罢了，这种人上人，自然是不懂得平民百姓的艰难。
同样是律师，周锦文就不同了。
“你这个合同是偏向第三方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第三方负责的，只要把东西还给第三方，那么你名下的债务，便和你老公没有关系了。”他认真的样子让人很有安全感。
“好的，我知道了。要咨询费吗？”
老同学周锦文笑了笑。
所有咨询一律免费。
她握着手机，仔细感受着来自老同学的一丝温暖。
“谢谢你。”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请你吃饭。但是现在，我落魄的很，感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看不起我。
“表姐，你在忙些什么呢？”
她接着发信息去给表姐，原因无他，只因为她还欠表姐两万块钱，是两年前她做手术的时候欠下来的。
直到孩子大了一些，她才出来上班。国家连续发生灾难，老板也接二连三的破产倒闭，就连老公也创业失败。
欠下一屁股债。
她并不是不想还，是还不动，一个月3500，除去房租，吃饭，再寄2000块钱回家，丈夫那里更别说了，创业失败带来的后遗症是一连串的。
好不容易在自己的鼓励下他才重振旗鼓，到厂里去打工。
“我在看电影，你要来吗？”
她编辑了一段话：你的钱我可能还不上了，如果我死了，请你不要怪罪我，其实并非我所愿。
想了想，她又删除了。
万一表姐追究起来，自己去哪里弄两万块钱给她呢。
就让她恨着自己吧。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想把信息发给了姐姐，姐姐带着三个孩子，说给她知道，她也帮不了自己。
算了，等自己死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了。
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她还是把截图发给了姐姐，姐姐发来一个问号：
？诈骗信息。
要是你真的要死的话，打个视频来验证一下。
陈雨晴被自己的大姐逗笑了。
只不过，她不是来搞笑的，她的确马上就要死了。
至于借钱，那是不可能的，姐姐有三个孩子，她无法开这个口，再说了，他们背负的债务已经够多了。
“姐，我这个诊断报告是真的，是中医院开出来的报告，也没有误诊，我去人民医院复诊了，确实是癌症，晚期，姐，我没救了。”
大姐却什么都没说，“怎么这么突然，不过这种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你老公知道吗?他说什么，难道他不用救你吗？就这样放任你不管吗？”
“我没告诉他，告诉他有什么用，我们负债已经够多了，现在没人可以借钱给我们，就算借给我们了，又要多少年才能还清呢。”
“无论怎么样，他都有知情权，你第一个应该告诉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陈雨晴内心煎熬万分，她不是不想告诉他，只是她打心底里认为，他也帮不了自己什么。
正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妈妈打来的。
“喂。”
“喂，陈雨晴，我跟你说，你有病一定要去治，要多少钱让你老公去借也好怎么也好，不能轻易说放弃。”
陈雨晴一听便知道是姐姐跟妈妈说了她的事情。
她的头一阵大。
“我知道了，妈。”他们一边是关心自己了，另一边却也是无能为力。
能力有限，只能把责任还给自己。
现实既残酷，又温暖，总是让人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你都跟你老妈说了些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果然，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没说什么，不用你管，你只管照顾好孩子和你爸妈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不归你处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知道他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与其拖累他，不如让他解脱。
......
陈雨晴率先挂断了电话。
并不管他说什么。
再沟通已经毫无意义了。
二十分钟后，周云轩匆匆忙忙赶来。
“雨晴，真的是癌症晚期？我不相信，一定是诊断错了，走，我带你去检查。”
他拉着陈雨晴起来，陈雨晴甩开了他的手，“不用去检查了，都确诊了，还检查什么，我自己都检查了两次了。”
他们的路，走到这里，或许就走到了尽头了。
她不该拖累他的，她来这个世界是赤裸裸一个人来，走的时候也不会带走什么。
“我们去住院吧，去吧。”
“我不去，你不用管我。”该吃吃该喝喝，反正人的命都是注定的。
她不愿意为了自己拖累整个家庭，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