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春,南方的城市便阴雨连绵,尤其是靠近沿海地区,几乎就没什么好天气。
细密的雨丝垂落,天空阴沉着让人心情好不起来。
岑以眠带着摄影师在引航站的办公室里坐着,听老师傅讲着过去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一些记忆深刻的事,手里的记录仪对着老师傅的脸,注意到对方有些拘谨。
于是眼神示意摄影师把机子架起来放远一点,然后安抚李师傅:“您别紧张,当它不存在。”
老师傅搓了把脸,讪讪一笑:“跟自言自语似的,不太适应。”
摄像机架起来后,岑以眠就把记录仪默默收了起来,摄影师王绪搭话着说:“您已经很健谈了,给我听的都不困了。”
老师傅本来还有点难为情,被人这么一捧爽朗大笑,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三个人齐齐回头看向来人,老师傅好像找到救兵了似的。
指着回来的人。
“要我说就该采访他,放着我们引航站的站草不采访,专逮我一个老黄瓜。”
岑以眠眼神在那位“站草”身上匆匆扫过,说他是站草真是不为过,放在学生时期这种人都得是校草级别的,她抿嘴一笑:“您阅历丰富。”
她带着拍摄团队来平城桐湾港的引航站已经呆了三四天,第一次拍纪录片有点没信心也没底。
跟这边联系沟通好后,她们得先向有关部门备案才能展开拍摄,不过备案表上申请的拍摄时间还没到,得后天开始。
岑以眠闲不住,想着没事干提前来和这边的工作人员熟悉熟悉,省的人家一见着她们拍摄的大机器一个个不自在,到时候拍出来的东西也不好看。
王绪显然对“站草”更感兴趣,得了老师傅的指令作势就要起身想去跟人攀谈,可惜人还没站直溜,对方先开了口。
“我们站草啊主打的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还得是您来。”
这就是变相的拒绝,岑以眠用脚踢了下王绪的鞋,示意他坐好别去显眼,人家连个正眼都不赏一个,摆明了看不上她们这种拍片子的,没准还觉得她们打扰人家工作了呢。
站草一副“莫挨老子”的姿态,离他们八丈远,端起杯子刚要往嘴里灌,就听见无线电话里的传话。
“站草”回复了一句收到,就马不停蹄地出去了,老师傅哼哼两声,跟岑以眠两人说:“就显他忙了似的。”
岑以眠没接话,在思考刚刚无线电话说的内容,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噌地起身交代王绪继续陪老师傅聊,做好记录晚上回去做整理。
然后她抱着GoPro一溜烟也跟着跑了出去。
她追上去的时候,就听见对方在跟人用无线电话交谈,关键词有“起风”、“提前引航”等等。
等人放下电话后,岑以眠踱步将人挡住,亮了一下工作牌:“能带上我吗?我想拍一些素材。”
对方眉心都快拧起来打成死结了,估计心里烦的透透的,但是没办法站长提前交代过了,人家是大导演,特意来拍他们的工作免费为他们宣传,不仅不能怠慢还得积极配合。
他指了指天空以及远处的海面,语气生硬压着一股火气:“看见天气了吗?你一个小姑娘——”
一压再压,然后继续说:“让办公室里那个跟我走。”
小姑娘怎么了,看不起小姑娘啊,岑以眠脑海里蹦出来一句话。
女人能顶半边天。
可惜她不敢说,怕是说了对方能直接给她踹回办公室。
她仰起头,对方实在太高了,根本没法直视对方的双眼,气势上就低了一大截儿。
“我是导演,我知道要拍什么。”
言外之意就得她去,让别人跟着她还不放心呢。
对方没时间和她多费口舌,但也没再说不行之类的否定,岑以眠知趣地闭嘴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通讯室,屋里有两个人,原本见了“站草”进来刚要开口,又被他身后的女人给堵了回去。
“哟,从哪拐回来个姑娘?”话音刚落又见人手里的小机器,反应过来对方身份,态度瞬间端正起来,“您就是我们领导说的大导演吧,幸会幸会——”
一只黝黑粗糙的手递了过来,岑以眠垂眸,正要握上去就被“站草”给挡开,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站在她前面,隔绝了二人的交流。
岑以眠偷偷翻了个白眼。
“说正事。”
哦,还是嫌她,听出来了。
对方抱歉地越过“站草”冲她一笑,然后敛起快速进入工作状态。
“刚接到蜂鸟号的引航申请,原本预计下午四点半的引航要提前了,你看这会儿已经起风了。”
“站草”点了点头:“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哪?”
对方手指在显示屏上点了一下,然后放大:“在这,大概30海里,你去还是我去?”
岑以眠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但是对于一会儿即将跟着出海这事又紧张又兴奋。
那俩人突然停了话音,“站草”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盯着她说:“我去,肖凯一会儿也跟着。”
他们就地开始商讨引航计划,岑以眠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椅子上默默打开了相机。
三个人突然集体扭头看向她,动作诡异的一致,再加上这会儿阴天室内暗沉,太恐怖了,有点像那种鬼片的开头。
她手一抖,颤着音问:“不能拍吗?”
“站草”这回没说什么,点点头:“能拍。”
他们仨里最年轻的那个也就是肖凯,性格还算活泼:“小姐姐别介意,我们就是不太习惯。”
另外那个一巴掌拍在人后背上:“叫什么小姐姐,叫导演!”
岑以眠惊的要跳起来,叫导演太折煞她了,迄今为止她还没拍出来什么呢,这部纪录片算是她导演生涯中的处.女座。
“叫我小岑,小岑。”她特意重复强调了一遍。
之后就不再开口打扰人家,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适应这么机器摆在那拍,倒是也没再被打断工作,只不过“站草”偶尔瞥个眼神过来,岑以眠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
早知道她就接了老师推荐的那个活,给一个小剧组导个小网剧,还能被人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岑导”,这倒好,跑这装孙子来了。
他们开完了一个短促的会议,然后起身准备出发,临走前“站草”折身回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透明雨衣。
丢到岑以眠怀里,没有多余的话,但她懂了对方的意思,麻溜地套在了身上跟着一起上了引水船。
“小姐姐你几几年生人?”
岑以眠温声回答:“96年。”
“我也是,太巧了!”肖凯对于碰到同龄人这事很激动,他们站里都是一群老油条,他是最小的,平日里就是被欺负调侃的那个。
“那你叫我小凯,显得亲切!”
话落,他得到了“站草”的一个无声眼刀,这比真刀子还骇人。
肖凯往岑以眠的方向挪了挪,压低声音:“我师父人狠话不多,不喜欢工作的时候听废话。”又补充,“平时人还挺好说话的。”
岑以眠没信,但还是礼貌性地“嗯”了一声,然后再也不敢出声音,生怕也惹来对面的眼刀,她可不想被误杀。
凝结的气氛终于在见到要引航的轮船这一刻消散,她见那俩人起身也跟着站起来,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人突然停下回过身看着肖凯。
“照顾好岑导,保证她的安危,能做到吗?”
“放心吧师父,没问题。”
一开始岑以眠还觉得他大题小做,直到越靠近游轮她们的船只也晃动的越狠,她被强行穿了个救生衣。
雨衣加救生衣,她没眼看自己,应该像个笨重的狗熊。
这是岑以眠第一次见引航员工作,她震撼到差点忘了打开相机记录。
她们在十几万吨的巨轮面前就像是蚂蚁一样渺小,想要在海中攀到这艘巨轮上,只能通过引水梯。
水手们从巨轮上放下组合梯,“站草”等着引水船逐渐靠近这庞然大物,但此时海上的风已经越来越大,他们的小船摇摇晃晃,脆弱不堪。
岑以眠调整相机曝光的问题,结果一个大浪打过来,她脚下不稳手也一抖,相机朝着海面扑去。
她眼前一黑,想也没想的就也跟着扑过去,这相机里拍摄的东西太宝贵了。
那一瞬间,她想的是,保小,一定要保小!
但是就在她坠下去接触到海面的一瞬间,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拽住了她,死死地握紧她手腕把她拽了上来。
但为时已晚,海水顺着雨衣的各个缝隙灌入,浑身不仅湿透还呛了口海水,膝盖也磕到船板上隐隐作痛,海风一吹激的她透心凉。
“相机——”
幸好没浸水,只是磕了一下应该坏不了。
对方压着怒气没开口,但是岑以眠心知肚明对方快烦死她了,现在不过就是忍着,她也自知理亏心虚的不敢抬头。
肩上突然一沉,紧接着像是被温暖包裹,“站草”不仅没开口骂人,反而很大气的把外套丢给她,随后快速登了巨轮。
肖凯嘱咐她跟着引水船回去就行,别再乱动了,岑以眠脸上臊的发烫,不好意思地点头答应,再三表明自己一定老老实实的。
然后他也作势要跟着“站草”上巨轮,被人给拦住,下巴往她这边抬了下,她看懂了是让肖凯保护她。
回到港口时天已经黑了,她一身湿衣服早就冷的瑟瑟发抖,岸上的人看见她这样也吓了一跳,围过来嘘寒问暖。
岑以眠性格慢热又因为犯了错亏心,全程低着头保持沉默,谁来问话都是摇头,眼眶也发涨想哭。
像小时候不小心打碎花瓶还划破手时的心情,尴尬难堪带着点委屈,莫名其妙的。
“我的错。”
她闻声终于抬眸,是“站草”。
他拿来件加棉的工作服盖在岑以眠身上,转过身跟同事说:“头一次带非工作人员出海没经验。”
她脑子有点懵,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心里也跟着滚烫。
之前一起开会但没跟着一起去的那个来了劲,指责道:“我就说我去,你非逞能,瞅给我们小岑导演弄得。”
岑以眠开口替他辩解:“没有,不是他......”
对方不给她说完的机会,问她:“还能站起来吗?”
“嗯?”她动了动,“膝盖有点疼,我缓一下再——啊——”
岑以眠小声惊呼,一个天旋地转就被人勾住腿弯抱起,她下意识地勾上对方脖颈。
“我的错自然要负责到底。”他对着身后的同事交代了下,然后说,“我送她去医院,你们招待好贵客。”
摄影师王绪摆摆手:“不用管我,我一会儿直接回招待所。”
站草没再说别的,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直到把她放进越野车的副驾。
他从另一边上了车,启动的同时开口。
“离婚而已又不是失忆,还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