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康纳把烤盘从烤箱里取出来,盘子里整齐地摆着六个蛋挞,如同用尺子量过,蛋挞外壳金黄酥脆,挞芯的焦糖色恰到好处,香气扑鼻。
这不算什么,对康纳个人而言,最成功之处在于每个蛋挞热量都不超过150卡路里,因为他刻意没有加炼乳,并且在制作蛋挞皮时减少了一半黄油用量。
味道和口感大概率不能让汉克满意,康纳推测,不过,更健康。
“嘿!康纳,过来看看这个。”汉克·安德森在沙发上叫他,头也不回,电视里正在重播达拉斯州际橄榄球赛,海豚队对阵狮子队,比分是42:21。
“来了。”
康纳把盛着蛋挞的托盘放到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相扑原本趴在汉克脚边,这会儿挪动着笨重的身体跳上沙发,挤进康纳和汉克中间,把大脑袋搁在康纳腿上。
“科林·他妈的·史密斯错过了第一次进攻,这种狗屁拦截都摆脱不了,好一个蠢材!”汉克嚷嚷道,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变形,“看见没?就那个泥巴色头发15号前锋,快分析分析,我看他连着两个赛季走下坡路舒服地好像坐滑梯,要不是打假赛,就是被类固醇药物掏空了,简直活见鬼!”
“仅凭动作恐怕不能得出他是否打假赛或摄入类固醇药物的准确结论,不过,科林球员的跑动确实有些僵硬。”康纳说道,一边用手来回抚摸相扑的后颈和背部,感受这只大狗伴随呼吸有节奏的身体起伏。康纳近来撸狗的水平大有长进,相比汉克的敷衍潦草,相扑很公道地在二者之间选择了前者,一有机会就缠住康纳不放,而康纳当然也从不拒绝它。
汉克用鼻腔哼了一声,目光终于离开比赛。“看球赛还有点心吃,不错嘛。”他注意到茶几上的蛋挞,表情介于惊讶和欣赏之间,“你从哪儿学的这一手?算了,不用告诉我。”说完伸手抓起一个蛋挞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评价道:“味道不错,下回可以再多放点糖。”
“好的。”康纳简短地回答,他不打算跟汉克探讨黄油和炼乳才是让蛋挞更香甜的关键。
汉克在想他是不是应该给康纳多点鼓励,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下厨,但瞄了康纳一眼之后,他忍不住问:“你在那儿偷笑什么呢?”
康纳侧过头看着他:“我没有笑。”
的确,康纳没有牵动嘴角,或是脸上的其他肌肉,严格来说他没有笑,但汉克足够了解康纳,同时也丝毫不怀疑自己从警多年培养出的敏锐直觉,刚才康纳的反应绝对符合恶作剧达成且没有被发现的窃喜。
汉克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半个蛋挞,脑袋里警铃大作:“你往蛋挞里加什么料了?”
康纳回答:“面粉、黄油、蛋黄、奶油、糖……”
汉克瞪起眼睛:“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康纳犹豫了半秒钟,有一部分的他想要回答:“还加了一点健康进去。”但这答案不符合他的协议程序,它毫无逻辑,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最后说:“除了食谱建议食材之外没加什么,我保证。”
汉克眯起眼睛看着康纳,终于嘟囔道:“好吧。”他把剩下的半个蛋挞塞进嘴里,咀嚼着,心想,他或许有偏见,但味道还算不错。
比赛结束,狮子队毫无悬念地输给了对手,最后一次罚球时,汉克很是挖苦地评价:“干嘛不把拉拉队长喊来开球?我打赌狮子队肯定也能学到点东西。”
康纳没听懂这个冷笑话。
电视切换到新闻台,主持人仍然在重弹政府稳控底特律局面的老调,从马库斯革命苗头初现,他们就不遗余力地试图用谎言和空口许诺挽回公信力,好像民众真会愚蠢到相信似的。
时至今日,距离华伦总统白宫声明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但这场仿生人革命并非在此画上句号,相反,真正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尽管政府声称正在全力推进底特律的疏散作业,可事实上,离开底特律的人数相比马库斯革命期间反而还下降了不少——军队优先撤离、西北航空停摆、公共设施瘫痪,更不用提密歇根州尚未对流离失所的底特律市民制定出合理安置计划……基于种种理由,大部分人,尤其是穷人,仍然留在底特律。
当然,汉克·安德森留下并不是因为上述任何一条原因,他只是过了为生计奔波的年纪——至少汉克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另一方面,底特律警察局最近同样处于混乱,仿生人辅警全面停用后,在役警员的工作量增加了两倍不止,治安任务就如同西西弗斯手里的巨石,尽管每个人都在拼命加班加点,底特律依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混乱。
福勒队长并没有表态要大家留下,但几乎无人离队,连盖文那小子都没有逃跑,虽然有他在,警局里总是充斥着令人头疼的咒骂声。
汉克不觉得在这种时候坚守岗位有多高尚,就像他也不反对在周二晚上去吉米酒吧大醉一场,这个狗屁世界没那么多规则非遵守不可,但有些事你总得去做,就这么简单。
真正让汉克想不通的,是康纳竟然拒绝了马库斯投来的橄榄枝。
模控生命宣告破产后,大急流城的一家律所雷厉风行地接手了破产清算,作为公司的重要资产,康纳一定花了些力气才从模控主系统中离线,彻底摆脱阿曼妲的控制,从那之后,他不再隶属任何机构或个人,跟随马库斯似乎顺理成章,然而他却拒绝了。
康纳对此并没有做出过任何解释。
于是,汉克向康纳提出了备选建议,在他看来远不如马库斯的邀请有分量,但出乎意料地,康纳竟然同意住到汉克家——当然,只是暂时地,在他考虑好一些事情之前。
不管怎么说,从各个方面来看,康纳都算是相当优秀的室友,入住的第一天,他就以相当惊人的效率把汉克的公寓打扫干净,整理得井井有条,空气中散发着某种清新剂的味道,和汉克熟悉已久的康纳身上的味道是同一种。
汉克从警局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原本打算把脚上的皮鞋一甩了之,但看到光洁的地板和整洁的鞋架,他也只好弯下腰把鞋在架子上摆整齐,然后拧起眉头——这他妈的是什么情况?
“晚上好,安德森副队长。”康纳忽然出现在客厅,冲着汉克微笑,仿佛对方刚刚摸过神灯,接下来就要宣布愿望。汉克把外套挂到衣架上——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也相当生疏——然后不无尴尬地说:“康纳,听我说,你不需要替我打扫卫生,我每个月会叫保洁……”他忽然闭上嘴巴,每个月雇家政型仿生人打扫公寓可不算什么合适的借口,何况那家以仿生人为主要劳动力的保洁公司现在十有八九已经倒闭了。
“我很乐意让这里的环境保持适宜居住,这对我来说并不费事,希望没有让你感到不自在。”康纳说道,新换的居家服像是作为这话的佐证,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让他整个人莫名显得柔软了很多。
“我自在得很。”汉克嘟囔着把目光从康纳身上移开,又想起什么,“在家里别叫我副队长,局里都听腻了。”
“好的。”康纳点点头,很自然地改口,“汉克。”
汉克打量着公寓,他不想像个领地意识觉醒的雄狮那样把每个屋巡视一遍,但他确实感到很不自在。
其实康纳并没有随意挪动家具,或改换房间格局,做得也不比每月上门的家政型仿生人多,可还是有哪里不一样,汉克闷闷不乐地想,这不属于室友的范畴,自从芭芭拉在三年前离开后,压根没人这么做过。
那种能称之为家的温暖气息,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说什么?”
“你吃过晚饭了吗?”康纳问了两遍汉克才听到。
“还没,我去点个披萨。”汉克走向客厅电话,康纳在他背后欲言又止,披萨作为晚饭远远超过了建议摄入热量,但鉴于冰箱里只有啤酒,眼下似乎没有其他路径,看来他需要制定一些新的计划。
毕竟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康纳就这么住了下来,汉克怀疑他是不是偷偷下载了家政数据包,如有真有那玩意儿的话,在打理公寓和下厨做饭方面,康纳的新点子正呈几何数增长,再这么发展下去,汉克估计,用不了多久康纳就该动手给相扑剪毛做个新造型了。
这并不是说,康纳不再关心底特律仿生人的境况,汉克知道他每隔几天就会去一趟史特拉福大厦——经市长批准正式成为仿生人所有的第一个不动产,作为马库斯向公众宣告仿生人权利诉求的标志地点,市长认为此举象征着和平,仿生人也欣然接受。说实话,这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近一个月,马库斯和诺丝一直在华盛顿与参议院周旋,乔许和赛门则留守在底特律,也就是说,康纳去史特拉福大厦十有八九是去找他们的。
汉克觉得,这项行程算是康纳不会久住的征兆。他十分理解,作为名声在外的异常仿生人猎手,康纳很可能会面对其他仿生人的不友好对待,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即便在为模控生命工作的那段时间,康纳放过的异常仿生人也远比抓捕的多,拯救的远比放弃的多。
不过,他们总会知道的,康纳是个值得信任小伙子,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汉克等待康纳来跟他辞行,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但当他在心里做出这样的预设,每晚回家看到康纳站在客厅时,汉克往往很难判断,他的仿生人究竟是会开口说“晚上好,汉克。”还是“汉克,我准备明天离开。”时间久了,这项考验仿佛变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汉克想不通这为什么会让他觉得烦躁不安。
可康纳始终没有提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