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低血糖()
江城离海近,已近夏初,气温却没有升高的意思,料峭的春天被无限拉长。
温璃站在rome酒吧的门口,盯着霓虹招牌,嘈杂的环境,周围有酒托揽客,这一切掺杂在一起,让她不太自然的皱眉。
正给明澈发着消息,有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凑上来,他已经远远打量了女孩一会,笑嘻嘻的问:“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不搭理,目光越过他,搜索着,终于看到许茵的影子,她正蹦着向这边招手。
今天是她19岁的生日,许茵给她在这组了个局。
明暗的灯光交替着融在一起,像是错综的万花筒,又像是水面上潋滟的波光,各色光斑让人有些晕眩。
舞娘缠在钢管上扭动腰肢,表情显然有些麻木,抬起手勾住钢管,瓷白的东西被廉价的银色紧身裙勒住极其舒畅的线条,颤颤腻腻地摇晃。
收回目光,温璃跟着许茵走进卡座,众人欢呼一声。
许茵瞥了舞台一眼,面色微红,倒有点不好意思,手里端着杯低度的气泡酒凑了上来搭话,“这里还挺热闹的是吧。。”
许茵是班长,热心肠,前两天整理信息表时,偶然瞥见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大一温璃忙着比赛,少有时间参加班级活动,想到这,顺水推舟地提议给她组个局放松,同学们也能熟络熟络。
再者,温璃才华横溢,油画系的高岭之花,结识一下总没坏处,男生也想着抛头露脸,兴许能博得几分好感,万一产生点缘分,抱得美人归。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副班长选的地儿,他们男生的乐趣也就这样,这你要是不喜欢,一会去ktv开个包厢,咱大家伙凑一块安安静静的玩点游戏。”
“副班长?”
温璃有点模糊,脑海中回忆着这个人。
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绘画上,再加上脸盲,跟同学不算太熟。
微微侧身,许茵指着卡座另一头,一个穿灰色休闲西装的男生,低声说:“就是那个,秦淮,说是家里有矿,真的有矿那种,你刚得了奖,大家也有心想庆祝庆祝,秦淮说经常来玩,跟这老板认识,能卖他个人情,拿点折扣。”
这栋建筑曾经是大火电影《舞女》的拍摄地点,讲的是一个娼妓不愿委身于日寇,忠贞抗日的故事。
温璃在姥姥的电视机里看过,倒也有些印象,这栋建筑的屋顶是红色的瓦片,外墙是坚硬灰白的大理石,酒吧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深红的榆木地板和木质扶手楼梯,众人头顶悬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舞台后是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头滚动着露骨的歌词。
许茵酒量不好,喝了几口酒,说话没什么头绪,一边吃着小食,话锋一转又开始问:“温璃,之前你一直挺忙,你那比赛奖金挺多的吧?好歹也是市级比赛。”
“还好。”温璃扯起嘴角不平不淡的笑了笑,眼神落在舞台上,舞娘已经下场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环境嘈杂,震的耳边轰隆隆的:“ktv我就不去了,后面还有点事。”
许茵“啊?”的一声疑惑,似乎有些遗憾,透过飘渺的灯光看过去,她穿一件墨蓝修身衬衫,黑色朋克皮裙,金发披散,面容也冷峭,像是夏日山巅上未来得及消融的那片薄雪,在嘈杂滚烫的氛围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有些遗憾的说,“大一都没能跟你好好相处,还盼着今晚跟女神搞好关系呢。”
转念,瞧着四周也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过生日,结果给弄到这种风月场所来了,自圆自话道:“也好,他们男生个个喷了一头摩丝,一路来,呛都呛死了,在包间里不知道得有多难闻,可别熏到我们寿星”
入学后将尽一年半的时间里,她一直忙着跟房斯闽教授在工作室跑项目、参加比赛,油画系的课程也并不轻松,少有时间和同学熟络,这几日又被导师催着出画参展,温璃有点焦头烂额。
来都来了,也没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已经喝了几杯鸡尾酒,酒精很快在血管中循环起来,刺激着每个感官,微醺的轻盈感升起一丝愉悦,心神像是被兜在一块颤悠悠的果冻上,慢慢地摇,轻轻的荡。
喝到一半,众人盛情难却,嚷着让寿星讲话,温璃推脱不开还是说了几句“谢谢大家替我庆祝”之类的场面话。
加上许茵在一旁暖场,众人也终于觉察看似矜贵清冷的女孩其实并没有那么疏离,气氛活络起来,她端起酒杯,酒精的醇香味十足,仰头的片刻功夫,窥探的眼神像是游走的蛇,在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窜。
一个个大着胆子凑上前来搭话。
温璃在校外住,没有舍友,跟班里的人都不太熟。
“之前怎么没见你参加班里的活动?”陈江端着酒杯凑近,上下打量着他:“出落的真漂亮。”
他留着极短的寸头,只能看见一片青青的发茬,入学当天自我介绍时他宣扬自己崇尚佛教,却舍不得凡心俗事,无法一心一意修行,只得剃度向佛祖聊表心意,说自己是佛心俗人,大家在下头笑成一片。
骚扰似的搭讪,抿了一口酒,温璃没说话。
“漂亮也不是给你看的,人家温璃忙着比赛呢,江城市风景油画金奖,你没听说啊?”张茵感叹道:“院长钦点去参赛的,房斯闽教授指导的,天才型选手啊!”
“知道,《江边日晚》嘛。”陈江脸色一怔,撇了撇嘴:“院里那个金奖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个男的。”
“怎么说话呢?女孩怎么了!再说了,去年元旦晚会温璃都有去好吧!”许茵不太高兴,剜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没留意!”
“哎呀,去年光顾着看艺术学院的漂亮学姐,倒没发现咱们油画系也有个女神,罪孽!罪孽!”陈江递过去一杯酒,自己也端了一杯:“那我敬你一杯酒赔罪?”
温璃的手一直盖在自己的杯子上,拿起喝了一口,将递来的那杯酒推了回去:“既然要赔罪,两杯都喝了吧。”
“就是,你都喝了,不然怎么叫赔罪。”许茵大声附和,这一声倒引得好几双眼睛看了过来:“让人寿星喝酒,像什么话。”
因为祖上有外国血统,温璃生的一张颇有异域风情的面容,鼻梁挺直,眉眼深邃,笑时疏离,面无表情盯人的时候更是十成十的冷漠。
陈江的笑凝固在脸上,颇有些尴尬,无奈仰头喝了一杯,另一杯酒捻在手里,踌躇了一会。
“扭扭捏捏的你喝不喝啊?”
许茵看不下去他这股劲,撅嘴,嫌弃的不行。
这时,不知被桌下谁的脚拌了一下,陈江正往后退,一个踉跄,酒杯碎了,酒液泼在地板上。
温璃瞧着地上几片玻璃,陈江则一脸紧张的回到卡座里,同一旁灰色西装的男人俯首贴面,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啊你?”有人嚷嚷。
“逃酒呢这是。”
人声嘈杂中,秦淮一旁的空坐上,忽而落下一道窈窕艳丽的身影。
话语忽然停住。
女人带着半脸面具,
1、低血糖()
是庸俗廉价的塑料款式,带着一根白羽,用一根弹力胶绳系在脸上。
是方才台上的舞女,她连衣服都没换。
隔着摆满酒瓶的桌子,温璃瞧见她银色紧身裙肩带处一段小小的线头,突兀的,随着主人的身体,或是被空调的冷风吹的乱晃。
她敛起卷发,露出光洁细腻的脊背和锁骨。
“要不要玩点游戏啊?”
女人身段丰满,肌骨窈窕,说话间手已经抚到桌上的骰盅,嘴角带着一摸若有若无的笑。
一群入世未深的大学生哪见过这种世面,个个瞪大了眼不知道往哪搁,倒是许茵小声说了句。
“这是酒吧丽人。”
“嗯?”温璃不太明白,却也不躲避,视线直直的落在女人身上。
“就是卖酒女。”许茵在她耳边悄声解释。
温璃点了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不玩了,开两瓶轩尼诗。”秦淮依旧松垮垮的坐着,姿态却不散漫,他手里端着杯马天尼,朝某个方向极轻的挑了下眉:“今天同学过生日。”
“帅哥豪爽。”舞女的唇角扬起笑,潋滟水波似的,起身时有意无意地看了温璃一眼。
那人扭着身段去取酒,她的背影也很漂亮。
大家隔着酒桌继续庆祝,嘈杂的乐声中大声说些祝福的话,后半程,温璃也忽略了方才的插曲,放松下来,随着音乐的节拍,轻点着脚尖。
很多双眼睛在看这个金发女孩。
她微微仰头,酒精滑入口腔,几根金色的发绕在脖颈上。
正低头之际,只觉身侧一阵香风拂面。
是带着两瓶酒翩然而至。
而温璃的手边落了一杯黄灿灿的橙汁。
本以为会是庸俗廉价的脂粉气,绕进鼻腔里却又极为清淡芬芳,转瞬即逝,毫无侵略性,像是秋天里起了阵风,风里裹着金桂。
“这杯我请你。”舞女退开身,只在她耳边轻轻留了句:“生日快乐,小朋友。”
她的动作极快又极熟练,离开时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那杯橙汁温璃到底是没喝。
“今天谢谢大家,酒水算我的。”温璃知道有些人的好意,终了还是敬了一杯酒,她的音色清亮如溪流,最后倒转酒杯,把空空的杯底扣在桌上,示意不再喝了。
“真不给人面子。”陈江捣了下秦淮的胳膊。
后半程她安静的坐在卡座里。
意识到什么,摸了摸口袋,似乎不胜酒力的模样,举目环顾,拿着包起身离开了座位。
卡座对角处,陈江怪声附和,又捅了捅秦淮,小声道:“自己结帐去了吧,正点哦。”
“不打紧。”秦淮漱了口酒,目光在女孩身上擦过,他摩挲着杯口,轻飘飘的来了句:“瞧着是不愿承人情,挺倔的。”
今天是他秦淮挑的地方,开的酒,若再把账结了,自然是彰显他大方的魅力,也有一点同温璃交往的谈资,可这女孩看着不是那种平凡角色,没给他留这个机会。
厕所在吧台的右侧,紧挨着后厨,二者共用一条走廊,时不时有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进进出出,温璃躲着侍应生,瞥见秦淮正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低声跟酒保说着什么。
空气是浓稠且迷离的,舞台上换了敲击乐,架子鼓的鼓点似乎在这片湖泊中溅起阵阵波纹,温璃游荡在其中,脚下颤巍巍,喧嚣的声音渺远,厕所的门似乎在天旋地转。
大概是低血糖犯了。
这是高中集训时落下的病,高考后养了许久,也还是落下点病根,晚饭不吃点什么就会出现眩晕的小毛病,倒很好解决,尽快吃些甜食就能恢复,她自己也不怎么当回事。
跌跌撞撞,踉跄的倚在墙边,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微微绷紧了些,温璃闭着眼摸索手包,想给自己找颗糖,
没有。
她叹口气,想起刚才那杯橙汁,转身往吧台走,正要□□右倒之际,一只手微微搀住了她,灼热的手紧贴着她冰冷光裸的侧腰,像是烈火灼烧,一阵清冷的馨香从背后将温璃笼罩起来。
“小朋友,怎么了?”是轻柔的女声,像是一汪春水中泛起的那阵波纹。
“糖……糖……”
温璃绷着脸,竭力不让自己失态,咬着牙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别打120……低血糖……我”
她的手掌开始轻轻发颤,空间恍惚中开始倒转,有些吸不上气来,女人不知在跟谁说话,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死死的扒住她的肩,像是溺水的人总会挣扎着抓住所能触及的一切。
她两眼一黑,只听见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恶狠狠喊了一声:“糖!”
温璃站着躺在她的怀里,轻薄的肩胛顶着柔软的东西,热热的,出了一层细腻的汗。
女人似乎听懂了,扶着温璃进了员工休息室,重重的关上门,周遭终于静了许多。
房间的布局很像澡堂的更衣室,三面柜子,夹角处有个洗手盆,中间是两排沙发凳,漆黑的软皮磨损的严重,露出一块内里的黄色海绵。
一阵悉悉簌簌的塑料摩擦声之后,一颗糖被轻轻按进了温璃的口中。
很老式的玉米硬糖,过年时总会出现在果盘中,藏在酥心糖、酒心巧克力和坚果底下,不怎么起眼,却意料的好吃,如今却已经很少见了。
见她穿着短裙,女人抽了几张纸垫在皮凳上,然后才扶着她坐下,挡在她身前以防走光,一只手轻轻的顺着她的后背。
将糖咬碎了压在舌下,极力吮吸着,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恍若水底的一丝氧气,又仿佛春风催动枯草回生,玉米的种子萌发新芽。
“需不需要联系你的家人或者朋友?”她听见女人柔声问。
温璃了解自己这个毛病,以往都随身揣着水果糖,休息一会便无恙了,她耳鸣的紧,女人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
撑着脸,摇了摇头:“谢谢你,我朋友会来的。”
门外不知谁在喊。
“哎。”女人应了声,又道:“那你在这休息会,有力气了再出去,这里还算安全。”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远去了,门一开一阖,隐没在喧嚣中。
那人有股淡淡的香。
温璃身上沾了些余味。
像是轻柔的飘带,抚过手心,还未握住,便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