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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孕了,产检大夫是前任。
他还好心提醒我:「你孩子的爸,昨晚和别的男人亲上嘴了!」
我的产检医生是我前任,说是前任,倒也情浅缘浅,不过一夜情缘。
别想歪,不是那种一夜!
是我高考完的那年暑假,和朋友喝酒玩大冒险,我的挑战是给聊天记录的第一个男生告白。
那几天恰逢报考前夕,我在咨询一个学长选学校的事儿。
没错,当年那个倒霉催被我选中的高冷学长,就是今儿这位妇产科圣手,杨展君杨医生。
酒壮怂人胆,我肯定不怵。
想不到的是,杨展君他竟然就……就答应了!
更想不到的是,酒品见人品,第二天一早,我断片后醒来,把这事儿忘了个精光。
拿起手机,他发来一个「早安宝宝」的表情包。
我一脸蒙圈地回了一个:「谁是你宝宝???」
哦豁,那一刻,在杨展君心中,拔 x 无情的渣女,说的就是我本人。
于是我俩的一夜情侣到此为止,始于学习成绩,终于人品。
对,他的优异成绩,我的渣渣人品。
多年未见,谁也想不到,医院中再次重逢,还是逃不开「宝宝」二字。
「宝宝还好吗?」只不过这次是我主动提及。
杨展君仔细看了几遍报告,问我:「第一次?」
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吗,我红着脸低下头:「什么第一次?」
「第一次产检?」
「啊?」我反应了一下,「哦,对。」
他放下报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老公没陪你来?」
「又不是他的肚子,他来做什么?」
被我堵得哑口,杨展君清了清嗓子给我开报告:
「都挺好的,一切正常。之后按时间表做检查就好,后面重点是筛查唐氏,记得还是挂我的门诊。」
他交代了一通,我不停点头。
说完,他问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头,想想又点头。
「那你问。」
我咽了口唾沫:「杨医生,之后的产检也是你,接生也是你吗?」
「如果是顺产会有助产士,剖腹产会有其他主刀医生。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你和孩子负责到底的。」
「谁要你……」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脸登时又烧起来了,乱说什么负责到底,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他的呢!
杨展君不理我,把键盘敲得作响:「给你开点孕妇钙,按要求吃。」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要不你等我半个小时吧,我下班之后送你回去,你怀着孕,一个人不方便。」
「不用不用,有人陪我,不劳杨医生您费心!」
说完我连蹦带跳地逃窜出问诊室,杨展君跟到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等候我的齐一行。
也许敬对方是条一米八五铁骨铮铮的汉子,杨展君嘱托了句「好好照顾孕妇」,便折了回去。
「真生啊?」路上,齐一行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用余光瞄我。
「看路,别看我!」我瘫在靠背上,烦躁地揉搓着头发,叹了口气,「不生怎么办,打是不可能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想生就生,我肯定是支持你的。」
我翻他一眼:「用得着你支持吗?」
齐一行于是乖乖闭嘴。
车停到我家楼下,他才重新发问:「怎么了桃子?你今天不正常,去医院之前还不这样呢。」
我把脑袋搁在车窗上透气:「产检医生是前男友,我能正常吗?」
「哈?」齐一行嘴张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扳过我的脸,「哪个前男友?」
我苦着脸:「初恋,十八岁的初恋!」
没说出口的是,「一夜初恋」。
「可以啊桃子!我看到了,他还送你出来,长得挺帅。」齐一行乐开了花,「要不,你把他重新搞到手?」
「要搞你搞!」
「你说的啊。」他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伸出食指指着我,生怕我反悔似的,「我真搞了,你可别生气。」
我对着他脑门就是一下:「搞你个鬼搞!」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把 B 超结果翻来覆去地看。
自己的宝宝,哪怕如今只是黑黢黢的一团,也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此刻我根本不敢想象,一直到昨天,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结束这条小生命。
坚定代替了惶惑,这也许就是伟大的母爱吧!
之后的几天,我去上班都是笑容满溢。
毕业后我跟朋友合伙开了家辅导机构。机构里的老师这几天见我容光焕发,纷纷盛传我在经历人生的第二春。
是的,宝宝是前世的情人,这就是我的第二春。
喜悦却在周三晚上被突然打破,那天我还加着班,冷不防接到一个电话。
「蔡白桃?」那头叫我的名字。
「对。」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杨医生。」
「杨医生?怎么了!」我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我的报告有什么异常上次没发现!」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今天查了你之前确认怀孕时做的检查,你这一胎……是意外怀上的吧?」
这都能看出来?
我有些错愕,但还是支支吾吾地承认:「这……这怎么了呢?」
「因为你没有备孕,所以怀孕前没有补充叶酸。明天来趟医院,我给你开些叶酸,记得按时按量吃就行。」
「所以,宝宝没事吧?」我虚心求教。
「……你是说你肚子里的宝宝,还是说你自己是个宝宝。」
「……」
「放心吧,都没事。」他挂了电话,「明天我等你。」
第二天一早,我乖乖去医院挂他的号。
一切平平静静,只是开完叶酸,他突然欲言又止起来。
「怎么了?」我凑过去问,小声问,「是不是宝宝不太好,昨天电话里不方便告诉我?」
「不是。」
「那是怎么,是不是我不太好?」
杨展君毫无防备地站起身,一改面无表情的高冷脸,一双手按住我坐着的椅子双把,蓦地把我禁锢在他的小范围里。
搞什么!
我往后缩着,惊恐地瞪大眼看他:「杨医生,别勾引孩子的妈。」
他却突然奶凶奶凶地沉声道:「你在这为宝宝牵肠挂肚,那他呢?」
杨展君很少生气,高岭之花不配拥有人类的情绪。
以至于他一恼火起来也异于常人,眼睛先泛红,这么多年来没变过,就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可爱极了。
我试探道:「你说的『他』,是谁?」
他松开我背过身去,气鼓鼓地不说话。
「你说我老公啊?」
「……嗯。」
我笑了:「他又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你怀孕,也不能和别人亲上吧!」他更气了,「何况,他怎么能连你怀孕都不知道?」
「等等,亲上?和谁亲上,你见着了?」
「要是没见着,我犯得着半夜回医院查你的报告,看你的建档信息?」
如今不只眼睛红了,他气急了,一双脸颊也粉扑扑的,「而且,还是和男人……你以前,都毫无察觉吗?」
「我天!」我捂住嘴,无比惊诧,「搞到了?齐一行这小子,还真是干啥啥不行,就搞男人特别行啊!」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敢情杨展君是把陪我来医院的好 gay 蜜齐一行,当成了我不负责任的老公。
又把齐一行终于追到了心爱的小哥哥,当成了我老公出轨又出柜。
我笑得直拍大腿:「你急着找我来,就为这事儿?」
他回到座位上坐着,把脑袋侧向窗外:「行,是我多管闲事,原来你也不当回事儿。」
「当然不当回事了。」我戳戳他胳膊,「你的好意我领了,但他不是我老公,也不是孩子的爹。我是结过婚,有过老公,但已经离了。」
杨展君闻言立刻看向我。
我点点头:「对,人你也认识,李安洋。离婚两周后,我突然发现,怀了他的孩子。」
很狗血,对吧?
但生活就是比小说更狗血。
李安洋,我前夫。
我俩认识在大学的公选课上,我对他一见钟情,然后猛烈追求。
追了整整三年,从学校追到社会,终于把男神搞到手。
可惜了,命运给你的,别说是馈赠,就是臭狗屎,都暗中标着价格。
即便是被我追到手,李安洋仍然对人在美国的系花前女友田蓝念念不忘,做了挺多渣事儿的。
而我,嗨,年轻嘛,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可包容、眼瞎、猪油蒙心,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进而攻击底线。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说的就是我本人。
到头来我俩还是离了婚,这些破事儿,现在想起来都既恶心又丢人。
面对杨展君的问询,我佯装洒脱:「离婚不是很正常吗?不合适就离。李安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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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货色,也配得上我?」
「那我呢?」
「什么?」
「我配得上你吗?」
我差点一口老血咳出来,尬笑着答道:
「别逗我了,您什么人啊?中心医院梁朝伟,不可亵玩高岭花。除非是眼睛瞎,不然为什么看上我一带球跑的孕妇?」
几秒的沉默。
「也是。」
也是?
他说也是?
生气了,我扯过他手中的单据站起身:「走了,拿药去!」
「蔡白桃,孕妇不能加班。」他头也不抬地叮嘱道。
「不赚钱怎么养宝宝?」
他别扭地扭过头,故意不看我:「反正,不能加班。」
杨展君并不是单纯的嘴强王者,他还身体力行。
当天下午天还没黑,他就给我打电话:「下楼。」
「啥?」
「下楼,我在你公司楼下。」
「不是,医生这么闲吗?」
「还行,朝七晚五,比你们 996 是好些。」他又重复一遍,「下楼。」
「下楼干吗?」
「早上说了,孕妇不能加班。」
不等我怼回去,杨展君补充了一句:「你少加班一晚,损失多少钱,我给你补上。」
「犯不着,你就是我的产检医生而已……」
「我是你前男友。」他态度突然放软了些,「好,我就是你的产检医生。那你听医生话,行不行?」
「我……」
「你不下,我不走。」
「……」
我拗不过杨展君,到底下了楼,坐上他的车,还是辆新车,仿佛是为了接我下班昨天新配的一样。
事实上,他的确不只是我的产检医生而已。我和杨展君的情分,也确实不只那一晚。
高考之后,我俩便一直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他十分照顾我,照顾我人,也照顾我颜面。
唯一爱拆我台的,就是每每有男生追求我时,他都有意无意地释放着我是渣女的信息。
不过对他来说,我确实渣女实锤,无法辩驳。
后来杨展君去英国交换,我又醉心男神李安洋,慢慢就和他少了联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俩竟然连微信好友都不是了。
对了,我追李安洋的一大手段就是「共情」。
李安洋每次想到赴美的前女友开始伤春悲秋,我就拿出我的正面案例,我的前男友杨展君也远赴重洋,可你看我,放下就是放下了。
我那时和杨展君说这事儿,高冷如他,也会回我一个「呸!」
正如此时,我问杨展君:「杨医生,你来接我,别是故意想在饭点蹭饭吧?」
他黑线了很久,淡淡地回应:「呸。」
车停在我家楼下,杨展君跟着我一起下车。
「干吗?」我警惕道,「你还要上去?」
「当然了。」
说着他打开后备车厢,令我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他拧出一个桶,里面赫然游着一条鱼!
我试探道:「杨医生的意思是……定会不遗『鱼』力地为我接生?」
「……」他左手提着鱼,右手拧着几包蔬菜,「是祝你生产时如『鱼』得水,顺顺利利。」
他拿着荤素搭配的食材上了楼,招呼都不打就去厨房开始劳作。
实话实说,杨展君手艺还不错,用他的话讲,都是逼出来的,没这手艺,在英国那几年会很难熬。
我一边喝着他煮的鱼汤,一边举起大拇指:「啊,这该死的甜美,这初恋的味道。」
吃完饭,杨展君洗碗刷锅处理厨余,一气呵成。
我看得直拍手,过去李安洋哪会这些,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知道为自己的律师事业,哦,还有前女友尽心尽力。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件件事儿收拾妥当,问他:「接下来干吗?」
「你平时晚上都干吗?」
「加班。」
「……你没点什么爱好吗?」
我想了想:「打游戏。我赵云打得很溜,要不要双排?」
厨房里半天传出来一句:「等我洗完你家水缸。」他带上手套,「真脏。」
我说杨展君是天花板上的空调——高冷,万万没想到,空调也会打王者荣耀,打的还是有纯白花嫁皮肤的小乔。
「真嫩啊杨医生。」我光着脚缩在沙发上笑出猪叫,「想不到杨医生如此少女心,还是台粉色空调。」
他不理我,只冷冷道:「草丛有人。」
话音未落,草丛里跳出来一个韩信,把我秒得渣都不剩。
笑容迅速消失。
杨展君破天荒地笑出了声,放了个控追上去,帮我报仇。
等待复活的间隙,我瘫在那冷言冷语:「杨医生平时竟然还有空打游戏?」
「就打一个英雄,高效。」
「竟然还买皮肤?」
「你不觉得,这个纯白花嫁的小乔和我很像吗?」
「???」
「都身穿白大褂。」
「……」
还真是逻辑自洽。
打到后半段,诸葛亮朝我放了个大,为了逃过一劫,我闪现到杨展君的乔妹身后。
却不想他为了救我,也开了个闪现挡在我身前。
负负为正,惨死的还是我。
我气得勾起脚踢他的腿:「什么呀!就跟你游戏昵称似的,『杨乌龙』,你搞什么乌龙?」
「别闹。」他轻轻抓住我脚踝,就把我脚搁在他腿上,「干吗,这名字不好听么?」
「难听死了,为啥叫这名字?」
「因为……」杨展君放低了声音,「白桃乌龙茶。」
要说我那天后半段没有心不在焉肯定是假的,从一杀九死的战绩就能看出来。
一句「白桃乌龙茶」说得我心跳加快,别说脸了,小肚子都在泛红。
打完那局,我迫不及待地逐客,还叮嘱杨展君明天可别再来接我。
孕妇动心,不是啥好事儿。
「为什么?」他却站在门口,不许我关门。
「要加班啊。」
「孕妇不能加班。」又是那句。
「不赚钱你给我养宝宝?」
他鼓起勇气似的咬着牙道:「又不是养不起。」
「别闹了学长。」我推他,「拿孕妇打趣,你有没有医德?」
「我不爱开玩笑……」
只是没等他说出后半句,我手机先响了起来。
——齐一行的来电。
「桃子,桃子对不起啊。」那头的齐一行今天有点反常,他磨磨唧唧地嗫嚅着,「你先别生气桃子,你听我说。李安洋他……他可能……可能知道你怀孕的事儿了……」
我「噌」地火就上来了,一手抵住门框开始斥道:「不是,齐一行,你到底行不行啊?你告诉他的?」
杨展君适时插了句:「孕妇不能生气。」
「他自己问我的,好像是查到你的购物记录,你是不是忘改账号密码了桃子?他发现你买过验孕棒,然后打电话给我,一唬我,我就说出来了……」
「行,齐一行,你行!我怎么说的?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和他没关系!你告诉谁不好,偏偏告诉他!」
「你别气桃子,你先想想怎么办吧。」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李安洋,可能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了……」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了两声喇叭。
这声我熟,我不会开车,离婚时车给了他。
敌军还有三十秒抵达战场。
10
行,我蔡白桃可真行。
楼下是肚子里娃儿他爸,楼上是要接生娃儿的前男友。
「你有事的话,我先走了。」这个当口,杨展君终于肯让我关门。
我看了眼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你现在下去,正好碰着李安洋。」
「我走楼梯。」
5、6、7……
我家 9 层,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把拉住杨展君胳膊,将他拽进客厅,一手赶快带上门。
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让他先去主卧洗手间藏着。
洗手间门刚关上,大门就被敲响。
「桃儿,桃儿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李安洋的声音,「桃儿,我知道你躲着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开……」
话音未落,我打开门,李安洋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十分尴尬。
「桃儿……」他气焰立刻熄了。
「进来吧。」我看了眼鞋柜,「你的拖鞋我扔了,你光脚踩进来。」
他乖乖听话,脱掉皮鞋,我捏住鼻子,瞪他一眼。
讲真,味儿不大,比一般男生好多了。
但我明明记得以前追他时,他可是神啊,脚是香的,早上起床的呼吸也是香的,就连放屁都是香的。
如今,他跌落神坛,化作一摊子黏脚的淤泥,浓稠且累赘。
11
餐桌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李安洋翕动着嘴唇,律师那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此时却发不出一个音。
「对,是怀了。」
「你的,婚内怀孕。」
「打算生,也一定会生。」
「一切都好,孩子没有问题。」
「不可能归你,我劝你想都别想。」
趁他叽叽歪歪之前,我主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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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了他可能关心的点,然后挑起眉看他:「还有问题吗?」
他双手支着头,沉默地听我说完,露出一丝希望看着我:「桃儿,我们好好聊聊吧。」
我态度坚决,抱臂后靠:「没什么好聊的,有不懂的自己回去看离婚协议。」
「我不想离婚。」
我气笑了:「李安洋,那天晚上,你用了三个套,你和她。」
我咬着牙压低声音,并不想让杨展君听见:
「那天晚上,我给你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你正在酒店的浴室洗澡,在享受第一波激情余韵的中场休息。可你和我说什么,说客户还没尽兴,又说桃儿我爱你,我很想你,现在就想回去收拾你。李安洋,你在她身体里时,怎么不这样说?」
「别说了桃儿,别说了。」他死死握着拳,「我真错了。」
可笑吗?
要聊聊,什么也没聊出来,就别说了。
「好,不说,我一个字也不说。」我指指门,「你走吧。」
李安洋自然不肯,埋头半天,贼心不死:「桃儿,孩子不能出生就没爸爸。」
有这爸爸还不如没有。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桃儿,你和我回家,我保证不再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田蓝两个字。」
你当然不会提了,可你会睡呀。
他甚至试图拉我的手:「桃儿,要不你来提要求,随便什么,我都答应你。」
「所有财产给我,行吗?」
不说话。
我又气笑了:「那滚,行吗?」
「你和我走,我就滚。」
无赖吗这不是?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当年我到底看上他啥了。
何况过去,他连这股子无赖劲儿都舍不得对我使,所有的精力和爱,他都只肯花在田蓝一个人身上。
仿佛田蓝是雪山,他是信徒,终其一生不为攀登,只为朝拜。
而对我来说,李安洋也是雪山,我却不是信徒。
我还想化了他,然后雄踞于他的山顶,在他脑袋上插满宣示主权的小旗子,从此将他占据与庇护。
可惜男人长着腿,会劈会跑,会往别人床上爬。
「我其实挺后悔的,李安洋。」
他眼睛里又闪起了光亮:「后悔和我离婚?」
「后悔和你结婚。」我啐道,「当年我俩刚谈恋爱,我搜到你那死活不肯给我看的社交账号,看到密密麻麻记着你对她的思念,对我的凑活,我就应该分手。哦对,我当时也提了,我也说了要分手,可是李安洋,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沉默。
习惯了。
「你冷笑着说,我真没想到,你对我的感情这么脆弱,这样一点小事会把它击垮。」我哼哼两声,「我可真蠢,我真蠢,李安洋。我吃你这套,还自我怀疑,这就是人格不健全的可怕。」
话说多了,这些其实不该讲出来。
明明一遍遍提醒自己别和他废话,怎么就又变成了祥林嫂的抱怨。
我丧气地回到正题:「行了,滚吧,以后也别来了。」
李安洋终于看出了我的决然,他亮出最后一招:「桃儿,你知道的,我是个律师,从法律上,我也有一百种方式让这孩子……」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
我毫不犹豫地揪着他的头发,把他脑袋死死摁上了桌子,任凭他一张糙脸和桌面摩擦。
「李安洋,你敢打孩子半点主意,」我一只脚架上椅子,凑上去在他耳边凶狠道,「我把你打回你妈肚子。」
同时,主卧洗手间传来什么碎了的声音。
12
我看向洗手间,李安洋也想看,但是脑袋被我摁得更紧了,动弹不得。
「看什么?藏了男人而已。」我松开他,他还想往卧室洗手间去,我一把拦住,揪着他的领子,「别逼孕妇和你打一架。」
李安洋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肚子,吸了口气提在腔中:「行,行,我走。」
赶走他,我缩回沙发上,闷声闷气地发着呆。
半天,杨展君走出来,手握一瓶碎裂乳霜的遗骸:「多少钱,我赔你。」
「不必了。」意料之中,我问他,「怎么弄碎的?」
「震慑到了。」
「你拿我乳霜干吗?」
「看看哪些不适合孕妇用。」他手上还蘸着白花花的乳霜,此时无处安放,脸上也蹭到一些,宛如茶艺照里的奶油,倒是看着挺纯挺欲的,「都挺不适合,戒了吧,坐完月子再说。」
说着,杨展君去厨房洗了个手,拿出个废塑料袋,又打开我家冰箱,把什么可乐椰汁甚至茶包通通丢进去。
我想去制止他,被杨展君一把抓住手腕。
「孕妇别喝这些。」他掷地有声。
「还好你不是我男朋友。」我扭过头去,「管那么多,麻烦死了!」
杨展君不理我,最后一瓶可乐,他没装进去,打开,一饮而尽。
「不让我喝,你自己喝?」我瞪圆了眼,想去抢,他把可乐举高,我踮起脚也触不到,「不是,医生也喝可乐的吗?」
「出家人也没说不能喝可乐。」杨展君满意地看着我的无用功,「我又没怀孕。」
杨展君此行不虚。
他拿走了我家所有他看不过眼的东西。
并且不打算浪费,要自己享用。
临走前,我倚在门框上探出去头:
「学长,你这样对我,别是想报复我当年的仇吧?都十年了,那会儿我才十八,年纪小,还不懂事儿呢。」
「蔡蔡,我其实挺后悔的,这么多年了,一直挺后悔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悔不当初过。」他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后悔啥?」
「……」
「说啊。」
「没学神经科,好治一治你的脑子。」
不对,不是这事儿!
看着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满腹怅然,我十分确定,杨展君还有事情瞒着我。
13
第二天下午六点,杨展君又来了。
第三天,不曾缺席。
第四天,一如既往。
第五天……
第五天不上班!
我窝在家里打王者,眼瞅着就要推上对方高地了,突然来了个电话。
「蔡总,蔡总你快来一趟吧,出了点事儿,学生家长打起来了。」
没办法,我离开缠人的沙发,随手披了件外套去辅导机构。
倒也不是什么难搞的事儿,一个小男孩上课的时候拿铅笔划破了小姑娘的脸。
女孩父母不依不饶,非要教训这小子,可对方父母护着,闹来闹去就打起来了。
这种事儿,就算我到场也没什么好办法,无非是拉拉架,说合说合。
不想双方父亲都是精壮大汉,我没拉住,先被推倒在地。
肚子突然传来一阵绞痛。
这……不是吧……
我立刻捂住肚子,叫唤起来。
双方父母见状便罢了休,原本面红耳赤的两人纷纷上来扶我:「蔡老师,还好吧?」
「不太好。」我面露难色,「我怀孕了……」
后面的阵仗搞得很大,我坐着一个机构老师的车,双方父母也开着车一前一后保驾护航,跟接亲车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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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刚挂上急诊号没一会儿,杨展君不知哪儿得到的消息,穿着白大褂紧锁眉头小跑过来。
「怎么回事?」看着缩在椅子上的我,他蹲下身,一手搭上我的肩,「出什么事儿了?」
「孩子……孩子万一没了……」不知为何,原本我也算是镇定,可以看着他,我突然委屈劲儿就上来了。
当着旁人不好发作的眼泪一股脑喷出来,我不顾场合地反勾住他脖子,把脑袋埋进他颈肩,鼻涕泪水混做一团揉在他领子上。
「别怕蔡蔡,别怕。」杨展君轻抚着我脑袋安慰我,「你先和我说,哪儿不舒服?」
「肚子……痛……」
「怎么样的痛?」
「绞痛,一阵一阵的。」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走,我先带你去做检查。」话虽如此,我却觉着杨展君的心急如焚也同我如出一辙。
我揪着他的白大褂,讨个承诺:「你说过,负责到底的。」
「嗯,负责到底。」他点点头,然后一把打横捞起我的身子。
B 超室登记的护士见状眼睛都直了,我甚至听见两个人窃窃私语。
「妇产科的杨医生不是个 gay 吗?」
「对啊,不然那么帅的脸,那么好的条件,能单身至今?」
杨展君才不管,专心地抱着我在 B 超室门口等着。
眼瞅着叫到了我的号,我突然面露难色,凑到他耳边:「杨医生,我想去洗手间……」
15
在厕所蹲了半小时,我出来的时候,检查结果也出来了——肠胃炎引起的腹泻。
杨展君恢复了面无表情,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手机拿出来。」他伸手。
「不要吧。」我讨好地笑着。
「给我。」
我红着脸尴尬道,「好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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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昨晚你走之后,是点了冰淇淋。太久没吃甜食了,孕妇也是人啊。谁想到现在肠胃功能这么差,我就吃了一碗……」
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不由分说删掉了各种外卖软件。
「你删了我也能下。」
「你下了以后就别挂我的号!」
完了,他真生气了,眼眶泛起熟悉的微微红晕。
我扯着他白大褂的衣角来回晃悠。
杨展君甩开,站直身子,背过去舒了口气:「还有事,先走了。」
我伸出手:「腿软。」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招呼来送我到医院的机构老师小张,嘱咐了两句,还是没理我。
可怕,哄不好的那种。
我愤愤地盯着他的背影,上电梯之前,杨展君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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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别做梦了。」听我说完这几天的事儿,齐一行大笑着摆摆手,「那杨医生是瞎吗,还是就爱喜当爹?还追你,桃子,你都多大人了,没事少看偶像剧,行不?」
「有个事儿,这么多年我本来都忘了,最近突然想起来。」我托着腮,拉着齐一行非要唠,「你知道吗,我和李安洋结婚那天,杨展君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婚礼嘛,都很忙的,好像是下午四五点,我正在彩排,就没接到……」
「普通祝福吧,别想多啊桃子。」
我叹了口气:「是吧,我当时也这样想。所以我也没回,也不想,那是我俩最后一次联系了。」
齐一行放下手机,一本正经地语重心长:「桃子,你荡漾了。」
要不是个孕妇,我可能真就荡漾了。
他看出我的顾忌:
「任何单身女性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带球跑也可以。何况,桃子,这一切又不是你的错。你离开错误的人,并且对无辜的生命负责,你对得不能再对了。难道正确的选择,你也要为之交罚单吗?」
「我可以不嘛?」
「当然可以,别管别人说什么。」齐一行按住我双肩,「你是对的,你值得被爱,我们都值得被男人爱,孕妇怎么了,gay 又怎么了?」
说着,他清清嗓子:「不过啊,前提是杨医生真能看得上你,对吧。霸王强上弓,我们还是不呼吁的。」
强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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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展君之后几天工作很忙,每天到了下班的点,就打电话叮嘱我快叫车回去,还要给他发行程和到家的照片报备。
有一回我加班到八点,他不断催,我急了就回他:「要你管。」
「谁那天求我负责到底的。」
我怏怏地回了个「哦」,老老实实打开叫车软件。
到了周五,他说今天可以准点下班,叫我等他。
等来杨展君之前,却先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直接上到前台,点名道姓要找蔡白桃。
她摘下墨镜,我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明白了,李安洋那晚为啥能用三个套。
「蔡小姐,可以请你楼下喝杯咖啡吗?」她说,「哦我忘了,孕妇不能喝咖啡,是吧?」
田蓝来找我,说实话出乎我的意料。而她之后要说的话,更让我大跌眼镜。
咖啡厅中,我捧着杯果汁。
田蓝优雅地抿着咖啡:「两年前,安洋去了趟美国出差,回来就和你求婚,还说会放下我。你知道,那时候在美国,都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说话。
「你那会儿,是不是就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备胎终于彻底上位了?」
我往椅背靠了靠。
「可你觉得,照在心里的白月光,他真的说忘,就能忘?」
无语,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什么毛病啊?」
「……啥?」她高傲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说你什么毛病,好好说话会不会?」
她舔了舔嘴唇,眼睛不自然地闪了两下。
我快没了耐心:「说不说,不说走了。」
她憋着气开口:
「李安洋之所以娶你,是因为他去美国找我的时候,知道我和一个美国富豪结了婚。他气昏了,一时冲动,才选择了自己不爱的人。如今我历经千帆,离婚回国,我知道了安洋的好,也打算接受他对我多年的执着……」
「啥历经千帆呀?」我又不屑地翻起白眼,「哦结婚再离婚就算历经千帆了,还是傍个大款,捞完就跑是历经千帆?你挺抬举自己啊田小姐。」
田蓝整个人从耳根红到脖子。
她粗粗地喘着气,见我直接要起身才叫住我:「蔡白桃,我不希望有什么因素影响我和安洋今后的生活。我想,你能打了这个孩子。」
what?
我脑子里「嗡」一声,颤着嗓子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很残忍,我不差钱,可以给你提供尽可能多的无知补偿。但是,我不希望这世界上,有任何其他女人,生下安洋的孩子。」
血压两百什么滋味体会过吗?
冷静,蔡白桃,冷静。杨医生说啥你忘了么,他说孕妇不能生气。
我一遍遍在心里叮嘱着自己,握着杯子的手越攒越紧,最后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听见了吗?」冷静下来之后,我闭着眼,抖着睫毛沉声问道。
「什么?」田蓝不解。
「李安洋,她说的这些,也是你的意思吗?」
我把桌子上的手机翻过来,打开扩音键。
下楼之前,我就问了李安洋,是不是他让田蓝来找我。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我全程开着和李安洋的语音通话。
「你怀着孩子,千万别生气。我快到了,不,我到了,我已经到了,在停车了,你等我会儿,千万千万别动怒。」
我冷哼:「怕我也揪她头发,摁她头,是不是?不会的李安洋,公共场合,我还不至于。」
「不是桃儿,怕你,是怕你,怕你生气对自己不好……」
18
三分钟后,李安洋喘着粗气跑进来。
我望向窗外不理他,脸上又热又痒,伸手一擦,竟是大把大把的眼泪。
我哭了,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哭了,无声而漫长,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滚。
是,我不坚强,一点都不坚强。
我是委屈,是气愤,是不甘,我佯装洒脱,甚至用暴力去掩饰痛苦。
可到底是八年的青春,是一颗活生生跳动的真心啊,谁就真能舍得它们被人弃如敝履,垃圾一样地发烂发臭。
「桃儿……」他蹲下来,想去扳我的脸。
他一动我,我哭得更厉害了,好怂,好想憋回去,但我一如既往地没用,死活是做不到。
「桃儿,这什么,你怎么了?」李安洋突然摸了把我大腿。
我条件反射地弹开,自己用手一捞,是一手粘稠的猩红。
我瞪大了嘴,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孕妇不能生气。」
「要你管。」
「孕妇生气,可能流产,甚至影响孩子健康。」
我想起杨展君曾经对我的屡屡叮嘱。
「蔡……蔡小姐,你还好吧?」
「桃儿,走,桃儿,我送你去医院。」
一男一女的声音在我耳边聒噪着,忽远忽近,飘飘渺渺的,像恶鬼,像笑面人,虚伪又毒辣。
直到电话声把我拉回现实。
「到了,忙完了吗?」杨展君的声音,像一道光,重新撒上些希望。
「学长,流血了……我流血了……」
「……」他咬着牙,「你在哪?」
19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杨展君动手。
「扑通」一声。
杨展君不由分说地把李安洋脑袋死死摁上了桌子。
可以小子,很有我的风范。
他甚至还不知几时学会了放狠话:「蔡蔡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有点什么事儿,我拧了你的头。」
说罢,他不顾李安洋的阻拦,把我抱上他的车,一路疾驰去医院。
路上,我抱着肚子感叹:「唉,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恰好有你做我的产检医生。」
「恰好?你以为,这只是巧合,是恰好?」杨展君柔声,「蔡蔡,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不过是,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儿罢了。」
「比如呢。」
「你先别问我这些。」他微扬着头,扑闪着眼睛,仔细盯好眼前的路,「你怕吗?我挺怕的。我心很乱,车都快开不好了。」
「我会有事吗?」
他不说话。
上次他说放心有他在,这次他不敢说。
「我会流产,对吧?」我试探着。
「……不会。」
「真的不会?」
「检查完再说,好不好?」
「要是置身事外地去想,好像这样也好,前夫的孩子,没了就没了,正好自在,正好解脱。」
我一只胳膊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但如果你怀着你就懂,不管他爸是不是个人渣,他要是没了,我都会像自己死了一样难受。」
「蔡蔡。」杨展君腾出一只手,紧紧攒住我的手,「别
()
难受,我不会让你难受。」
20
医院中,杨展君为我鞍前马后。
他一走我就拉他袖子,揪得紧紧的,不敢松。
一番检查之后,我看见杨展君拿着报告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和做检查的医师聊了几句,点点头之后走出来了。
「杨医生。」检查医师把他送到门口,打趣道,「你怎么像对自己媳妇一样上心?」
「万一以后真的是了呢。」
我闻言脸都红了,赶忙用他盖在我身上的衣服遮住脑袋。
「胎心正常的,但还是要考虑先兆流产,得做保胎治疗。」他站在我推床边,轻声细语,说得听不出悲喜。
「什么意思啊?」我露出脸,揪着他衣摆,怯生生地问。
「就是孩子没事。不过出血总不是好兆头,你要卧床一阵子安胎,我们会给你做相应的保胎治疗。」
他揉揉我脑袋,明明很疲倦了,还是挤了个笑给我,「我给你办住院手续,乖,蔡蔡,你先松松手。」
「要住院呀?」我睁大了眼。
「别怕,有我在呢。」
「天呐!」我拿被子把头蒙更紧了。
孤男寡女,晚上同住一屋,那我们不是……在同居吗?
21
「孩子没事」四个字一出口,我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
杨展君护着我的小推床,一路进了住院病房,然后亲自把我抱上病床。
「杨医生,病人晚上有家属陪床吗?」一旁的小护士轻车熟路帮我戴上手环,做着病患记录。
「有。」他擦了把汗,「晚上我陪。」
护士人瞬间傻了:「她……她是您?」
「不是说了吗,家属。」杨展君冷言答道。
保胎治疗的病房人不多,我住的双人间也只有我一个。哦,旁边还有坐着小马扎的杨展君。
「不能生气,不能上班,不能乱动,不能大喜大悲,要保持愉悦。你管住自己做好这些,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杨展君诚不欺我,交代这话时,他已经把一路跟来的李安洋赶出了住院部,回到我身边陪着。
坐在小马扎上,他揉着好看的右手,那是可以拿手术刀的手:「一看到他,拳头都硬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我终于问出这个记挂已久的问题。
「对你好,不可以吗?」
「可以,但没必要。」我摇摇头,「我二十八了,离过婚,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娃……」
「那又如何?」他猛然抬起头,灼灼地盯着我。
「什么?」
「我无所谓。」他说。
「怎么可能无所谓呢?」我用不连贯的笑遮掩尴尬,「你条件多好啊,别拿我打趣了行吗,你又不是……」
「我就是瞎。」杨展君把我的话抢过去,「瞎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瞎了十几年,再也没治好过。」
沉默。
头上的日光灯忽闪忽闪,窗外的万家灯火明明灭灭,病房里安静得只有我俩的呼吸声,和抑制不住,一下接着一下锤击的心脏。
我舔了舔唇,低着头小声问:「什么意思啊?」
「高中就瞎了,你还是我学妹的时候,我就瞎了。」杨展君也把脑袋垂下去,「蔡蔡,你以为只是巧合吗,你知道我……」
「打住!」我一只手赶忙盖住他的嘴。
我满面羞红,手发着烫,他的唇也发着烫。
杨展君不说话了,仿佛我扑灭了他心中的火。
我又用被子蒙住头:「杨医生,你说的……」
「我说什么?」
「你说,孕妇不能大喜。」
22
杨展君中途出去了一趟,没一会儿拿着病号服回来,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自己穿行吗?」
我接过来:「行吧……」
他于是背过身去:「我不看,你换吧。要是不放心,我就出去,你换完再喊我。」
「没事,我放心。」
我迅速换好上衣,想要提起裤子的时候却发现弓不下去腰,试了好几次都十分吃力。
杨展君听到身后的动静,问我:「怎么了蔡蔡?你别乱动,要不我去找护士来帮忙。」
「别走,我怕。」
「那怎么办?」他脖子开始发红了。
「不知道。」
他背着我站了半晌,鼓起勇气似的紧闭双眼转过来:「行,我不走。我不看,你告诉我怎么弄,我帮你。」
「你提着我裤子,往上拉就行……」
他摸下去。
「哎呀不对,往下,那是大腿!」
这回杨展君额头都红了,抬起双手伫在哪儿,手足无措。
「妇产科医生,又不是没摸过大腿。快点,冷!」
他小心翼翼地又落下手。
「那是床单,你别害羞啊,摸准点。」
「再吵不帮你穿了。」
第三次。
「那是小腿肚!哎等等,不过小腿肚挺酸的,你正好帮我捏捏。」
杨展君受不了了,气鼓鼓睁开眼,冲上前捏住我下巴:「蔡蔡,你以为我不是男人吗?」
「啥……」
「受得住你这样挑逗?」他轻轻晃了晃我脑袋,然后松开,「我去找护士帮你,我不行。」
我看着他背影走到门口,弱弱地叫了声他:「学长……」
他停下。
我做出加油的姿势:「男人,不能说不行!」
23
护士姐姐换完裤子,他也实在被我折腾累了。
夜里,杨展君趴在我床边,不知几时入了睡。
我捉着被角小心翼翼打量他,他真好看,羽毛似的眼睫扑闪着,高挺的鼻梁崇山一样立着。
我探出食指点上他的鼻尖,一点一点往上攀爬,仿佛越过这座小山,就走进他的眼他的心。
我之所以不让杨展君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如何接受,也没有准备好如何拒绝。
无论他如何表达自己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就是客观地恶毒且严苛着,而我,就是会因为婚内怀孕又婚姻失败便十恶不赦。
哪怕,我只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我住院的那几天,杨展君一抽出了空就守在我边上,齐一行偶尔来和他换班。
刚见我面无血色躺在那的狼狈模样时,齐一行夸张地扑过来,捧着我脸蛋就开始假哭:「呜呜呜天呐,我的宝贝,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杨展君清了清嗓子,逮着他的胳膊,一言不发地把他手从我脸上拿开。
「他干吗?」齐一行问我。
「他吃醋。」我笑咧了嘴。
「吃……gay 的醋?」他扭了扭腰,「是我不够活零活现吗?」
「是他太过直来直去了。」
不管,杨展君才不管,他现出空调真身,高冷道:「反正,不许,碰她。」
齐一行来劲了,上去摸了把杨医生白大褂下的胸肌,笑得妩媚且欠打:「那,碰你行吗,小哥哥?」
「更不行!」我大喊。
杨展君无奈叹了口气,然后把齐一行提了出去,给他一对一辅导了一番,如何顺着孕妇,如何不惹孕妇生气。
齐一行重新走进病房,一脸蒙地看看门外又看看我:「桃子,我怎么觉得,他真的在追你啊?」
我耸耸肩:「没想到吧,帅哥是瞎的。」
24
三周之后,一切检查都好,也没有不良症状,我欢欢喜喜出院。
杨展君下午还要上班,我俩干脆中午在医院食堂一起干饭,以示庆祝。
「来来来,感谢杨医生照料有加,这瓶我先干为敬。」说着我举起剩下一半的矿泉水瓶,撞了下他的餐盘,豪爽地正要一饮而尽,杨展君紧紧握住。
「不是吧,现在喝矿泉水都要管?可乐不行,茶也不行,就连白水都违法了?」
「不许冷水,喝热的。」说罢,他打开自己随身带的保温杯,给我接了半碗,「来,表演吧。」
管得真宽。
我嘟着嘴,拿筷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刀,他不理我,抱臂等待我表演一饮而尽。
我俩对峙着,直到一个白大褂同事路过,拍了下他的肩:「怎么样杨医生,好久没见了,最近腿还好吗?」
杨展君抬起头,也是扫了眼我,然后应道:「挺好的,早没事了。」
「别硬撑,出那么大事儿,虽然过去挺久了,肯定多少还有点影响,而且你那会儿复健也没太做好。我听周主任说,你现在连着做两天的手术,还是有点站不下来?」
「周老师是关照我,真没事了,有什么不舒服我再去找你看。」
「行,你随时找我。」说着,白大褂指了指我,「女朋友啊?」
杨展君瞧了眼乖乖巧巧举着半碗水的我,小声说:「还没答应呢。」
「不答应?!」白大褂像是听着天大的笑话,一下子就大笑着从椅子上弹起来了,「这世上还有人不答应杨医生?天呐小姑娘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我们杨医生的魅力,快把他看牢了!平时有的是产检的孕妇忍不住偷瞄他
()
呢,还有搭讪要微信的,不胜枚举……」
说着说着,他目光停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声音弱下去。
结合邋里邋遢的拖鞋、素颜、宽松外套,他似乎明白什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杨展君肩膀:「杨医生,强啊!瞧你三十了还单身,原来是弯道超车。」
「不是他的!」我红着脸嚷道。
「啥?」白大褂目瞪口呆。
气氛尴尬起来。
「你快走。」杨展君狠狠把筷子放上餐盘,开始赶人。
「杨医生,强啊!」只剩下我俩时,我坐过去也拍了拍杨展君肩膀,「看不出来,孕妇收割机!」
「……」不理我。
「生气了?」
「没。」
「就是生气了。」我一把抢过他手机,「看啥呢看这么认真,勾搭哪个小姐姐?」
「还我。」杨展君想抢回来,被我一个转身闪躲开。
我打开一看,他居然在网购,搜索的商品是……
宝宝衣服?
「你这几天抱着手机就忙这个?」我不罢休,打开他的购物车,看到一堆白的粉的蓝的加购商品,从刚出生到十个月。
「看够了还我。」他脸一阵阴一阵红。
我笑得只拍腿:「什么审美啊杨医生,你看你选的这套,是要把我宝宝也打扮成纯白花嫁的小乔?」
「还给我!」
「急了,你还急了!」我一手指着他,一手继续滑动,「我的天呐,你怎么连婴儿车都挑好了……还有这双小粉鞋,挺少女心的……」
最后,他气急败坏地从背后抱住我,艰难抢回手机。
我凑过去,该哄还是要哄的:「杨医生,和你说个事儿。」
「说。」他没好气。
「看了这么多白大褂,就你最像小乔,甜进人心里。」
他抬头看我,眼眶泛着红,奶凶地憋着股气,最后还是弯起了唇梢。
25
即使我出了院,杨展君依旧坚持不懈地致力于让我心情愉悦这件事情。
他陪我打游戏,带我十连胜,成功上王者。
我翻他的历史战绩,居然还被我逮到,他背着我熬夜打匹配!
「不健康!上周五晚上,你竟然玩到凌晨两点半!啧啧啧,杨展君啊杨展君,你叫我怎么说你好?」翻身农奴把歌唱,我也有今天,先仰天长笑三百声。
「不勤奋练习,怎么保证你没把都赢?而且,第二天我休假。」他有点困了,靠在沙发上,看着我美滋滋地截图王者,「蔡蔡,靠靠你行不行?」
「啥?」
他不说话,脑袋凑了过来,落在我肩膀上,落得我心里一颤。
甜丝丝的,又酥麻麻的。
「白天做了一天手术,下午的时候有个病患,大出血,孩子没留住,我当时特别怕,我就想到,万一……万一是你……」
「我不会的。」我小声道。
「对,你不会,你当然不会,一定不会。」
我突然想起什么,做起来看向他:「对了,上次那个医生说你的腿……」
「推没事,老毛病而已。」
「我给你捏捏?」
「不用。」他拒绝,甚至稍带惊恐地挪了挪身子,仿佛生怕我霸王强上弓。
「哎呀别客气嘛。」我捉住他的左腿就去卷裤管,「以后还仰仗您保我母子平安呢。」
精赤的小腿露出来,上面却是触目惊心一道疤痕。
「对不起!」我打量着他,乖乖把裤子捋好,帮他把小腿放下去,「这……这伤怎么弄的啊?」
「没事。」他别过头去,「车祸。」
「什么时候?」
「两年前。」
「两年前?」那不是,「我结婚那年。」
「……嗯。」
「在哪儿出的车祸?」
「路上。」他在敷衍。
「怎么出的?」
「别问了。」
一种诡异的揣测油然而生。
我试探道:「不会,和我有关吧。」
他不说话了。
「不是杨展君,你说清楚了。」我扳过他的肩,「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瞒着我,别吓唬我。孕妇不能生气,你不说清楚,我真恼了啊!」
「不早了,你自己玩吧,我回家了。」他要走,他第一次无视我的情绪,非要回避掉这个问题。
杨展君往门口去,我在后面追。
他打开门,我拉他,却没拉住。
突然,一股奇怪的力量击打了下我的肚子,像是定身术的魔法棒,把我点在原地。
「等等,等等杨展君,杨展君你别走!」我一动不敢动,保持着怪异地姿势叫他,「肚子,肚子有问题!」
「怎么了?」他立刻紧张兮兮回头。
「肚子,从里面被撞了一下!」
杨展君走过来扶住我:「还有吗?」
我静静地感受半晌,又叫了起来:「刚才也有一下!」
他松了口气:「没事的,是胎动。」
「我胎动了?」闻言我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胎动,他踢得很重,那是不是说明他很健康?」
杨展君点点头:「对,和你一样健康。」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忍不住踮起脚尖,绕着我的脑袋转了个圈:「你真是福星,你就是福星,我的福星,杨医生!」
「蔡蔡。」他不由分说把我拉进他怀里,「唉,你怎么总这么叫人没办法啊,蔡蔡。」
26
十年前欠初恋的拥抱,终于还给了彼此。
这就是所谓的,不是不抱,时候未到吧。
这头我胎一稳,李安洋那头又开始作妖了。
他天天找各种借口,就是为见我一面,最后甚至还编出理由,说下午出庭材料要盖的章丢在我这儿了,想来找我拿回去。
好像我不知道那是他早就不用的旧章似的,所以离婚分家时才没逼他带走。
「李安洋,你是不是很喜欢头被人摁桌子上的滋味,所以才来找摁?」我困扰地揉着太阳穴,「你做个人吧,前妻不是你想见,想见就能见。」
「真的是……拿章……」他弱弱的,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我就见你一眼,跪下给你磕个头道歉,行不行?」
「别别别,折寿。」我想想,「这样,一点,你来拿,正好送我去医院产检。」
我怎么能让李安洋白来一趟呢?
要章吗不是,我干脆把家里所有可能和他有半毛钱关系的东西,通通给他收拾打包,最后装出两大袋玩意儿,连他躺在上面流过口水的玩偶抱枕都没放过。
给你,全给你,下次看你还能找出个什么理由?
打开门,看到面前的两大包,李安洋一脸错愕:「桃儿,你这是……」
我冷笑着抱臂:「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得让你满载而归?」
他楼上楼下跑了两趟,终于把爱情的遗物全部搬上车。
「你下午出庭?」去医院的路上,我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他。
「三点半,一会送完你,我先去见一个客户。」
「大客户?」
「嗯,我服务很久的那家公司女董事,最近在谈离婚财产分割,还有一对儿女的抚养权。」
我意味深长:「哦?」
27
李安洋把我放在医院门口,他一路上絮絮叨叨的,一会回忆往昔,一会许诺未来,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临下车他还依依不舍,一只手想往我肚子上摸,被我一把逮住,大力地往反方向别过去,疼得他嗷嗷大叫。
「菜鸡。」我啐道。
李安洋前脚一走,我后脚叫了辆的士跟上他。
的哥很激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跟上前面那辆车』呢,美女,你是演电影,还是便衣?」
「都不是,我是捉奸。」我一本正经。
讲真,不恨这出轨渣男不可能,非要弄死他也不至于。
但教训要吃的,没有教训,没有代价,他就以为犯错没有成本,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旁人。
李安洋约他的大客户咖啡厅见,我一路跟随,暗中观察。
等他二人坐定,我伸伸腿脚,大步流星走进去,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安洋,安洋我就知道你在这!」我快步冲到李安洋身边,一把搂住他胳膊,打他个措手不及,「安洋求你,我们……能不能……能不能不离婚?」
「桃儿,你不是去医院……」他已全然蒙掉。
「对,我是去了,也问了医生,医生说,这孩子真打不掉,非要打可能有生命危险。安洋,能不能别逼我打孩子了?」
我擤着鼻子捂着脸,还蘸着口水画出两条泪痕,「你和田蓝睡了就睡了,都是我不好,你不过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应该大度的,应该一早原谅你。」
「桃儿,你在……」
趁他申辩前,我一把捂住他的嘴:
「别说了安洋,别再说非离不可这种话了,别再警告我你是个律师,我一分钱拿不到。我追了你三年,在一起五年,总有点感情吧。我保证,只要你不和我离婚,不逼我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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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管你在外面搞女人了……」
「小李,你这个情况,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比较重要。」对面的女董事终于听明白了,她清清嗓子,语气明显开始不满,「婚内出轨,还要老婆打掉孩子,小李,我确实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您听我说……」
「不用说了,先照顾好你夫人吧,我的事儿不劳你操心了,公司那边我也会反映你的情况的。」说罢,女董事愤然离席。
李安洋看看她又看看我,愠恼根本遮掩不住:「蔡白桃,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明显吗?」我厌弃地甩开他,坐正身子,翻了个顶天的大白眼,「李安洋,做错事就要立正挨打。我本想放你一马,离了就算了,你却由着田蓝乱来,还差点伤害到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让你在客户面前丢个脸,就受不了了?」
他气焰弱下来:「桃儿,我到底是孩子的爸爸,丢了工作,对你们母子没有好处。」
「少来这套,这招数没完腻吗?绑架我,给我做的事情加码。」我盯着他,好奇怪,曾经的白月光如今黯然失色,比干掉的白米粒还不如,活像一套荡荡悠悠的丧服,随着婚姻的暮鼓声入土长眠。
「李安洋,这招数你都玩了五年了。当初我想去外地追寻心仪事业,你就说我必须陪在你身边,为了钱失去你的爱,对我没好处。后来我想稳定下来和你结婚,你又说我必须要让你绝对地自由和快乐,把你逼急了,对我没好处。」
「你不断定义我,不断要求我,不断告诉我这不可以那也不可以。但现在,对我,蔡白桃来说,没什么不可以。只要我爽,就可以。而今天,我很爽。」
他试图抱我:「桃儿,你先别激动。」
我毫不犹豫推开他的双臂:「我一点都不激动,李安洋,一点都不。过去,你的确是个混蛋,可我无辜吗?我也不无辜。我明明一次次发现我们之间的问题,却从来没有结束的勇气,总想着忍一忍算了,我都已经付出这么多了,下次会变好的。然后任凭雪球越滚越大,滚成两张结婚证,滚成愈演愈烈的一地鸡毛。」
我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所以,李安洋,你现在应该祝福我。我们彻底结束了。我只是终于做了这件,这八年来一直该做的事情而已。而如果早点做,我们的代价也不至于这么大。」
谁都不无辜,也谁都遭了报应。
之后的日子,我们向前看吧。
28
之后,我自己打车去医院产检,比我和杨展君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是不是,觉得我很抓马,很疯,很不顾大局?」我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然后凑到杨展君面前问他。
「别动,听诊器歪了。」他认真地做着检查,屏息几秒后摘下,「没事,孩子一切都好,等其他报告出来吧。」
他把听诊器收拾好,又面向他的电脑,冷不防窜出来一句:「你早该这样了。」
「什么?」
「结束错误,而不是放任错误。」杨展君抽出病历单递给我,「你开心吗现在?」
「开心啊。」
「开心就好,孕妇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他揉揉我脑袋,「看到你开心,我也开心,蔡蔡。」
杨展君帮我看了其他报告,都没什么问题。他说今天四点就换班了,让我再等等他,下班后去他家吃饭。
上了车,我觉得莫名的不对劲,并不是往他家方向的路。
「去哪?」
「机场。」
「干吗?」
「接我妈。」
我一把捂住脸:「不是吧,这就,见家长了?」
「不是见家长。」杨展君继续专注于前方的路,「何况,又不是没见过。你高一的时候,我妈不是还顺路开车送过你几回?」
29
杨展君父母离异已久,他自小跟着从商的母亲,也随他母亲姓杨。
杨妈妈不愧是商界女强人,就连来看儿子都一身正装,还背着时兴的奢侈品腋下包。
停车场中见着我,她立刻推下墨镜,眯起双眼,细细审度着面前的一切,然后气场十足地走来,一只手轻轻落在……
落在杨展君的车上。
「什么时候开上车了,真的没问题吗?」她审讯般质问道。
「没问题。」杨展君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打开后车门,「上车吧,妈。」
我赶忙乖巧地也打开副驾驶车门,让出女主人的位置:「阿姨坐前面。」
杨妈妈看看他又看看我:
「你是,蔡蔡?展君都和我说了,说他想追你,也知道你的顾虑,知道你会担心他的家庭不同意。所以,他要我亲自来一趟,告诉你,我不介意。」
这么突然?
我脸一下子就红了,凑到杨展君身边勾住他衣摆,露出求证的表情。
杨展君会意地点点头,反手勾住我汗津津的小手。
「但是,我怎么可能不介意呢,哪个家长能不介意呢?」杨妈妈叹了口气,把墨镜摘下来,让眼角难掩的褶皱展露无疑,「展君告诉你了吧,我也是和他爸爸离婚之后,才生下他的。所以我很理解你,展君也很理解你,孩子,确实不是你的错。但没有办法,客观地说,你就是不可避免会受到很多质疑,经历很多困难。」
她走过来抓住我的手,一如十年前,拉十六岁还背着书包的我上车,把我送回家:「就算怀孕的事情我能接受,但其他的事情……你知道吗孩子,展君两年没再碰过车了,我没想到他会再买车,为了接送你而买车。」
「妈,这个事别说了。」
女强人肯定不吃他这套啊,杨妈妈一把推开杨展君,继续说着:
「他肯定没告诉过你吧?两年前,他知道你要结婚,当晚买了凌晨的票,打算从美国飞回来。结果天色太暗了,他在去机场的路上开车撞到了护栏,左腿小腿骨从中折断劈开,至今久站都会吃力。他从手术室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你打电话……」
而那通电话,就是我婚礼上错失的那通。
杨展君一把拉过她,试图将杨妈妈塞进车里:「别说了,都过去了。」
杨妈妈抵着车门不肯进,盯着我说完那句:
「所以你看孩子,你往一个坑里跳的时候,是有人曾试图把你往外拉的。可惜了,我这儿子也是个怂蛋。那么多年,都没开口说一句喜欢,非要等到覆水难收。」
她说着狠狠敲了下杨展君的脑袋:「现在要为了人家回到这座城市,你早干吗去了呢?人家没结婚之前,你怂什么怂?」
杨展君揉揉脑袋,委屈巴巴走到我身边:「别怕蔡蔡,我妈只会这样打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的。」
30
路上,我一个人坐在车后排,刷着手机却什么也看不下去。
为了不让我尴尬,杨展君始终在找着话题聊,我都别别扭扭地应着,一颗心还是上上下下地不停扑腾。
「妈,过两天您生日了,今年想要什么。」他于是转换思路,开始和杨妈妈搭话。
「好小子,还记得你老娘生日?」
「当然了,打小就您一个人带我,自己生自己养,白天夜里打三份工供我一口饭。家里介绍的对象一听说您有个孩子,饭桌上转身就走了。您受这么多委屈,我还敢连您生日都忘?」
「别来这套。」杨妈妈看向窗外。
「您刚和我爸离婚的时候,我在您肚子里才三个月。外公把您拽医院去要打了我,您差点把手术室都掀了。后来月份大了,各种人指指点点,外公执意要流产,您就孤身离家。到了临产,我胎位不正,您难产在医院叫了三天,病床边没有一个人。外人都说您单身妈妈,不是什么好货色,家人也说您自作自受,活该吃这份苦……」
过往,我竟从不知杨展君有如此经历。
他优秀而温柔,事业有成,家庭优渥,从十年前便像披着阳光的天使一般盘踞在我的生活。
原来世上很多事真的是无法共情,无法感同身受的,除非切身走过一遭,食髓知味。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试探着开口:「妈,这些苦,我不想让蔡蔡也吃一遍。」
杨妈妈两个手指敲上杨展君的头,避开他的话茬儿:「你小子才不是好货色,折腾得老娘命都差点没了!」
「好在蔡蔡不会,她肚子里那宝宝安稳着呢。」
「哟,都拿媳妇和娘比上了?」
他浅浅地笑着,半晌柔声道:「妈,你问问蔡蔡,等孩子出生了,她想叫什么名儿……」
杨展君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一面要他的家人接受,一面也要我安心。
杨妈妈揉了揉鼻子,深吸了几口气后的无言地扭过头看我:「蔡蔡,晚上想吃啥,阿姨
()
给你做。」
31
晚上吃完饭,杨展君照旧送我回去。
杨妈妈扶我到门口,扭头问在拿车钥匙的自个儿儿子:「晚上还回来吗?」
杨展君脸都红了,不自在地应道:「妈您想啥呢……」
车上,他帮我系好安全带。
起身,一张俊脸却停在我面前,扑闪着长睫毛侧过头看我,看得这密闭空间中,我二人的心跳声格外夸张起来。
杨展君喉结微微滚动着,半张的嘴吐露着暧昧,呵出的热气侵红了我半张脸。
「蔡蔡。」他虚着声叫我,「现在,我能追你了吗?」
「……」我舔了舔唇,明明湿湿的天,却不知什么缘故,心里烧得火热,燥得唇都裂了,「学长……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真的喜欢你。」他斩钉截铁。
「而不是,为了填补什么幼年的遗憾?」
「就是喜欢你。」他死死注视着我不放。
「为什么啊,你条件那么好。」
「你也不差。」
「可是我……」
「可是你怀了孕,和出轨的前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那又怎么样?因为你怀了孕,你就不是蔡蔡了?」
「所以,」我弱弱地问道,「你就……非得喜欢蔡蔡啊?」
「嗯,非得是蔡蔡。十年前的喜欢,到现在,也还一样。」他不住地点着头,「你要非问我喜欢你什么,大概就是高一结束的时候文理分班,你学了一年理工科之后,说自己不喜欢也不想继续,然后不顾老师家长阻拦转到文科班。花了两年时间,从倒数第十考进前三。蔡蔡,当年你问我高考志愿的时候,我真的高兴,你有那么优秀的成绩,有为自己的选择埋单的能力。这些你是不是都快忘了,可我一直记得。」
他深吸一口气:「是你教会我,人随时应该有结束错误的勇气。可是为什么,你自己却慢慢失去这种勇气了呢?」
我哽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
杨展君缓缓地说着,从他如何转专业学习妇产科,为了帮助和他母亲一样无辜而无奈的女性,到他如何抽离错误的恋爱,没有给双方造成近一步的伤害。
再到最后,他为了我,为了我离开美国,来到这座城市……
「说实话,我很矛盾,我其实找过你,在你来医院之前。我等在你的辅导机构楼下,看到你十点下班的身影,你疲惫地维持着体面,和同事微笑告别之后,一个人蹲在梧桐树下捂着脸,半天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晃着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那么单薄,那么困窘……」
是,那个时候,我早已感受到婚姻生活的裂纹。
我发现李安洋在田蓝生日那晚彻夜买醉,发现他戴的手表后面刻着她的名字缩写,可是我总在想,婚都结了,青春都没了,付出这么多了,要不忍忍吧,再忍忍吧,那些破事儿就算了,算了……
不知几时开始,我终究习惯用逃避解决问题,放任襁褓中的困难长成庞然大物,破碎掉我的人生。
「看到我那样,脆弱又懦弱,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我问他。
「那时候想不了那么多,就心疼,特别心疼。还有后悔,后悔没有一早袒露心迹,大学那会儿太幼稚,总想着就要出国了,一切都等我从国外回来再说。可等着等着,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杨展君说着笑起来,「不过好在……」
我接过来:「现在也不晚。」
「嗯,现在也不晚。」他说,「我的蔡蔡回来了,她依旧勇敢,依旧顽强,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就是要结束婚姻,并且对自己的孩子负责。」
我摇着头:「我不勇敢的,我不敢想以后还有多少事情……」
「我会陪你的。」他勾住我小拇指,「我保证。」
我脸往前凑凑,微微突起双唇,靠上他的脸蛋。
冰冰的,软软的,像是剥了皮的白桃,沁入了嘴里,甜进了心中。
向来温柔的杨医生突然一把按住我后脑勺,让我的唇瓣深深陷入他的脸颊,从今往后,逃也逃不掉,松也松不开。
32
「真就……在一起了?」
齐一行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手,像电视剧里的公公伺候太后一样,陪着我在楼下花园散步。
「怎么,嫉妒你的好姐妹了?」我反问,脸上洋溢着得意。
「切,不就帅哥哥嘛,搞得跟谁没有一样?」他不屑地鼻孔对着天,「对了有个事儿,我听说,田蓝走了。」
「走去哪儿?」
「国外呗。」齐一行嫌弃地摇着头,「你知道到底咋回事儿吗?大学那会儿,田蓝不是就出国交换了嘛,然后她一边继续吊着李安洋,一边又和国外一个富老头好上了。两年前她创业失败,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李安洋出国陪陪她,李安洋虽然当时和你谈着恋爱,但还是去了,去了之后就发现她被人包养的事儿,一气之下才回国和你求婚。」
我憋着嘴翻他:「我的备胎过往能不提了吗?」
「没说完呢,后来田蓝被甩了,分了一部分财产,又想起李安洋的好,就回来找李安洋。然后你也知道,他俩就又好上了,你俩也就离了。」
齐一行说着说着一拍手就笑了起来,「可这不,田蓝发现富老头留给她的房产,是租的,租的!她一个子儿没捞着,这头又和李安洋崩了,跳着脚要回去找富老头算账呢!」
「哦,挺惨的。」我淡淡道。
诚然,我对田蓝也有怨气,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人这一生太长,每个人都会犯错,为错误买完单,谁都还有拥抱生活的资格。
我是如此,李安洋和田蓝,也同样如此。
前方停着的车亮了亮双闪,我欢快地推开齐一行的手向着他跑过去:「行了小齐子,你跪安吧,要和杨医生去看烟花咯!」
靠在车门的人笑意盈盈,早已向我展开了双臂。
背后的齐一行半晌双手叉腰叫了句:「蔡白桃你可跑慢点吧,看你那嘴龇的,都笑开花啦!」
33
要问爱情有多甜。
大概就是,四个月后,我生下的宝宝都是笑着出来的。
我给她起了名叫蔡小满,别问,问就是出生那天正好是小满。
小满是北方日照时间最长的节气,寓意阳光满满,灿灿烂烂。
我生娃那天,医院也是十分轰动,病房门口两个男人交相踱步,忧心忡忡地询问着产妇境况。
何况其中一个,还是著名的妇产科黄金单身汉——孕妇偷心贼杨医生。
他穿着白大褂,走廊上一遭遭地跑着,还动不动就窜去值班室翻翻检查结果,问问医生情况。
用齐一行的话说,就像纯白花嫁的小乔不停探草。
「21 床蔡白桃,产妇家属。」直到护士在门口喊。
两个男人一起举手:「我!」
很诡异,相传那个画面,活像在演琼瑶剧。
等孩子终于安全产下,被大家都看过夸过一遭,轮到家属探视产妇时,杨展君和李安洋迫不及待挤着一道窄门往里窜。
「桃儿,你辛苦了!」李安洋脸皮比较厚,跑得也更快一点,一把跪在床边, 握住我的手, 「桃儿, 过去都是我不好,求求你,回来吧, 我会好好对……」
「蔡蔡。」杨展君也不甘示弱, 他站在另一侧床边,清了清嗓子,眨巴着眼, 紧张了半天, 终于吐出来四个字,「嫁给我吧。」
「你说什么呢你!」李安洋急了, 过去搡他。
杨展君完全不理, 捂着李安洋的脸把他推开, 另一只手一门心思往口袋里掏, 却什么也没掏出来,最后尬然地继续清嗓子:「换了身衣服, 忘拿了。」
一向细致的杨医生,也只有这种时候能大意到找不到求婚的信物。
我哑着嗓子问道:「戒指吗?」
「还有……」他揉揉鼻子,「房产证、车钥匙什么的,我听说, 结婚都要在房产证上写对方的名字。我也不太懂流程,反正,先都给你。」
他怎么这么可爱?
我扭过头去捂着嘴窃笑。
杨展君急了,以为我是生气, 急忙辩解道:「就在我办公室呢, 我现在就能去拿。你还想要啥,我都拿给你。」
「啥时候领证啊?」
「什么?」
「你是医生,这种事不该问你吗?」我拿被子蒙着头问他, 「杨医生,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和你结婚?」
「下……下个月就行。」
「啊?」我失望地嘟起嘴,「还要那么久!」
34
一个月后, 我出了月子,去的第一个地儿就是民政局。
我咧嘴笑着, 拉着杨展君轻车熟路:「这地儿我熟, 第三次来了。」
「也是最后一次了。」他霸道地将我拉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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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许来了。」
「行。」我伸出小拇指, 「谁再来谁是狗。」
他拉住:「谁再来谁是狗。」
等候区里, 另一对准夫妻和杨展君打着趣:「就你媳妇儿笑得最甜。」
杨展君偷瞄我一眼, 笑着挠头:「她本来就甜。」
「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是她的医生。」
女孩子立刻拍起手:「医生和病患,甜啊!」
「嗯,她来找我产检。」
「……」
35
一家三口,杨展君勤勤恳恳,做牛又做狗。
在他的呵护下, 我生龙活虎, 小满龙马精神。
一年后。
我抱着蔡小满,停在公园的饮品铺子前。
我指了指面前的菜单:「老公,小满说她想喝这个。」
杨展君凑过来:「她还不会说话呢……」
「母女同心。」
「行, 你要喝哪个?」
「白桃乌龙不加糖。」我掐了把杨展君的脸蛋,「毕竟,这世界已经因为你甜的过头。」备案号:YXX1A2Re9QetOJnO8DIovb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