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朝即将迎来一件喜事。
京城,殷南侯府,殷南侯刚从宫中回来,就被罗夫人和大儿子沈明鸿殷勤围住,端茶送水揉腿捏肩一条龙。
殷南侯享受着罗夫人轻重正好的力道,悠悠喝了口茶,在娘儿俩期待的目光中故意卖了片刻关子,才展颜一笑:“成了。”
“陛下龙颜大悦,三日后,给秦王和子衿赐婚的圣旨就会到府上。”
母子两人顿时喜上眉梢,沈明鸿努力压抑上扬的嘴角,罗夫人就直接多了:“多谢侯爷!”
殷南侯被捏得舒坦:“等子衿成了男妻,再占着侯府世子的身份就不合适了,届时我会朝皇上请封,世子之位非明鸿莫属。”
大齐通婚虽不限性别,但勋贵世家眼中,以男子身份为妻就是自降品格,不入大流。
沈子衿是殷南侯亡妻平阳县主所出,县主在世时,罗夫人只是个妾,自己儿子沈明鸿虽然是大公子,但是个庶出,世子之位轮不到他。
如今县主已故,她被抬成正妻,儿子也将成为世子,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罗夫人假模假样以当家主母身份担忧两句:“听闻秦王暴戾恣睢,弑杀阴狠,子衿从小病弱,身子骨轻,嫁过去也不知经不经得住。”
殷南侯半点不关心:“他最近不是好些了吗,这么大的事也该让他知道,来人。”
下人进来,殷南侯道:“去叫世子到前堂,跟我们一起用饭,告诉他,有喜事相告。”
下人领命而去,没一会儿,战战兢兢独自回来了。
殷南侯有不妙的预感,胡子一跳:“沈子衿人呢?”
下人支吾半晌,最后硬着头皮回:“世子说,四人同桌,诸位行为常常下饭,他怕吃撑;说的话大多刺耳,又可能害他吃不下。反反复复对病人胃口不好,为了自己柔弱的身体着想,他就不来了。”
自己说自己柔弱很怪,但沈子衿是个人尽皆知的病秧子,他这话又没毛病。
并且沈子衿讽刺他们语言刺耳的原话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还是下人稍微美化后的版本。
罗夫人和沈明鸿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殷南侯气沉丹田,濒临爆发边缘。
下人满身冷汗,头低得更狠了:“世子还说……”
殷南侯做好心理准备,眉间沟壑深得能压死虫子:“还说什么?”
“说你们的喜事肯定是他的坏事,但如果侯爷您迫不及待、非要亲自找他说,他也只好勉强听一听。”
下人说完,头深深埋下去,厅堂内一片死寂。
罗夫人拿帕掩住抽搐的嘴角,沈明鸿的喜色被冲淡大半,殷南侯气得火冒三丈,把扶手拍得哐哐响:“逆子,逆子!”
“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迫不及待?他病了这么多年,侯府一直养着,可曾亏待他半分!既无建树,占着世子之位,如今还敢顶撞长辈,侯府怎能交到这种人手上!”
几天前仆从来报,说世子性子大变,当时无人放在心上,殷南侯只当沈子衿常年被病痛折磨又不能出门,终于憋疯了。
万万没想到,寡言少语的病秧子居然成了伶牙利嘴的刺猬。
还一针见血,非常好使,扎得殷南侯要炸了。
罗夫人忙给他抚抚胸口:“侯爷莫气,莫气。”
罗夫人得了实际好处,可以忍耐沈子衿出言不逊:“想来他身体不适,不方便出院子,我们一家人自行用饭就好。”
正逢喜事,何必被个沈子衿搞得不愉快。
殷南侯有美眷在身侧,好容易把火压下去,冷哼一声,拉着罗夫人入座,罗夫人使了个颜色,沈明鸿会意,立刻殷切服侍跟前。
用行动表示沈子衿算什么,他这个大儿子才孝顺呢。
是啊,他们才是一家人。
前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后院里,沈子衿形单影只,刚咳完一轮。
院子里毫无风景可言,杂草乱长横行霸道,还有棵病恹恹的老树,随着沈子衿的咳嗽扑簌簌落叶子。
沈子衿咳得眼角绯红泛起泪花,心口闷疼,他喘了喘气,给自己倒杯茶顺顺。
世子病弱,侯府公认的废物,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但实在美丽。
苍白的皮肤因咳嗽染上红晕,脆弱又漂亮,霞姿月韵,艳惊四座且惹人怜惜。
可惜当事人自己却只觉得难受,宁可拿这份美换几两肉。
殷南侯世子沈子衿,生来体弱多病,亲娘走得早,亲爹是根棒槌,没爹疼没娘爱,沈世子在侯府日子过得很不好。
别说当家做主的不给他好脸色,就是下人都没拿他当棵葱。
沈子衿放下茶杯:方才仆人口中所谓的好消息,他猜得到,应当是赐婚。
你问为什么他知道?
因为坐在这里的并不是原来那位沈世子,而是一个穿越者。
沈子衿,现代人士,年龄二十一,七天前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进了读过的小说中,成了同名同姓的配角。
他跳级读书,二十大学毕业,当了一年朝九晚九的007社畜,就为给赌鬼亲爸还债,生活全是压力,人间不值得,因此穿越后不但没有失落,反而十分开心。
二十一岁就能提前退休躺平,终于结束没日没夜的加班生活,怎一个爽字了得!
沈子衿刚想笑笑,心口的抽痛就打断了他嘴角的弧度,他不得不按着心口缓缓。
说来自己的灵魂进入这个身体后,似乎在修复病躯,一点点变好,这是种很神奇的感觉,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能恢复健康,无疑是个好消息。
原著中,沈世子是个边缘配角,侯府出于某种原因,不敢直接弄死他,又想拿回世子之位,殷南侯就想了这么出损招,把他嫁人,然后以身不配位作理由,好让沈明鸿上位。
原著的沈子衿确实可怜。
但即将跟他成婚的秦王楚昭更可怜。
毕竟同样作为配角,沈子衿好歹活到最后,楚昭却是个丢了性命的炮灰。
秦王楚昭,十五从军,十七挂帅,年少出征,驱逐蛮夷威震四方,因战功太大,被皇帝忌惮不喜。
之所以给秦王找个男子作正妃,是因为大齐皇室祖上规定,娶男子为正妃者,不得继承皇位。
皇帝作为钢铁直男,祖上规矩太多,本来压根儿没想起有这条,还是殷南侯尽心尽力扒拉了出来,跟皇帝一提,顿时龙颜大悦,立刻答应赐婚。
解决沈子衿的世子位和楚昭的继承权,一箭双雕。
楚昭并不是个暴戾恣睢、嗜血残酷的人,这是皇帝放出来败坏他名声的谣言,沈子衿知道。
原著中,楚昭并没有表现出想参与朝堂争斗的心思,但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阴谋诡计中,死得不明不白。
他死后,王府没有受到波及,沈子衿成了他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升官发财死老公。
原著的沈世子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如今穿来的沈子衿并不开心。
毕竟谁乐意跟一个陌生人突然结婚呢?
可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逃是不可能逃的。
就他现在这副病殃殃的身子,还无权无势,在封建朝代,逃不出一两里地,要么眨眼被抓回来,要么晕倒在哪个犄角旮旯,至死无人问津。
都穿来七天了,熟悉剧情的沈子衿早就做好了迎接成婚的心理准备,他十指交扣,目光沉凝,那么现在要紧的问题只有一个——
如何在新婚之夜避免洞房?
与此同时,秦王府内。
圣旨还没出,但秦王府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赐婚消息。
楚昭的贴身侍卫拍案而起:“皇帝这是要绝了王爷的路,凭什么!?”
咬牙切齿,字字泣血。
“王爷拿性命保家卫国,可自打我们回到京城,明枪暗箭不说,现在居然还要逼王爷跟男子成婚,欺人太甚!”
王府内众人愤愤不已,七嘴八舌半晌,却发现最该生气的主人公异常安静,一言不发。
侍卫义愤填膺挥舞拳头:“殿下,你说点什么,只要你说不愿意,大不了我们豁出去了!”
豁出去干什么,造反吗?
众人安静下来,坚毅的眼神集中在楚昭身上,只要楚昭一声令下,他们就愿追随他上刀山下火海。
然而万众瞩目下,楚昭却恍惚着呢喃:“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其余人:……?
谁?
王府颇有资历的老管事替大家问了:“殿下是在说谁?”
“皇帝啊。”楚昭一拍大腿,拨得云雾见月明,双眸放光由衷赞美,“跟男子成婚就能丢掉继承权,我怎么没想到,他干嘛不早说!”
其余人:???
不是,失去继承权您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楚昭笑了笑,伸个懒腰,懒洋洋道:“我本来就对皇位没兴趣,现在好了,终于可以一劳永逸,皇帝就此安心,我也能真正咸鱼。”
一个十三岁的小侍卫凑上来,疑惑不解:“咸鱼?”
成亲跟咸鱼有什么关系?
楚昭揉搓着他的小脑袋,感慨:“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在架空的古代,连咸鱼这个梗都没人能懂。
是的,楚昭也是个穿越者。
但跟沈子衿不同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穿进了一本小说里,并且楚昭穿来时才十三岁,他已经在这个世界实打实生活了七年。
楚昭洒脱异常,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为他打抱不平,楚昭还反过来安慰他们:“无妨,人各有志,当皇帝就一定了不起吗,未必,明君得天天操劳,昏君受万人唾骂,多累啊。”
“那殿下的意思是,这婚要成?”
“自然。”
楚昭点头,将手中一把短剑抛着玩,剑在他手里灵活翻来覆去,他的语调轻快:“去查查殷南侯世子的底细,只要他不是皇帝想塞到我身边的眼线,且是良善之辈,王妃该有的礼制待遇,我都给他,保他生活无忧。”
“至于长相和其他的,那不重要。”
小侍卫好奇地眨眨眼:“为什么不重要啊?”
他年纪小,真心实意不懂:婚约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王爷不乐意就罢了,可楚昭看着分明很高兴,既然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其余的为何不重要?
楚昭将短剑反手收纳:“因为我和他只会是有名无实的表面夫夫。”
“我又不可能爱上他,”剑刃入冷鞘,擦出金属嗡鸣,楚昭掷地有声,“我对爱情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