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群山之巅,终年云霞缭绕,乃天下清气聚合之地,被誉为天下第一仙门的天岳门便坐落于此。
清晨,天还没全亮,天岳门主峰的晨钟徐徐敲响。清幽寂寥,颇显意境。
扰人清梦的钟声阵阵回荡在天岳门内,睡梦中的楚昀翻了个身,低声呢喃一句:“……吵死了。”
他身处的这间屋子陈设极简,唯一的木案放在屋子正中央,案上烛台燃尽。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幽幽檀香衬得屋子里冷冷清清,楚昀倚在墙角,身下只铺了张青席,却睡得安稳。大有任天塌地陷,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势。
屋门被嘭的一声推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闯进来:“晨钟都敲三回了,你还要睡多久?”
墙边那身影像是没听到一样,动也不动一下。这屋子里寒气极重,又没有取暖之物,楚昀合衣缩在角落,添了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来人目不斜视,三两步走到桌案前,把手里的食盒一放,盖子掀开。
飘香充盈满室,云越刚将几个碗碟拿出来,便听见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响起:“哟,云师兄今儿挺早啊。”
云越没搭腔,楚昀也不在意,把头发随意朝脑后一拢,循着味就窜到了桌边。
天岳门乃当今修真界第一仙门,端得是一派清修圣地,从上至下,清心寡欲到了极致,就连吃食也不例外。一眼望去,青青白白的菜色,半点荤腥也不沾。
饶是这样,也狠狠让楚昀感动了一把,顾不得多说,立马大快朵颐起来。
云越嫌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整天饿死鬼投胎似的。”
楚昀没搭腔,云越又道:“你说你,刚来天岳门才几天就给我惹事。我第一天就告诉你,门内严禁私斗,你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倒好,刚入门就被罚来这静心堂的,你也是独一份了。”
云越一个人在旁叨叨个没完,楚昀咽下一口粥,慢悠悠道:“云师兄,食不言。”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这身体才刚养好几天,静心堂又冷又阴的,你……”
楚昀被他吵得烦了,三两口将清粥下肚,放下碗筷,抬头朝云越扬起个吊儿郎当的笑:“云师兄这是在心疼我?”
他没有束冠,头发半松半紧地拢着,天岳门出了名的仙气与高雅并存的素白衣袍被他穿得乱七八糟,浑然没有半分修真仙门的气韵。但偏偏那副皮相生得极好,俊秀雅致,眼含桃花,说是精雕细琢也不过分。
那双眉眼往日总透着无辜乖巧,眼角一垂能看得人心都软下去。可这样一笑,眼角那颗浅淡的小痣随着笑意明媚晃眼,倒透出了些正邪模辩的味道。
这等容貌,就算是在天岳门这样青年俊才频出之地,也难得一见。
云越被他这一笑晃了眼,回神笑骂:“谁心疼你了,臭不要脸。我是心疼我,每天还来给你送饭!”
“那还不是因为云师兄你人美心善,这天岳门,也就你对我好点。”楚昀支着下巴倚在桌边,语气却是漫不经心。他随意把玩着挂在腰上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又慢悠悠地说:“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清净。”
云越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白玉上雕刻云纹,玲珑小巧,下面垂着浅青的穗子,甚是别致。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玉石表面微微泛着的光亮,显出其蕴含的强大灵力。
云越不自觉看得有些出神。
天岳门以不同品阶的玉石宫绦作为派内弟子辈分及师门划分,每位长老收徒时,都会在拜师礼上赐予弟子一枚灵力极强的玉佩,作为身份象征。
云越似是想到了什么,停顿半晌,才道:“掌门尊上说,霁华君这几日就要出关了。”
楚昀神情一滞,云越又说:“再忍两天吧,等霁华君出了关,你也不必在这儿吃苦。”
楚昀翻身回到席上,衣袂一卷便将那玉坠遮住,翘起一条腿,晃悠晃悠,懒洋洋道:“是啊,说不定等他出关,便后悔收我这个弟子,能早日放我下山呢。”
“胡言乱语什么呢?”云越埋头收拾桌案,一边道,“有机会入霁华君门下,那是多少年修不来的机缘,你这个傻子……”
百余年来,修真界青年才俊频出。但从修为到品貌,无一人能与霁华君媲美。
霁华君,乃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人。
楚昀身上那枚玉佩,正是霁华君所赐予。虽未行拜师大典,但玉佩中属于霁华君的灵力,却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他已是霁华君认定的唯一关门弟子。
楚昀没再答话,云越也懒得再和他唇舌。他收拾好东西,转身推开门踏出去,回头道:“晏清,这些天盯着你的人不少,乖乖待着别惹事,等霁华君出关,掌门尊上自然会放你出来的。”
静心堂的门被关上,楚昀单手枕在脑后,目光却已经飘远了。
自他从这具陌生的身躯醒来,已经过去了十日。
楚昀前世,说来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掌管九霄魔域,手握无上邪兵,往来正邪两道,都得尊他一声魔域圣主。
数百年前,九霄魔域遭正道围剿,魔域上下被血洗一通,楚昀也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从此,魔修一途就此消沉,几乎覆灭。时过境迁,在这个魔修都见不着几个的太平盛世,谁能想到,当年的令人闻风色变的魔域圣主楚昀,居然又活过来了。
楚昀此人,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生轰轰烈烈,虽然最后落了个惨烈收场,但也没什么怨言。像他这样死都死得没有执念的孤魂野鬼,本该顺应天道消散于人间,可谁知,这都数百年过去了,却莫名其妙被拉回了尘世。
还真是强拉回来的。
楚昀醒来后,曾不止一次探寻这具原身魂魄,想知道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怎么都找不到。看上去,真像是他夺了人家的舍,害原身神魂俱灭了。
可问题是,他根本不懂夺舍。
楚昀也不是个固执缺心眼的,这肉身进都进了,大不了若原身魂魄来找他,他再拱手还给别人也无妨。想通了这一层,楚昀便也理所应当接受了重生的事实。
然而,还没等他好好体会一下重生的喜悦,麻烦就找上门了。
被他夺舍上身的这位倒霉少年名叫晏清,半月前被外出游历的霁华君救回,来时便记忆全失。而霁华君回山后,便一直闭关不出,没人敢去打扰。因此,晏清的身世来历,至今还无人知晓。
也正因为这样,十天前楚昀进这具身躯时,没有任何人察觉异样。
楚昀死得早,在他生前,还没听说过霁华君这号人物。但纵观天岳门上下,无一不是霁华君的脑残粉,提起此人便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华丽辞藻都堆到他身上去。
楚昀便是从一甘天岳门弟子口中,得知了霁华君的来历。
霁华君年少成名,道法高深,毕生以屠尽邪魔外道为己任,被世人尊为正道魁首。三百年前,霁华君来到天岳门。他在派中地位仅次于掌门,但不任职务,不收弟子,只将此地作为修道场所。借了霁华君的名号,天岳门从此声名鹤立,广纳天下英才,日益鼎盛,一跃成为当今修真第一大派。
世人都道,有了霁华君,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第一仙门。
这数百年来,不知多少修真弟子挤破脑袋想入霁华君门下,可他正眼都没瞧过一眼。谁能想到,霁华君这出一趟门,竟捡回个关门弟子来。
还是个修为根骨全无的废柴。
——这就让人非常难受了。
天岳门里这些觊觎霁华君多年的修士,无一不是清修多年,刻苦用功,只求能得其青睐。结果,就这么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废柴抢了先,自然气恼。一时间,各方弟子接连出招,什么挑衅、威胁、陷害,为的就是趁霁华君闭关的功夫,把他逐出天岳门。
这些楚昀几百年前就玩遍了的套路,自然是入不了他眼的。楚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吃吃该玩玩,刀枪不入地在天岳门里浪了七八天,他那位便宜师父还是没有现身。
楚昀闲着没事,拉着人八卦自己身陨后这数百年的奇闻轶事。将那位霁华君诛邪除魔的辉煌战绩听了个遍后,终于忍不住嘴贱问了一句:“说霁华君年少成名,那他是怎么成名的?”
屹立霁华君粉丝排行榜首位的云越淡淡看了他一眼,以最淡定的语气,悠悠吐出了答案:“诛杀魔域圣主。”
“……谁?”
“魔域圣主,楚昀。”
楚昀沉默。
若记忆没出差错,当年一剑让他命丧黄泉的,应该是他那位被他一手拉扯长大,又因他叛出师门而与他一刀两断的宝贝师弟,箫风临。
不管楚昀如何想象,都无法将当年那个沉默寡言、乖巧懂事的小师弟,与现在众人口中那位风姿卓绝、高岭之花般的霁华君联系起来。这二人之间唯一相似的,恐怕是那如出一辙对魔修的仇恨了。
而且,那仇恨,貌似还是因为他自己。
好死不死,非重生到箫风临新入门的徒弟身上,这真是要命了。
开玩笑,他和箫风临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同床共枕都不知道多少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给箫风临当弟子,不是找死吗?
知道这件事的第二天,楚昀便因与一位弟子斗殴,被掌门罚到静心阁面壁思过。
楚昀回过神来,摸着腰间的那枚玉佩,苦笑一声:“还机缘呢,孽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