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上京南郊的玲珑山已经覆满新绿,迎春花争先恐后的装点其中,山脚下大片盛开的桃林和潺潺溪水,是上京达官贵人们首选的踏青游玩之地,每年还能顺势促成几桩圆满的婚事。
半山腰的凉亭内,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靠在美人靠上,姿势神情都懒洋洋的犹如猫儿一般,让看着她的人也不自觉的浑身放松,偶尔有风拂来,吹起她额前厚重的刘海,霎时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然而又在风过后消失在刘海之下,惊鸿一瞥仿若错觉。
一旁的丫鬟瞥见这一幕颇有微词,“姑娘为何不让奴婢给您梳个好看的头,现下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五分,平日也就罢了,今天可是要见未来姑爷的。”
穆婉一边翻着话本一边道,“今天踏青的人多,王公贵族可不少,还是谨慎为上。”
她也不喜欢额头上闷闷的感觉,但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富商之女因为长得漂亮被权贵抢去做妾,哪怕那姑娘马上就要成亲。
那是她穿过来后的事情,但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敢这样做的女人称得上是离经叛道。
而穆婉这辈子的母亲许倾蓝,从小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出身杏林世家,却不爱医术爱经商,后来遇上豪商之子穆兴德,也就是穆婉这辈子的爹,两人互相欣赏,两情相悦,之后水到渠成的成了亲,一起将穆家的产业经营壮大。
如果在小说里,大概就是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剧本,然而现实是婚后三年,许倾蓝怀孕在家养胎,穆兴德出门做生意却带回了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并在不久后诊出有孕。
许倾蓝没有像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忍气吞声,而是在生完穆婉后直接和离。
不过她并没有带走穆婉,一来在这个时代,子嗣无条件归属男方;二来许倾蓝也并没有打算便宜后来的沈氏。她和穆兴德相看两厌可以选择离开,但穆婉是穆兴德的孩子,穆家的东西必须要有穆婉一份。
所以穆婉从小还是在穆府长大的,婴儿时期许倾蓝直接划出一座别院,客居穆府教养穆婉,后来穆婉懂事了些她便另外置了宅子,穆婉想娘了就可以过去小住,对此穆家也没有人敢不满,因为许倾蓝本人在经商上天赋不俗,和穆兴德和离后,一个人照样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其中还有不少穆家根本绕不过的关键渠道,因此穆兴德不管是出于对许倾蓝的愧疚还是忌惮,从不敢苛待穆婉。就算沈氏母女再闹腾,也从来都越不过她去。
直到三年前许倾蓝出门做生意时意外去世,因为是和离之身,只能葬回许氏老家,穆婉扶灵回乡守孝三年,前几天才回到京城。
然后她就在出了名,准确的说,去年李家六郎李亦宸高中探花的时候,上京的闺秀千金们就开始关注她了。
说到这个,穆婉都不得不感慨她娘的投资眼光,谁能想到当初不过是边关参将侄子的李亦宸,短短五年就一路飞升成了忠勇伯府的六郎君呢?
关键他出身武将世家,却进士及第,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如今还在御前行走,便是傻子都知道他前途无量,听闻还有郡主朝他伸出橄榄枝。
所以也不怪众人要关注她,以李亦宸现在的身份,她一介商户女嫁他简直就是越级高攀。
偏偏李家没有一丝一毫退婚的打算,众人更赞他品行高洁。也更显的她这个商户女有福气。
继母沈氏大概实在不甘自己的女儿继续屈居她之下,又觉得许倾蓝去世后穆婉没了靠山,便动了心思。觉得反正李家是和穆家结亲,那么选个更合适的姑娘总不为过吧,她眼中更合适的姑娘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穆柔。所以
趁着穆婉这三年不在京城,母女俩小动作不断。
久不见李亦宸出现,云苓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穆婉,“当初这婚事是许娘子和李老夫人定下的,可不是看穆家的面,这几年李老夫人给您的节礼也没落下过,今年您刚回来就下了帖子邀您来见见人,还说过要商议婚期,李六郎总不会忤逆老夫人。”
穆婉不置可否,沈氏那么自信总不会毫无凭据,她可还记得出门前继母生的二妹妹穆柔面对她时那得意的表情。
云苓忽然兴奋的碰了碰穆婉,“姑娘,那个是不是李六郎?他来了!”
穆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其实她和李亦宸没有见过面,她娘给她定下亲事时她才十二岁,那时她在上京,李亦宸在边城,后来她随她娘去边城的时候,他又在游学,等他来到上京科考,她又回乡守孝,一直都在错过。
不过待她看到那道身影时,很确定那就是李亦宸,既有书生的温文尔雅,又不乏武将的挺拔修长,一张清俊立体的面容,气质如皎皎冷月,矜贵端方。
怪不得能引得上京的闺阁千金们瞩目,也怪不得能让她娘早早为她定下亲事,确实是少见的青年才俊。
穆婉起身朝着对方微微一福,李亦宸只是微微颔首,扫过她时眼底没有任何波动,之后也只在凉亭外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站定,似乎只是迫于无奈来完成见一见她的任务,并没有跟她多聊的打算。
他们也确实没多聊,李亦宸才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大姑娘,是我对不住你……”,那头一个小厮就匆匆跑了上来,口中焦急道,“少爷,穆二姑娘出事了!”
穆婉就见那在她面前清冷寡情的男人陡然面色一变,“怎么回事?”急的招呼都没跟她打便急匆匆转身下了山。
云苓气的跺脚,“二姑娘又演什么戏?!”
穆婉挑了挑眉,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沈氏母女现在会捣乱,但却不会再招惹李亦宸了才对。
她也有些好奇,“去看看。”
走到山脚便见三三两两的聚集了不少人,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云苓上前打听,才知道穆柔竟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原来在她跟诗社的几个姑娘们一起赛诗时,被前来踏青的吴国舅看上了调/戏,惊慌抗拒之下落了水。
穆婉皱起眉头,吴国舅的名声即便她远在祖籍也听说过,贪花好色,荒淫无度,不知多少女子遭过他的毒手,商户平民就不说了,甚至不乏小官之女,偏生他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即便被御史弹劾,甚至顺天府抓捕,最后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反而告官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众人都奈何不得。
她虽然不喜穆柔,但也不愿意看到她发生这样的事情。
云苓连忙问旁边的姑娘,“吴国舅没得逞吧?李六郎救了她吗?”
“吴国舅没得逞,不过也不是李六郎救的,吴国舅压根不给李六郎面子。是镇北侯来了。”那姑娘说到这儿,两眼放光,小心翼翼的看了下周围,幸灾乐祸又解气的道,“吴国舅吓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的走了。”
“可惜你们来迟了,没看到传闻中的镇北侯,太威风了,啊啊啊!”
这话立刻赢得周围一片附和,原来众人聚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看热闹,而是在讨论镇北侯。
穆婉自然也听说过镇北侯,如果说李亦宸闻名上京,那镇北侯谢珩则是整个大郢都如雷贯耳的人物。
他是已故镇国公最小的儿子,先皇后的嫡亲弟弟,按礼法,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
不过对于镇北侯来说,国舅大概是最不值得一提的身份,众人更敬畏的是他那一身本事和残忍狠辣的手段。
听闻他十四岁上战场,十六岁就可以独自领兵深入敌军腹地,打了不少以少胜多的仗。
三年前,赤翎族趁着大郢朝纲混乱全力进犯边境时,朝廷不仅不给镇守边关的镇国公支持,还有奸人趁机排除异己,以至于镇国公以及两个儿子和谢家精兵全部都战死沙场,只有幼子谢珩撑着一口气被送回来。
结果朝中还有人倒打一耙,说是因为镇国公贪功冒进才导致大郢惨败,动摇了国本。彼时十八岁的谢珩拖着一身重伤将内奸扔出来,然后当着那些朝臣的面,一刀一刀的凌迟逼供,最后审出了幕后主使,之后又亲自去挨个抄家灭族,据说凡是参与那陷害之事的男丁便是死也没个痛快,都是被残忍虐杀。
虽说通敌叛国确实是灭族大罪,但他的残暴狠戾还是令许多人胆寒。
更别提后来他领了明镜司指挥使的职位,负责监察百官,狠辣手段更是毫不遮掩,便是上京最嚣张的吴国舅在他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相比男人们惧怕,怀春的姑娘们却只有向往——镇国公去世后,谢珩降等袭爵,不到弱冠就成了镇北侯,才貌双全,权势赫赫,若能嫁给他,立刻就是一品夫人,简直是做梦的好素材。
为什么说是做梦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谢珩心里有人。
穆婉的耳
朵立刻竖起来,这三年不在京城,真是错过了不少八卦。
结果云苓突然回过神来,“哎呀,差点忘了正事。”连忙插嘴问道,“各位姐姐,镇北侯吓走了吴国舅,那最后穆二姑娘是被谁救起来的?”可千万别是李六郎啊。
虽然这样想着,云苓却不怎么抱希望,众目睽睽,这么好的机会,二姑娘怎么会错过?
却听见一个姑娘一脸赞赏道,“这穆家二姑娘果然正派,当时她都快不行了,李六郎要下水救她,硬是被她严词拒绝,说不能对不起她大姐姐。最后还是一个会水的婆子抱上来的。”
云苓觉得不可置信,不知道沈氏母女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穆婉却很清楚,因为穆柔有了更好的选择。
旁边的姑娘还在惋惜,“看样子李六郎是真的要娶穆家那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了啊……”
一无是处的草包穆婉也跟着叹了口气,“确实,我看那李六郎似乎对穆二姑娘也不一般。”
那姑娘如遇知己,鬼鬼祟祟的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个不好明说,毕竟事关两人名节,我倒是也希望他俩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李六郎注定要娶个商户女,娶个漂亮又聪明的,总好过娶跋扈又无脑的。”
穆婉给那姑娘渡了把瓜子,扼腕,“可不是,但你说这找谁说理去呢?婚事是早就定好的,穆二姑娘做的再好,不如穆大姑娘命好啊……”
姑娘接过瓜子,点头如捣蒜,“谁说不是!”
穆婉不动声色的道,“不过说起命好,镇北侯的心上人才是命好吧?”所以到底是哪位姑娘?
云苓:……
为了八卦,您连自己的谣都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