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南浔古镇被一层薄雾环绕着,就像是美人蒙纱遮面,若隐若现,饶是四月了依旧泛着一丝凉意。
温北栀坐在椅子上,双手无意识地反复摸搓着手臂,侧着身子反手拿起椅子上的长袖外套,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看着店外少许行人,思绪渐渐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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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年事已高的外婆还是在医院去世了,厌倦了大城市生活的她在办完外婆的葬礼后,辞去了高薪的工作,坐上车回到了家乡南浔古镇。
看着窗外的风景,她仔细寻找着与儿时记忆中一般的景象。
出租车司机看着她惊讶的模样,突然开口道:“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南浔古镇玩吗?”
温北栀回过头来,轻轻摇着头,“不是,我就是南浔的人。”
出租车司机尴尬地笑了两声,“是吗?我看你那满是好奇的模样还以为你是来旅游的,想来是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吧!”
“对。”她看着司机满是善意的笑容,嘴角微勾,“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打拼,很少回来。”
“正好临近过年,你要是不着急走,过几天可以去市中心广场,到时候可热闹了。”司机热情地说。
温北栀微微颔首,“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到时候定要去看看师傅你说的热闹。”
司机一听,立马开口问道:“大城市好嘞,还能挣钱,回来可就没那大城市那么好了!”
她轻笑一声:“没事,我回来也是继承家业。”
司机一听,低声笑了,眼神隐隐闪过一丝羡慕的意味,窗外的风景还在不断变化,半开的车窗,迎面而来的风吹走了她心中的燥热。
司机没再继续刚刚那个话题,但倒是开口嘱咐道“对了,小姑娘,你若是要去市中心广场的话,晚上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回家。”
她有些不解,撇过头,看着司机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司机故作神秘的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小声道:“会遇见不干净的东西的。”
她没有司机想象中的反应,反而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大叔,白天不兴讲鬼故事,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不要搞封建迷信这些。”
司机一听,悻悻地闭上嘴,不再言语,她侧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
过了十多分钟,车子缓缓停稳在路边,司机热心地帮她将厚重的行李箱提下后备箱,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一句,“东西全部拿好啊!......”
话还没说完,他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店铺的名字——祥和丧葬用品店?这不就是纸扎铺子吗?
司机不禁风中凌乱,没想到干这行的还劝人不要封建迷信起来了!他快速关上车门,一脚油门踩到底,火速离开了。
接过行李箱,温北栀正想道谢,就吃了一嘴汽车尾气,隐隐听见风中传来一句“晦气”。
在纸扎铺长大的她对此习以为常,轻叹了口气后,拿出钥匙打开店门一气呵成。
店铺不大,四周放着各种纸钱,纸人,香等,每种前面还细心的标示着价格,看似凌乱的环境却又摆放的很整洁,中间还让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道。
她拖着行李箱没有半分停留朝着最里面走去,推开那扇小门,一个满是繁花盛开的小院出现在她眼前。
凭借着记忆,她轻松地找到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的手上满是灰尘,深呼吸一口气后,认命地拿出包里的口罩,将行李扔在一旁,开始打扫起来,准备明天开店做生意。
老式的木头柜子外表漆着红漆,打开时还发出“咯吱一声,她拿着毛巾仔细的擦拭着内部的灰尘,柜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她伸手使劲摇晃一下确定柜子是否有问题,却没想到从柜子顶部掉下一个东西,差点砸到她。
她探出头捡起地上的文件夹,好奇心促使她打开来看,却发现里面是外婆的遗嘱复印件、一份合同以及一封信,她停下手里的活,坐在床上,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待她看完时,眉头紧蹙。
遗嘱的复印件内容早在外婆病床前,律师就当着家里其他的人公开了,当时听到内容时,她还有些震惊,几个贪财的舅舅竟然没有反对,并且看她的眼神还带着几分讥笑和同情,原来是因为这份合同。
外婆信里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只叫她一定要守好这纸扎店,那份合同上面写的欠债四十万也是真的,但为何欠钱却并没有告知,最后只说一句:对不起。
心情十分复杂的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整天。
第二日清晨,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使她刚七点便醒来,见自己也毫无睡意,便起来收拾,慢悠悠地吃过早饭后去开了门。
路上行人徐徐,许多人都只是朝着她的店里面瞧了一眼,便转身去了隔壁,一如几日皆是如此。
许是清明临近,路上越来越多回乡祭祖的人,这日终于有人走进了店里,她热情地笑着上前询问对方需要什么东西。
对方看着她,嘴角上扬:“小妹妹,你家大人呢,我要买些祭祖的东西。”
温北栀笑着说:“大叔,我就是老板,你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闻言,对方愣了片刻,随即道:“啊!我....我想起还有其他的东西没买,我等会过来买啊,老板。”
对方头也不回地走出店,转身便进了隔壁老爷爷的店买东西。
她无奈地苦笑一声,只好坐回了座位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闲着无聊的她拿出手机看着视频,阴影中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说大爷,怎么你店里的寿衣这些啥的都是一个样式啊!我爸前几天还给我托梦让我给他换一个,这来来去去都好几件一样的。”
“还换样式?就这几样差哪了?”隔壁老爷爷中气十足的质问道:“你以为是你们穿衣服啊!动不动就几百上千的,那样式肯定换的多啊,不然怎么卖钱,我这才两三块钱的东西,你还好意思嫌我样式少。”
“大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就这样吧,还是给我那两件......”
对面说话的声音渐渐小去,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轻轻敲打着青石板路,眼看着今日又注定没有什么生意,便早早地关了门。
晚上无聊的她躺在床上刷起了短视频,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动着,偶尔夹杂着直播间卖衣服推送,脑海中闪过白日里两个大爷的对话,突然,她想起最近这一两年直播正是风头上,或许,换个方式能更好地售卖东西,如果顺利的话,欠的钱应该很快就能还完吧!
一向雷厉风行的她说干就干,仔细研究着主播的话术,不停地上网搜索相关的资料。
第二日清晨,她吃过早饭将店门打开,拿出电脑找到招聘网页,注册招聘广告一气呵成。
为了更稳妥,她还在网上找了家打印招聘广告的,线上线下同时进行,心想肯定能很快便招到合适的人选。看着所以都弄完了,她满意地点点头,等待应聘者的来临。
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打脸。
原以为很快便有人来应聘,没想到几日都没有回应,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可一看是纸扎店,转身就走了,更有甚者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前几日倒是有人不嫌弃这份工作,可奈何她看不上对方,自那之后,再也无人来应聘,她内心不禁苦笑一声,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美好了日子一久,便也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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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一股冷风让她回过神来,拢了拢外套,换个姿势继续趴着,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个声音。
“你好,请问你这里是在招人吗?”
一道温柔的男声从店外飘来,带着雨水清洗过的干净和清润。
她猛然抬起头,看向店外。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雨中走来,男人修长的手指紧握着独具南浔特色的油纸伞,薄衣黑发,面容清俊,眉眼在雨雾中显得柔和几分。
“你好,你是来应聘的?”她的眼里透过一丝疑惑。
男人将油纸伞收好,转过身,看着她,唇角微勾,“是的,我是来应聘的。”
走近后的男人五官更加精致几分,眼神专注而认真,嘴角若有若无的勾着弧,身体清瘦又笔直,犹如温润公子般。
她的脑海闪过一句诗: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注1)
男子轻咳一声,她回过神来,耳朵微微泛起红,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男子,却发现对方看似穿着随意,但其实都不是什么便宜的地摊货,举手抬足之间更是透着一丝不似寻常人的教养,就像是豪门富二代来体验生活的感觉,心下顿时有些不解,看男子的眼神中也多了份警惕。
男子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江祈年。”
她礼貌的回道:“温北栀,也是老板,你是不是没看清楚我的招聘条件?”
江祈年轻声否认道:“我知道你的招聘条件,我觉得挺符合的,所以就来了。”
身后的小雨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
温北栀微微蹙眉:“我不招短工的,你回去吧!”
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江祈年能干下这活。
江祈年满脸不可置信,“为什么?你连我的一些基本情况都还没问就让我回去?”
温北栀心中有些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问与不问有什么区别吗?我要招的你干不了,我可不想招个人干两天就跑了,然后我又要重新招人。”
江祈年还想再次争取下,“我能吃苦耐劳,只要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我都能干的。”
温北栀眼中的警惕更甚,她这也不是什么高薪职业,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来求职,别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她态度强硬地拒绝:“你走吧,我不会要你的,看这雨也越下越大,你还是重新去找一份什么工作吧。”
说完,她转身进了店内,不再与江祈年继续说下去。
江祈年望着她的背影,眼神越发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撑开油纸伞转身走进雨里。
原以为这件事就像是个小插曲般,就这样便过去了,却没想到,后面几天,江祈年每天都来。
第四天,她以为江祈年不会再来了,却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你还真是坚持不懈啊!”温北栀彻底无奈了。
江祈年嘴角微勾,“我相信坚持会有好结果的。”
她看着眼前很是自信却又不让人讨厌的男人,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来我这应聘?我这有什么值得你一定要来的吗?”
“就当我是来体验生活的吧!”江祈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有种欲说还休的感觉。
她嘴角抽抽,觉得眼前之人就像是有病,刚想开口拒绝,手机银行扣费短信响起,看到还完这个月的欠款后还剩下的余额,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下去了,心想着:算了,这么久了只有他坚持来应聘,能干几天是几天吧!
她还是留下了江祈年,“我丑话说前面,我这还是有试用期的,要是干得不好,我也不会要你的。”
江祈年笑意晏晏的点点头:“好。”
看这江祈年的笑,她突然闪过一丝后悔,但自己已经说出口的话,只能默默承受,要是对方真的有什么歪心思,自己的拳头也是会教会他如何做人的。
“走吧,先进去再说。”她带着江祈年往里走去。
刚走几步,原本嘴角还带着笑意的江祈年,突然神色骤变,双手紧紧握成拳,额头不停的冒着冷汗,下意识的去拉温北栀的衣角。
温北栀刚转过身,江祈年便倒在她怀里,双目紧闭,满脸大汗。
吓得她下意识想往后退,但双手还是不自觉的接住他,“江祈年,醒醒,你干嘛呢?”
难怪这人非要来店里打工,莫不是身体不好,想要碰瓷赖上她!这样的人她可不敢留下!
注1:出自宋代郭茂倩《白石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