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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递出来的戒指,我忍不住仰头望天。
信夫和我正在东京车站饭店的法国餐厅里,享用完套餐的甜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当然,餐厅服务生正在准备花束这件事我也看在眼里。
信夫看到我吃惊的样子心满意足地面露微笑。
「当然是希望你能跟我结婚──」
「我不是问这个。」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语气如下刀般俐落。
「我问你,这个戒指是什么意思?」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呼气宛如叹息,指向戒指。
「这戒指是卡地亚的单钻戒指对吧?我知道这是经典款,但这选择不会太随便了吗?还有,你要不要看看这钻石有多小颗?看起来连〇·二五克拉都不到,真佩服你能在卡地亚买到这么小颗的钻石。」
信夫脸上渐渐没了血色。那张本垒板大方脸上下摇晃,看看我、又看看戒指。他脸上的黑框眼镜也随着这动作从他的大鼻子上滑下来。
「你可不要误会喔。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单纯觉得好奇。你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来准备这只戒指的?能告诉我你的目的吗?」
信夫僵了几秒,将移位的眼镜推回原本的位置,用低喃般的声音开始解释。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心意而已,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戒指。」
「唉……」
我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这个,就是你的心意,对吗?」
我狠狠瞪着他,信夫怯懦地蜷起了身子。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研究员吧?难道你不知道现在一般情侣订婚戒指的行情吗?」
信夫在一间电子机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很有学问也很令人尊敬,我们大概交往了一年左右。
他跟在经办国际案件的大型法律事务所担任律师的我工作领域不同,但这样也很好,我们很少有伤害彼此自尊的争执。
「当、当然研究过了。」
信夫大概是被我这番话刺激起反抗心,他颤着声音继续说。
「我看过知名的结婚资讯网站,订婚戒指平均预算是四十一万九千日圆。如果只看二十后半的年龄层,平均是四十二万二千日圆。三十的前半段是四十三万二千日圆。我们虽然还没三十,但是我拉高了标准,准备相当于三十多岁水准的戒指。所以……」
「所以什么?」
我又瞪着信夫。
「你对我的爱,只有相当于社会平均值的水准?我可不觉得自己只有社会平均值,假如平均值是四十万日圆,那我想要的是一百二十万日圆的戒指。」
我交抱双臂,凝视着放在雪白桌布上的红盒子,还有蜷缩在盒子里,那颗渺小无比的钻石。
闪亮归闪亮,毕竟只是渺小的闪亮。
我愈看愈觉得不堪。
「但我也有错啦,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不想要一百万日圆以下的戒指。」
信夫目瞪口呆,嘴巴不断开开合合,就像等着吃饲料的鱼一样。
服务生等在餐厅角落,局促地交踏着双脚脚尖,观察我们的动静。
「丽子,对不起啊,我虽然有存款,但是像我这种在公司上班的年轻上班族,能力真的有限……」
讲着讲着,信夫都快哭出来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更火大。
总觉得他把自己摆上了受害者的位置。
而且还拿没钱当藉口。
「不管怎么样,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这不就是人性吗?没钱的话大可去卖肝卖血,想办法换钱啊。」
我一边说,一边紧揪着放在膝上的餐巾。
「你什么努力都没做,然后只会告诉我『因为没钱所以没办法』,这就表示我并不是你无论如何都想争取的对象。如果你对我的爱只有这种程度,那这种男人没资格进入我的人生。」
我把皱成一团的餐巾砰地一声丢在桌上,留下信夫一个人起身离开。
「谢谢光临。」
男服务生急忙从衣柜里取出我的大衣。
将大衣交给我时,服务生瞪大了眼睛看我,表情一脸惊恐,我可都看在眼里。
我直接走向丸之内。
从大马路转进第一条巷子后,一栋高耸的财团自建大楼二十八楼,就是我现在工作的地点,山田川村&津津井法律事务所。
这间法律事务所的业务出了名的繁重,二十四小时随时都有律师出入,只要有时间,随时都能进来工作。
此时已经晚上十点多,大楼窗户还是流泻出亮灿灿的灯光。
走进办公室,晚我一年进公司的古川,正在电脑前吃着杯面。他弯起打橄榄球锻炼出的身体,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西瓜虫。
「咦?剑持律师!你今天不是去约会过纪念日吗?」
嘴里塞满了面的古川这么说。
我摇摇头。「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但是糟透了。」
古川听我这么说用左手掩住口,拉高八度叫道:
「什么!你该不会被甩了吧?」
「才没有!」
我瞪了他一眼,古川耸耸肩。
「我问你喔,你之前订婚的时候给女朋友的订婚戒指大概多少钱?」
「我想想看喔。」古川偏着头回忆。
「我记得是海瑞温斯顿里的中价位,大概两百万左右吧。」
我用力地点头。
「没错没错,当然应该这样。毕竟要争取一生只有一个的伴侣,起码要表现出这种程度的诚意才行啊!」
我简单说明了刚刚在餐厅发生的事,古川手里还拿着杯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我想你男朋友应该很受伤吧。我们赚得不少,但是以一个普通上班族来说,你男朋友已经算很努力了啊。」
「我们赚得不少?」
我今年二十八岁,年收入将近两千万日圆,但是我从来都不以此而满足。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更有钱的人,这点收入根本不算什么。我还想要赚更多钱。」
古川狂咳了一阵,喝乾了杯面的汤汁,又抱着一罐两公升装的宝特瓶乌龙茶直接就口灌下后,才再次开口。
「能像前辈你这样忠实面对自己的欲望,我觉得非常了不起。但是也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吧?」
古川一边搔头一边往下说:
「我就坦白说了啦,其实敢跟像剑持律师你这样强势的女人交往,你男朋友已经很难得了。不好好珍惜他会有报应的。」
「什么意思?」
我轻扬下巴问道。
「一般而言啦,通常男人不太会想跟一个收入比自己多三倍以上的女人交往,毕竟面子上挂不住。」
过去确实有些男人因为我的高学历和高收入而对我敬而远之。不过如果是这种低水准的男人,不用麻烦对方,我自己先拒绝。
「你男朋友是理工科的学者吧?因为在其他部分有坚定的自信,才能这样天真地跟前辈你交往。还有,听说他下厨跟家事都很擅长?」
我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信夫做的炒饭真的很好吃。
「这种男人很难得的,何必因为戒指太小这种原因就搞坏关系呢?」
话是没错,但我就是很不能接受。
用那么小又便宜的戒指跟我求婚,根本是一种侮辱。信夫一定以为,不管戒指多大多小,只要他开口求婚我就一定会高高兴兴地答应。抱歉了,我可不是那种女人。
而我总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声音,在谴责「我不是那种女人」的事实,这又让我莫名地恼火。
戒指当然愈大愈好。
为什么这点道理大家都不懂呢?
「总之啦,什么卖肝卖血,说得太过分了。被自己的女朋友这样说太可怕了啦。」
古川开始把杯面的外盒跟筷子收进塑胶袋。我交抱着双臂直视古川。
「但如果是我,看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卖肝卖血也一定要到手。你也是啊,因为很爱你女朋友、无论如何都想跟她结婚,才会送给她两百万日圆的戒指吧?」
古川粗壮的双手在后脑勺交叉,一张晒得黝黑的圆脸对着我。
「其实我只是因为求婚之前劈腿差点被她发现,只好送贵一点的戒指搪塞过去。」
古川露齿而笑,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内疚。
乾燥高丽菜卡在他门牙缝中。
隔天下午四点,我站在事务所面谈室前,心中充满悸动。
二月一日,星期一。一年一度的人事面谈。
我们事务所每年都会在二月中旬发一次奖金。依照惯例,人事面谈时除了可以获得这一年来工作表现的回馈,同时还会知道自己的奖金金额。
我意气风发地走进面谈室,但是看到坐在房间里两位上司脸色不太好看,心里顿时弥漫一股不安。
我做错了什么吗?
但是在工作上,我向来比别人加倍认真努力,也觉得自己投注的精力都获得了相应的结果。
「剑持律师,请坐。」
先开口的是两个男人中比较年轻的山本先生,年纪坐三望四。我沉默地坐在长官们对面的位子上。
「剑持律师的工作表现我们所有律师都看在眼里,非常佩服,客户也都表示很放心,今后还请继续维持这个状态,好好努力。」
明明是在夸我,但听起来却好像在努力解释些什么,口气显得很愧疚。
我暗自觉得不解,看着山本先生涂满发蜡固定的发型。
「那么今年您的奖金呢,是两百五十万日圆。」
两、两百五十万日圆──?
山本先生这句话在我脑中不停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