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悬在半空,遮住正在落山的太阳,只露出一片泛白的光晕。
这样的天气,温度依旧不低。虽然已经立了秋,但南城还陷在盛夏的余威中,迈不动步子。传说中的桑拿天还在孜孜不倦地考验着地表生物们的意志,人单是站着就会一层层地往外冒汗,鸟虫的叫声也比凉快的时候慵懒几分。
叶涵歌拎着刚从学校东门外小书店里淘来的几本考研真题,气喘吁吁地往文昌苑宿舍的方向走。
前两年的绩点排名上星期公布出来了,她的成绩属于最尴尬的那种——保研很有风险,考研她又欠缺点非考不可的决心。
听说参与教授们的项目可以加分,但她毛遂自荐了一圈,又等了好几天,结果都差不多。教授们无非是嫌她这样的本科生没有项目经验,理论知识又少得可怜,上手很难。有师兄带着打打杂还行,但是都不凑巧,要么是不缺打杂的,要么就是项目缺人缺到连能带着打杂的人都还没着落。
犹犹豫豫间,叶涵歌见同学们都开始筹谋自己的下一步了,也跟风买了几本考研资料,聊以慰藉下自己这颗有点彷徨的心。
手上的书差不多有七八斤重,走了这一路,叶涵歌觉得手掌处火辣辣的,在经过成贤院旁边的小凉亭时,她走了进去,把两袋子书扔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上。
手上被塑料袋勒出了几道红色的印痕,她不自觉地搓了搓。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几个年轻男孩的笑闹声,她回头,见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从成贤院旁边的小道走出来,这才想起来,她这个学院的男生就住在成贤院后面的沙塘园里。
这里和女生住的文昌苑可以说是一个大南一个大北,平时叶涵歌无论是去上课,还是去图书馆,都不会经过这里。但是她记得刚上大一的那个学期,她几乎每天都要从这条路上走两遍。因为她以为景辰还住在这里,希冀着某天能跟他来个偶遇。
可是一学期快结束了,她也没有成功“邂逅”他。后来她还是从景钰那里打听到,原来早在她入学时,他就作为交换生去了瑞典。去瑞典交流学习的事情她知道,一般也就是一年。本来以为她大二的时候他能回来,可又听说他从瑞典去了美国,跟着后来的老板做项目,没有意外的话,可能就在外面一直读到博士毕业了。
一阵晚风吹过,小亭四周的树叶沙沙作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了风,吹得她被汗水黏在脖子上的长发也上下翻飞起来。
树影摇曳,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叶涵歌却坐着不动,对着对面拱门上的“沙塘园”三个字有点出神。
从高一知道景辰的存在,一直到现在,整整五年了,她好像始终都在追着他的脚步前行。她追着他来了D大,学了她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专业。但只要想到这能弥补两人过去几乎没有交集的缺憾,她就无怨无悔,甚至满怀期望。
可是她来了,他又走了。
她一直追赶着他,奈何他走得太快,给了她一种他们会一直错过的凄凉感。
叶涵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看。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发疯地想,如果早知道今生可能无望再见,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让他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什么都不管了,把自己这几年的心意全部交托给他。
但只要一想到他心里或许还惦记着别的姑娘,就像她一直惦记着他那样,那股子想要对他剖白心迹的勇气顿时就无影无踪了,伴随而来的是她身体里那颗少女心一点点龟裂的声音。
她从手机通讯录中找出他的号码,其实这个号码早在他出国时就已经是无人使用的状态,可她就是不舍得删,后来还养成了个小习惯——想他的时候,就给这个号码发信息,权当这是个树洞,来寄存她无处安放的少女情愫。
手指在软键盘上摩挲了一下,她发了条信息过去:“我到你楼下了,快下来吧。”
一个人的独角戏啊,演得又傻又可怜。
短信发出去后,她幽幽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拎起书打算离开。可就在这时,手机隔着短裤薄薄的面料贴着她的大腿叽里呱啦地扭动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忙拿出来看,看到来电人的姓名时,刚才莫名涌起的期待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打电话来的是学院里一个研一的师兄曹文博,而这位师兄的导师就是他们学院的院长——学院里最不缺项目的教授林涛。
绩点排名出来后,叶涵歌找过这位曹师兄,表示对林老师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希望参加林老师手上的项目。当然,同时想借着参与项目获得保研加分的事情,她也没有瞒着曹师兄。
曹师兄很热心地应了下来,让她等消息,可惜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事已经过去几天了,这时候他又打电话来,难道是项目的事情有了转机?
这么想着,叶涵歌又打起精神来。
“叶涵歌,你运气真好!”曹师兄开门见山地说。
叶涵歌按捺着情绪问:“怎么了?”
“之前我说的那个项目找到人了,是老板的得意门生!”
叶涵歌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有人顶了她想顶的缺,曹师兄竟然还特意跑来告诉她,这人到底安的什么心哪?
可是还没等叶涵歌说什么,就听曹师兄又说:“我这同学经验很丰富的,之前一直没定下让他做这个项目,是因为他手上还有别的项目,前两天终于定下来了,正好他还缺个助手,我就向林老师推荐了你。林老师这学期不是带你们一门课吗?他对你还有点印象,同意让你来实验室试一试,如果上手快的话,就可以跟着一起做了。”
这个转折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叶涵歌有点回不过神来,也就没多想这曹师兄的同学才研一怎么会有能力牵头做项目,还不止一个。
“下周一来实验室见一下导师和我的同学,你没问题吧?”曹文博问。
叶涵歌连忙说:“没问题!”
再三向曹师兄道了谢,叶涵歌挂了电话,一回头看到石桌上的那些书,顿时觉得有点多余。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亭子外的水泥路面上开始有深深浅浅斑驳的痕迹,不一会儿就由灰白色彻底变成了深褐色。
她这才意识到雨下大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被困在这里了。
那些考研参考书终于有了用处——被她顶在头上,隔开了瓢泼的大雨。
文昌院距离沙塘园实在不算近,等叶涵歌冲到宿舍楼下时,书湿透了,她也湿透了。
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往楼上走。
宿舍门没有锁,她直接推门进去,室友景钰不在房间内,隔壁虚掩着的卫生间门后传来哗啦啦洗东西的水声。
她把湿答答的书丢在旁边公用的桌子上,这才注意到那上面还放着个装着半杯水的一次性纸杯。
“谁来了?”她冲着卫生间的方向喊了一句。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景钰端着一小盆杨梅从里面出来,朝她暧昧地笑了笑:“你猜。”
叶涵歌顿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扫了眼那杨梅问:“哪儿来的?”
景钰:“哟呵,感觉很敏锐嘛!没错,你的头号仰慕者——蒋远辉送来的。”
她就知道!
这学期刚刚开学一个多月,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做这种事了,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也会积少成多。他的想法她再清楚不过,但既然无法回应,何必给人希望呢?
这段时间,她自己一直做得还不错,可惜身边出了内鬼!
叶涵歌怒瞪某人,景钰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在她开口的一刹那往她嘴里塞了颗杨梅。
突如其来的酸涩让她张不开嘴。
罪魁祸首景钰倒是心情很好地笑了:“这么好的小哥哥,也不知道你要吊着到什么时候!如果你说这是欲擒故纵、欲扬先抑,我就原谅你,但也提醒你啊,适可而止!男人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尤其是他这种长相招人、家境不错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孩子,说不准哪天就看上别人了。”
叶涵歌有点悻悻的,口齿不清地说:“那更好,省得我为难。”
她说的是心里话,可听在景钰耳中却变了味儿:“要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又是咱老乡。你现在姿态已经高高的了,找个机会给他个台阶下,顺理成章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好吗?别真到了人家看上别人的时候,你又后悔了。”
叶涵歌的舌头总算从杨梅的酸涩中缓过劲儿来,她怒其不争地看着某人:“就一箱杨梅,就把你收买了?”
“擦擦身上的雨水吧……”景钰拿了条干毛巾递给她,“我这也是为你好,过了这村真没这店了!你别告诉我,你还等着你那暗恋好多年的神秘男神突然开窍!”
提到这个,叶涵歌有点气馁,接过毛巾沉默地擦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景钰突然来了兴致:“其实专一也是美德,只不过你在这里痴心一片,为他守身如玉,人家却未必看得到。要不你跟我说说,对方是谁,我好帮你有针对性地研究一套战术,保你不日将他拿下!怎么样?”
叶涵歌看她一眼,继续一声不吭地低头擦头发。
景钰并不死心:“别这样嘛!咱俩这关系,你有必要对我藏那么深吗?”
叶涵歌心里叹息,就是因为是她,她才不得不守口如瓶!
见叶涵歌不说话,景钰自顾自地分析起来:“算算你暗恋他的年头,这人至少是你高中时就认识的,多半就是咱俩的高中同学,当然也有可能是你的初中同学……唉,看你不声不响,开窍够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