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是死,还是生不如死,活着难,死也不容易,生死两难。
顺子说,净他妈说一些废话,活着不容易,死还不容易吗?想死你就死去。
等过两天拿到了钱我就回家。我还不愿意搁这待着呢,当牛做马伺候人,我都伺候的够够的了。
蛋儿说,你倒是想伺候人了,谁用你呀,把咱们当狗一样撵出来了。给钱,能给你多少钱?没钱回家还不如死在京城呢,父老乡亲用眼睛也剜死你,用唾沫也淹死你。
小艺子说,你俩别说了,不管是回家还是留在京城,不都得找个饭门吗?没有个吃饭的地方,兜里有多少钱够花呀?
你三个还能消停一会儿不?还能他妈让我睡一会儿不啊?
小艺子说,都啥时辰了,你还睡死胖子?
清晨,雁翅楼上空升起袅袅炊烟。这跟前两天的怒骂,痛哭,哀嚎相比已经安静了很多。
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上街买饭的人不少,自己搭锅做饭的人更多,院子里和楼里飘着饭香,菜香,还有一些粥香。掺杂着犄角旮旯的臭气,骚气,还有太监身上特有的一种气味儿。再加上六七百个尖声细语的吵闹说话唉声叹气的声音。好像一个没人管理的大监狱。
这六七百人都是前两天被从皇宫里撵出来的太监。
不是所有的太监都被赶了出来,被赶出来的太监也不都在这儿。有些部门的总领太监,领班太监和一些老太监,在京城是有家的,甚至有妻有小。
而这几百个太监之中,大部分都是没什么品级或干粗活的太监。
他们被告知在这里等待,过几天会有人给他们一笔安家费,或者可以说叫遣散费,然后他们就可以自谋出路了。
要不然咱们明天也买个锅,自己搭锅做饭得了,就这么买,什么时候是头啊!太贵了,小艺子说。
死胖子说,要做你做啊,我不做啊,我也不会做,我还想睡会儿觉呢。再说了,咱们兜里不是有钱吗?跟普通老百姓比起来,咱们兜里的钱也不算穷人。过两天不还给钱的吗?
不怪人们管你叫死胖子,你除了吃就是睡,脑子里是一点事不想啊。
你知道皇上能给咱们多少钱呢?咱们出去上哪找活计去?这点钱还够咱活一辈子?不省吃俭用,现在就开始胡花,早晚不饿死,顺子说。
大活人还能饿死?皇上怎么还不给个100块?在京城外能安个家,回到老家能娶个媳妇儿也用不了,死胖子说。
有钱每个人发100块还用把咱们都撵出来吗?再说了,你娶媳妇儿干什么?给别人用啊。有钱娶你得有钱养啊,没了来钱道了你不知道啊。
死胖子不爱听直撅嘴。蛋儿凑到跟前说,顺子哥你说说能给我100块钱吗?要是真给我100块钱,加上我兜里的钱,我是不是可以把我的宝贝儿赎回来啊?
顺子说,你成天就合计你那命根子,给你100块赎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你能吃它呀,还是能卖钱啊。你还是能把它长上啊。成天就想着你那个蛋,做梦也喊你那个蛋,大家管你叫蛋可不白叫啊。
你看看顺子哥到老了那么一天,谁不想整个全尸啊,入土为安你说是不?蛋儿说。
我是不要啊,小艺的找不着了,你俩看着办吧,顺子说。
小艺子听了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的说,我就是嫌一天三顿全买太贵,你们同意做呢,咱们就做搭锅就做饭,你们要是不同意做呢,那咱就买也不是买不了,有些话少说,说多了不好。
哎哟,我的弟弟呀,有啥不好的呀,你往周围看看左一堆右一堆的人都在议论什么,无非就是留在京城还是回家?将来能干点啥?安家费给多少?皇上为啥把咱赶出来?你怕不好,你不说大家都在说。 胖子说完这话有点得意的笑。
蛋儿压低了声音说,按顺子哥那意思是宫里费用不够了,把咱撵出来。
死胖子说,别胡说啊,是因为宫里失火了,皇上认为咱们太监偷东西,所以把咱们轰了出来。他老人家有钱着呢,并不会亏待咱们。
顺子压低声音说,皇上都退位10年多了,我听说国库都不是他的。哪来的钱?即使有钱也不差咱这点钱,他认为你太监偷东西还能给你多少钱?
小艺说,哥,那你认为这安家费能给多少钱呢?顺子低头,50块吧,
死胖子说,这50块在京城安个家可不够干啥呀?
蛋儿说,要是50块,我那宝贝儿可赎不回来了。
小艺接着说,这些钱要是在京城吃没吃的住没住的,一年半载的可就剩不了多少了。咱得琢磨找个饭门。或者是回老家了。
死胖子接过话说,饿死在京城我都不回老家。
通知发钱的日子到了,来了大批的军警。很多人都端着枪。
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院子里太监,高品级的太监100块,普通品级和没有品级干粗活的太监统统20块。
大家颇有怨言,也有小声的咒骂。由于有军警端着枪,也没有什么太过格的举动。
这个钱真是太尴尬了,不够低等太监一年的工钱。
在京城没有家,这钱肯定活不了一年。回到老家好像也不够干什么?
虽说大部分太监都有点积蓄,但有多有少,参差不齐。手握的20块钱,有哭的,有苦笑的,竟然还有趴地上乱叫的?
不过军警的枪只要顶在他的脑袋上,大家马上就能恢复正常。
咚咚咚,咚咚咚,来了谁呀?咚咚咚,来了来了谁呀?
我,师母小艺子。门开了,是小艺呀,来就来呗,你还拎什么东西快进来。
师父在家吗?在家在家刚回来,不到一碗茶的功夫,跟我来吧。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四合院,小艺跟着师娘的身后往里走,由于来过几次师娘是认识小艺的。
师娘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女人,穿着黑色裤子,花上衣挽着头发。
前几年因为死了男人无依无靠,经别人介绍嫁给的师傅,带来一个十几岁的儿子,认师傅做了干爹,听师傅说还有一个女儿,不过不在身边。
小艺知道,从古至今太监娶妻从来就不是什么怪事儿。自己要是能干到老,干到出人头地,说不定也能娶一房妻子,认一个一儿半女。有这样一个家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可现在不做太监,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不回家又能何去何从呢?回家,那还是一个太监的家吗?
老爷,老爷,小艺来看你来了。一个尖声尖语的声音回答。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小艺进了门给师傅鞠了个躬,就站在了旁边。师傅五十多岁是一个当了三十多年的老太监。
不过面相上看着像四十多岁,由于太监不长胡须,而且皮肤都比较细腻,所以都不显老。
都传说师傅家中巨富,不过谁也不知道师傅有多少钱。
小崽子,合计什么呢?没,没合计什么。
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准备回家,还有几个河间府的老乡也想回家,我们准备一起上路,这几天就走。
走之前我先来看看你老人家,这一走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见面。不看看您,我心里不落地儿。也不枉你老人家这些年对我的栽培呀。
哎呀,猴崽子还算你有良心呢,也只有你来看看我。
按理说呀,这太监要是能干到老就不混成我这样啊,找个寺庙捐点香火钱养老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皇上要撵出这几百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我也想留下你。可也无能为力呀。
我知道,师傅这些年为你为我操的心就不少了,这时师娘进来提了一壶茶水说,咋还站着呢?快坐着小艺,我给你们倒点水,你爷俩坐着唠, 谢谢师娘。
师傅接着说,你们那小几个都回家吗?
不是,只有我和顺子回家。死胖子不回家,说死在京城也不回家,蛋儿也不回家。
这按理说呀,留在京城也行,可得找点活干,不然的话以你们兜里的钱在京城可过不了多长时间。
回家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在皇城里头都不拿咱们当人看,回到家要是没有钱,那可就更不拿咱们当人看了。
咱家在京城有点买卖,可也不缺人呢。在你师娘的娘家滦州那边早买了一些地。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帮着打理那些地,我可给不了你多少钱啊。咱家可不是白用,你要是有地方谋生的话那是最好,要是没有地方去的话,就可以到我这来。
师父,我还是想回家。
我知道,我是说你在家待不下去了的时候。
师父我待不下去也得待呀,那不是自个儿家吗?自打出了皇宫紫禁城,京城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猴崽子,你还是年轻啊。又唠了一段时间,要走的时候师父问小艺。你兜里有多少钱?
小艺低头无语,问你兜里有多少钱,咱家还不至于管你借钱吧?
小艺说,师傅你也知道进宫前几年不挣钱?这几年一个月也就二两碎银子。
今天我把出皇宫带出来的东西能当的全都当了,手里一共七十五块钱。
嘿呀小猴崽子,怪不得你想回家呢,你有钱啊。
小艺嘿嘿直笑,
师傅说,家里的,拿五块钱来。师娘从屋出来拿了5块钱,给你的。
这钱我可不能收,我没给你老人家钱还能拿你老人家的钱吗?
你不是给我买了两盒果子吗?
师父那连半块钱都不值。
那你这小猴崽子不就挣着了吗? 我不要,绝对不能拿。师娘拽住小艺的手特别有力,将钱塞到他的手里,说拿着别人也不来,来了也没有。
小艺含着眼泪跪在地上给师父师娘磕头。行了行了,小艺别这样回家吧。
十多年了,娘啥样了,大哥结婚了吗?二哥结婚了吗?老四长多高了?大伯的胳膊医好了吗?把我送去当太监的爹又啥样了?我们家的房子重盖了吗?我们家还有自己的地吗?还给地主当佃农吗?
嘿,你想啥呢?回头望去是顺子,没想啥,你搁那发什么愣呢?一共就两天的路程,这都半天了,你咋不说话呢?
是啊,自从早晨道别了死胖子和蛋儿,就是车老板儿早晨临时要加钱的时候说了两句话,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说话。
小艺对顺子说,大家不都不说话吗?饭是在京城买的大饼,除了吃饭的时候大家在一起闲聊,路上没有人说话。
只有马铃铛叮叮当当和车轱辘嘎吱嘎吱的声音。两天的路程好长啊,好像十多年。
离家越来越近了,陆续有人下车回家了。前面就是王花屯儿,告别了顺子,下了车。
走到了村口一切都没有变,王花屯还是那个王花屯。所有的房子,所有的路,所有的树好像什么都没变。
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近,看到自己的家依然就是那么破败不堪,没有任何变化。
快要进屋的时候,感觉自己腿软,头皮发木,手也发麻。双手紧握拳头手心已经出汗,
心在胸膛里头扑通扑通的跳,张嘴想喊却什么也没喊出来。
2023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