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之中,秋天拉开了序幕,泥泞不堪的山道上,一队送葬的车马缓慢艰难的行走着。 因为黯淡的暮色,很难辨清这队人之中谁是男谁是女,略可以看到素服乌袍的人影,隐约有七八个。 为首的执着白幡,中间的撒着早已透湿的纸钱,还有俩个略矮的人影,顶风吃力搬着纸扎的童男童女,纸人纸马,但都具为风雨所浸渍.难以辨认。 最后面走着部嘎吱作响的马车,车上停着一口乌木小棺.由两匹驽马拉着,还有两个人影跟着连拉带拽,往山里的墓地走去。 此时的天越来越黑,风雨也都更急了,其中的一个人影好容易才点亮了手中的气死风灯,快步走到最前头去照明。 此时,我们只可以看到昏浊的世界里,一豆油灯,引领着几个人在山路上,泥水里摸索着前行,仿佛整个世界除了他们,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似的,只闻得大作的风雨声,而无其它声音,这一切是那么嘈杂,又是那么的安静。 可是突然,拉车的驽马不安起来,咴咴嘈动着乱摆头尾,被推车的扯住僵绳后不仅不安分的停下,反而惊的人立起来多高。停下来后就再也不肯向前走半步,叫声也越来越高,越来越不安。 就在此时,忽闻得半山腰爆发出山石崩裂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如万马奔腾的混浊水声由远而至,大地也突然疯狂的震颤着,震得众人脚下跄跄踉踉的站不稳。 滚滚的水流夹着漫漫黄士和大量石块眼看着就要到面前了,人群也立即明白了过来,只听有一人叫道: “不好,遇上山崩了!快往回跑!”这一声断喝惊得众人纷纷扔下手中的东西掉头就跑,两个拉车的更不笨,只见他们快速解开系马的僵绳,一人一匹跨上马背,弃车就跑,敢情那两匹马也吓坏了,饶是平时散漫惯了的,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撒开四蹄,在抖动不止的黄土地上狂奔起来。 一群人马刚刚跑出这片地界,轰然的一声由上至下,黄土砂石一下子就滑到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而那可怜的马车和棺木也被砂石组成的洪流裹住,仿佛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的向山下移动去了。 而那一群刚刚逃出生天的人,惊魂未定的不敢再稍做停留,便在什么也看不清的黑暗之中,靠记忆摸索着,互相扶持着苍惶逃离了。 第二日清晨,位于京郊大兴的庞各庄。 夜里山洪爆发,大多村民都弃掉屋子逃难去了,只有少部分上了年纪的孤老留在家中等死,因为他们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故乡。 但是由于受到一夜风雨的侵害,加之又赶上大量的泥石流滚滚而下,虽然现下风停雨住,但滞留下的泥沙把个庞各庄的大村小落搞了个大变样,屋倒房塌的不多,可大多数良田和路道都被黄土泥沙所淹没,跟本看不出原来这个地方的样子来了。 清晨寒冷的浓雾之中,其中的一位孤老在缓慢的清理着自家门前淤积的泥沙。这使他破旧但浆洗的很干净的粗布灰袍,被泥泞所累,下摆和泥搅和在一起,都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由于年老体衰,使得他清理工作进行的很是费力,大颗的汗珠不停的留下来,他也顾不上擦一擦,只不停的重复着拿把小锹铲起黄土,装进竹筐里,装满后,背着倒在院外。 突然,他停下手里的工作,侧耳倾听起来,恍惚中听到安静的天地之间,似有似无的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初时他听这声音时断时续,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摇摇头继续工作。 可这哭声仍然不止,且声音也在慢慢的微弱下去,他的心中才一惊,害怕是有人夜里逃命之际,慌慌张张的弄丢了孩子,这孩子大风大雨的待一夜,虽然还活着,却不知怎样了,不行,他得干紧去看看。 心里头这样想着,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艰难的攘过去,连手中的铁锹都不及扔掉,可刚到地方,他就傻眼了,你猜怎么着,这哭声是从一口乌木薄皮棺木里发出来的。 而这口棺材也正是前面提到的,遇上泥石流而被裹夹下了山的那口。 此时它歪斜的卡在这孤老屋后两颗老柿树之间,一半淹在砂里,一半露在外面。而那微弱但清晰的哭声正是从这口棺材内传出来的,棺材里有婴儿在哭?这让他心中不禁惧意油生。生生在泥地里退了几大步。 他呆想了片刻,才又按住怦怦直跳的心来仔细看了一下这口棺材,发现棺材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可却是簇新的,且钉都未钉实,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这棺材的板缝之间,淋淋漓漓的渗出些血迹,他定睛看了一下,马上可以确定,这棺内的人还活着,因为人若是死了,血液就凝固了,且呈暗色,但是这口棺材上的血是鲜红流动的。可能是生产的妇人,因为难产,一时晕眩过去,产生了假死现象,家人就在慌乱之中将她收敛装棺,准备入土为安。可昨晚忽然山洪爆发,这家人只顾逃命就丢下了这口棺材,这口棺材又被山洪冲来此处,机缘巧合之中,一路的颠簸又令这妇人胎位顺了过来,以至于在棺中产下了胎儿…… 一想到这儿,心地善良的他也顾不得什么鬼神之说了,挽起袖子就用手中的锹用力去撬钉子,谁知他身后这时又闻声来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年纪约六旬的老太婆,她没有这孤老的细心和大胆,当看到这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以后,彻底崩溃了,只见她仆倒在泥地上尖声呼喊着:“死人生小孩了,快来看呀!” 这小村之中,余下几户中的孤老,被她这一声喊,莫不吓的手脚发软,待得撞着胆子,互相搀扶着从家中来到,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又险些晕死过去,呆了半晌才纷纷都冲天高声呼喊佛祖保佑。一边对着开棺的孤老高声叫骂! 原来,那棺材已经被打开,棺盖倒在一边,孤老汉在朝内张望,而那个先前喊叫不止的老妪此时披头散发地立在一边,手上抱着个哭声微弱血淋淋的新生婴儿,一脸呆滞喃喃着:“奇了,奇了,死而复生的事情也让我遇到了!”却浑然不觉眼前来了许多的人。 而那个孤老汉,正一手拿着被他烟袋锅烧烫的一只银簪子,一手伸进棺里在摸索着什么。 半晌,众人突然听得棺内有轻轻的一声女人叹息之声,然后是几声轻咳之后,那孤老才笑嘻嘻的把脸抬起来,对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众人说道: “大人小孩都活着呢,老天保佑啊,你们呆着做什么?还不来帮我救人?” “救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丁老九,你也不看看你是在什么里面救人,这棺格里面装的能是活人吗?一大早的,你个大男人在血淋淋的棺材里捣腾,你也不觉得晦气?” 为首的一个老者厉声喝道。 “你才老糊涂了呢!这明明是个活人,只不过是你们这些大老粗想不过来罢了!不信就靠过来瞧瞧。” 他说着就面带得色的把自己的分析略略的说给了众人一听,众人这才勉强信服了,疑惑着靠将上来,朝棺内探视。 只看见棺内血泊之中睡着一个面白如纸的年轻女人,披散着头发,紧紧闭着双眼,要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和她不时发出的低声呻吟之声,真的像具失去生命的尸体一般。 “都别傻站着了,你们,帮把手把这个妇人抬出来,她失血过多,得干紧救治。” 这般孤老大都是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可怜老人,可怜人格外心痛可怜人,因此他们一听到丁老九说的话,也都不顾污赃,七手八脚的把妇人抬了出来。其中的一位老人甚至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又就地取材,用那个棺材板子,抬起她往村里走去。 一路上众人无语,只有吓得痴痴傻傻的洋婆子抱着孩子不停地说:“奇怪奇怪……”丁老九则问那个刚才骂他的老人说: “老史,你可有把握医治得了她?” 老史道:“唉,这个女子流了这么多血,只怕是有产后血崩的症状,我本来就没有十全的把握,现在又缺医少药的,我只不过不是略通歧黄,这把握就更小了。” 丁老九闻言低低叹息道:“她之所以活着,或许是因为凭着母爱之心,拼了最后一口气为了让孩子活下来。她自己此时怕是油尽灯枯了。” “我们当然尽力救治,可能不能活命,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那个孩子不会有事吧!”丁老九不放心的又问 “我看那孩子只是刚才被闷着后又哭得累了,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对了,你刚才如何把脐带剪掉的?” 丁老九伸手指指前面走着的洋婆子说: “她头上的银簪子被我用烟袋锅烧烫了!” 老史闻言看看披头散发的杨婆子,忍不住笑指着丁老九,道: “你呀,你呀,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