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某夜总会的包厢。
和走廊外大厅里酒绿灯红的嘈杂不太一样,这里面光线还算敞亮,没有麦克风震震的金属重音,也没有淫靡悱恻的不堪之语,显得这里少了肮脏暧昧的交易,却也挡不住空气中自然释放的轻狂和躁动。
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孩,此刻脸上挂着嚣张乖戾的怒气,一只腿半跪在沙发上,正把一个盛着啤酒的大玻璃缸往蜷缩在沙发角落里,佝偻起细瘦的胳膊腿,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态躲在那里的男生脸上推。
“喝啊。”少年凌眉盯着他,眼里载满了轻浮恶劣的调戏和不知名的寒意,“我数三声,一,二……”
卧在角落里的人,穿着并不合帖的奇装异服,颤颤巍巍地从他手里捧过玻璃缸,眼睛紧闭,眼泪哗哗往外流,白嫩的脸蛋上沾染了不自然的红晕,痛苦和委屈随着不断外溢的啤酒,一齐在逼仄窒息的环境里流淌。
不远处一个红头发的吹了声口哨,“是个男人就喝!磨磨唧唧给谁看啊,真属老娘们的。”
“还不是你们要带来的,”坐他旁边的冷着张脸,看了一会儿被灌酒的可怜儿人,就把眼神移开了,悠悠道,“自找没趣。”
“话可不能这么说,喝酒跟谁不能喝,”一个戴着眼镜的突然轻笑道,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头红脸的俩人,“咱又不是专门来请他喝酒的,”
“哦对吼,”红头发突然叫道,狡黠地笑开了,压低声音,“到目前看出啥没,他到底是不是那个”
“这你得问邵群了,”戴眼镜的看好戏般地朝他挤了挤眼,“我看他玩儿得挺高兴。”
“你确定那是高兴”红头发不解地看着哭个稀里哗啦,被笼罩在邵群阴影之下的人,“我觉得邵群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和平年代,维护治安人人有责,”戴眼镜的扯了扯系得乱七八糟的领带,“我可警告你们啊,这地儿是我哥的,都给我收着些,别给我闹事儿。”
“知道你,一说到你哥就怂不啦几的,”红头发放肆笑道,“阿文,你说今天这事儿要被你哥知道了,我觉得你后面一个月都不用来上学了。”
“知道个屁,他出差了。”李文逊掐着烟的手不自觉一抖,“就是因为回不来才带你们过来的,别不知福给脸不要脸。”
“我觉得咱们还是撤吧。”冷面男微微皱眉,朝邵群方向扬扬下巴,“真要闹出人命你哥远在南极圈,下一秒也能飞过来。”
“不吉利,什么人命不人命,”红头发嫌弃地看了看被欺负的失魂落魄的男孩儿,“我们不就是和他玩儿玩儿嘛,你看他那鬼样子,要不是我们,谁特么愿意搭理他啊。成天跟从垃圾场逃难出来似的,靠,那酒不要钱啊,给他喝够抬举他了。”
“少说几句。”李文逊稍微拧了下眉,紧接着嘴角浮出若隐若现的笑意,“尊师重道懂不懂,人家可是小李老师,人家可是吃个饭都不忘教我们筷子用英文怎么说,”然后又故作苦恼地挠了挠头发,
“筷子咋说来着,啥chop……”
红头发笑得直不起腰,“损人还属你牛逼,跟你一比,我和邵群当真埋汰了。”
“哦对,那个小李老师叫啥来着,”李文逊一肚子坏水,“咱以后,是叫他李老师,还是程老师,还是秀老师呢。嗯……叫秀老师算了,人如其名。”
“哈哈哈哈你让邵群这样喊他还不如让他去死。”
“得了吧,为了三百块他也不会想不开。”
“你们消停点儿。”冷面男戳了戳眉心,冲邵群喊道,“差不多得了。”
邵群没理他们,仍然欺身压在李程秀跟前,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突然,包厢的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刺耳的巨响把屋里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面色阴冷,眼底噬火的高大俊朗的青年一步踏进来,狼一样的目光在屋里急促地四处点火。
在其他人还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时,李文逊一下子从沙发摔到地上,白着脸,抱着头就往沙发后面窜。
那人眼神尖利地发现他,随后眼睛一眯,大跨步上前,揪着李文逊的耳朵把人整个提了出来。
“哥哥哥……”李文逊呲牙咧嘴地叫,“放手呀哥,疼……”
“小兔崽子,把老子话当耳旁风是不是,跟你说过多少遍不准来这种地方,成天不好好学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信不信我打死你!”李文耀狠狠推了推他的脑袋,“今天我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哥……”李文逊低声哀叫道。
“又想装可怜我告诉你……”李文耀指着他的鼻子还想说什么,突然余光一瞥,总算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个和自己弟弟这群人明显格格不入的李程秀。
李程秀穿着洒满酒水的,花里胡哨的衣服,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惊慌失措地半睁着。李文耀本来还在奇怪,直到把他浑身那套流里流气,瞪着眼珠子翻了个遍,突然顶着扭曲青白的面孔,一下把李程秀从沙发里提溜出来,一记重重的耳光像股暴风般甩在他脸上,直接将他掀趴在地。
李程秀惊痛之余猝然地低叫了一声,然后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李文逊看着李文耀眼里愈来愈浓的怒火,胆战心惊。
“王八蛋我弟弟也他妈敢碰……”李文耀还想一脚踹过去,被邵群用力推开了。
“耀哥,这我同学。”邵群脸色也很难看。
李文耀眯起眼睛,李文逊吓得一边朝邵群使眼色一边拼命拽住他哥,“他真的是我们同学!”
李文耀一顿,歪着头开始仔细瞅李程秀,发现年纪不大,衣服也明显和那张脸不搭,才稍微安心下来。
“哥……”整个包厢一时安静得可怕,李文耀还在和邵群大眼瞪小眼,李文逊一脸苦相地偷偷朝红头发和冷面男摇摇头。
“走。回家算账。”李文耀看了会儿邵群,冷嗤一声,拽住李文逊的胳膊就把人往外拖。
李文逊连说个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李文耀几乎是单手给提出了包厢。
“哥……哥你别这样……”李文逊还在拼命挤笑容,经过身侧的人好像都满眼打趣地看着自己,“这……都是人呢……”
“都是人怎么了,你还知道丢人,你来这种地方丢我的人可没见你手软过!”李文耀拽着他的后脖领把他塞进车里,“你看我怎么罚你!”
正说着,李文耀身后传来一个谄媚地声音,油腻腻的,“耀哥……”
李文耀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一头黄毛的郭六,然后看了看低着头坐在车里动都不敢动的李文逊,皮笑肉不笑道,“六儿最近日子挺滋润啊。”
“不敢不敢,都是承耀哥的福,”郭六额头都是冷汗。
“有的人,真的是怪不得别人。有享福的机会却偏要惹幺蛾子给大伙添堵,不然怎么说越贱越不惜命。”李文耀声线越发地冷,突然把燃着火星的烟头点在了郭六的肩膀上,疼得人嘴唇立刻没了血色,又不敢发出声音。
“我之前是怎么告诉你的,”李文耀发狠道,“说了这种地方绝对不能让我弟弟进来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那双狗眼还有不值钱的耳朵用不用我帮你捐了!”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耀哥,”郭六双手颤抖地合十摇了几下,就差给他跪下了,边带着哭腔边自扇巴掌,“是我不该让二少爷进来的,是我愚笨自作聪明了,耀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发誓今天的情况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你那几个字儿能值多少钱。”李文耀明显还不罢休,却被李文逊打断了,“是我缠着郭哥非要进去的……”
“废话!不然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李文耀用看白痴的眼神斜了李文逊一眼,暂时把火气压回了肚里,手指着郭六,“自己找老杨领罪。”
郭六忙不迭地点头,鼻涕糊到了嘴上还坚持哈着腰,战兢地把这两位爷送走了。
晚十一点,李家。
“跪着。”李文耀解开西服扣子,大衣一敞往沙发里一坐。
李文逊默默地看了会儿王姨拿来的搓衣板,眼皮直跳。
“怎么,去了一趟夜总会,耳朵也不好使了”李文耀阴着脸幽幽道,突然粗着嗓子大喝一声,“跪下!”
李文逊咬了咬唇,慢吞吞地跪在了搓衣板上。木板上面的楞条又粗糙又锐利,硌得他膝盖生疼。
“你长能耐了,”李文耀说,“你自己说我告诉你多少回夜总会那地方不适合你去不要去,你又不知悔改犯了多少次!让你学点好的难如登天,学这个你倒是比谁都积极!”
“我没有……”李文逊垂着头,“我们什么都没干……”
“什么都没干,你还想干点什么!”李文耀气得牙痒,“还有你那帮狐朋狗友,天天带着你不学好,这种影响你前途的趁早断了算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李文逊皱起眉,心里很不舒服,“我们玩儿的挺好的,我们也没有天天闯祸。”
“是吗,”李文耀冷笑道,“你们玩儿得确实好,都他妈玩到夜总会去了能不好吗!”
“我们……”李文逊突然眼珠一转,“其实我们今晚是一起去补习的。”
李文耀冷哼一声,懒得计较他拙劣的谎言。
“真的,我们还带着老师呢。”
“老师在哪儿,你别告诉我是那姓邵的臭小子,”李文耀说,“上学期期末考要不是你帮他抄英语答案你怎么可能才考那个分数!”
“不是邵群。”李文逊停了一下,“是今天被你打得那个……”
“……”李文耀奇怪地“嗯”了一句后反应过来,“就那弱不经风男不男女不女的”
“对,就他。”李文逊赶忙接话,“哥你不知道,他成绩可好了,比我大两届,人家可重点班的呢。”
“看着哪儿像,”李文耀狐疑地瞧着他,根本不信,“真正的三好学生人都在家里温习功课,谁和你们一样半夜三经外头鬼混。”
李文逊接不上话,眉毛一低,撇撇嘴。
李文耀沉默地抽了会儿烟,烧尽后摁灭在烟灰缸里,“上周模考的卷子发了吗。”
李文逊低着头,“发了。”
“学校没说家长签字”李文耀挑挑眉。
“我……”李文逊不敢抬头看他,“我让妈帮我签过了……”
李文耀好不容易熄火的炸药桶又被点燃了,“你那脑子是吃猪饲料长的吗,我说过凡是家长签字都得给我签,你最近是不是皮痒痒了找打!”
“妈也是家长……”李文逊可委屈了,“再说你当时在出差,老师说第二天必须要交上去……”
“这种时候你倒是很听老师的话,”李文耀气道,“但你最应该听得是你大哥我的!记住没有!”
“记住了。”李文逊怏怏答道。
李文耀看他那样,火气突然就有点堵得慌,好像被人掐住了出口,发泄的欲望灭了半截,“考了多少分。”
“语文130,数学140,英语135……”
“你等会儿。”李文耀打断他,“我记得你上上次月考数学145,这回怎么低了”
“卷子难易程度不同,”李文逊说,“分数不稳定很正常。”
“卷子难度影响不了你的真实水平,”李文耀摇摇头,“高考就那么一次,容不得你用题目太难当借口。”
“……”李文逊在心里叹了口气,代沟啊代沟,说不通啊说不通。
“这考的不行……”李文耀听他规规矩矩把模考情况汇报完毕,“从今晚开始,每天加做两套数学,一套英语,一直维持到下次月考。”
“不行啊哥,”李文逊哀嚎道,“你别看我现在高一,那学业可繁重了跟大山一样,每天作业都做不完哪儿有那么多精力做课外的。”
“你没精力做题倒是有精力去夜总会。”李文耀完全不同情他,“今晚,跪两个小时,然后做作业,或者你想早点睡觉,边跪边写,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李文逊恨不得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抱头痛哭,“两个小时……我腿会废掉的……”
“废了正好,看你以后还往哪儿乱跑。”李文耀打了个哈欠上楼休息去了。
李文逊那晚含着血泪,跪在搓衣板上骂李文耀骂了半个小时,然后腿实在疼得不行了,就跪在地板上,开始边犯困边写作业,写的迷迷糊糊的,最后直接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