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霄节的城市,春寒料峭,街上却已经车水马龙,人来熙往。春节刚过,商肆酒楼早已经开门营业,门上贴的“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对联,纸仍鲜,墨仍浓。
远处青山隐隐,笼罩在一层似云似雾的烟霭中。初春的太阳,似有若无,让大地的花容月貌似乎化了妆的美女,隐去了苍白,添上了春色。
醉英楼是市中最为豪华的酒楼,楼分三层,金碧琉璃,雕梁画栋,巍峨的耸立在城市最为繁华的地带,乃是藏龙卧虎的英雄聚集之地。一条大街从门前横亘而过,贯穿全市,两边摆满了小摊,拥满了小贩,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斗喝骂声,欢笑悲哭声,像夏日里的苍蝇,在此地交织飞舞,热闹非凡。
这一日,楼前更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圈,好像里面在耍猴儿戏。其实乃是一个年轻女子跪在当中。这女子生得十分的美丽动人,有冰清玉润之姿,春梅绽雪之态。只见她满脸泪痕,两眼低头向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向围观众人看上一眼,一身白色孝服,更衬得其人美艳娇俏,楚楚可怜。她的身前放着一张大白纸,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卖身葬母。
围观之人看了,有点头赞叹的,有砸嘴称扬的,有鄙夷的,有轻薄的,却无一人走上前去。又有一干色鬼,见其容貌古今少有,美艳不可方物,早已经把个魂魄勾了去,只是两眼直瞪瞪的瞧着,嘴角口涎直流。
众人正赞叹,忽闻轰隆隆一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不久到了跟前,只听几个人大喝:“让开,让开!要死了吗?”早有几个大汉凶神般闯将来,手中软鞭没头没脑的向众人乱抽。众人抱头鼠窜,纷纷退避,顿时把中间让出一条宽宽的大道。那几个大汉见赶开了众人,遂垂侍立一旁。
一骑漂亮的高头大马从道中缓缓走来,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只见那马棕红颜色,浑身上下没一根杂毛,蹄声哒哒,顾盼自雄,马上少年更是面如桃花,目若秋水,其清秀美艳更胜女子,只见他头戴嵌宝紫金冠,身披大红袍袖,腰束五色长穗宫绦。众人见了,禁不住喝彩:好一匹高头大马,好一位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锐声道:“是何方女子在此?且让本公子见识见识,看可漂亮否?”走近那女子,早有两个小厮扶着下了马。他走到女子跟前,嘻嘻一笑,说:“想不到这种地方,竟有如此美人,倒也是一桩奇事。”
众人见他一副轻浮之相,不禁心中叹息,想不到外面光光,谁知却不过是一个贪玩好色的纨绔子弟。只见他下死劲把女子看了几眼,笑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因何在此卖身葬母?”
那女子见问,缓缓抬头看了那公子一眼,又缓缓低下头去,轻轻的说道:“小女子姓王,爹爹给我取的是茵圆两个字。”说完眼眶一红,就要滴下泪来,不知是自伤身世,想起自己一个年轻女子,却要如此抛头露面,感到伤心委屈,还是想到苦命的父母,死了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不禁悲苦痛心?
少年公子见了,却全无爱惜怜悯之意,笑道:“原来是王茵圆姑娘,果然好名字。姓也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更妙的是,人长得更好。”
女子听了,并不抬头,低声说道:“多谢公子谬赞。”
少年公子笑道:“倒非谬赞,本公子从来不谬赞别人。你道我为什么说你姓得好,名字取得好,人长得更好?”
王茵圆道:“小女子不知,请公子解说。”
那少年公子道:“好吧,且让我告诉你。我说你姓得好,是因为你姓王,我说你名字取得好,是因为你叫茵圆。”
众人听他说得不伦不类,忍不住轰然一笑,那几个大汉抬手就是几鞭挥出,喝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家公子说话,也是你们笑的?再笑,一鞭子把你们脑袋打个稀巴烂。”
众人听了,早吓得缩紧了脖子,哪里还敢再笑一声?
少年公子道:“王姑娘姓王,而我岳父大人也姓王,所以我说你姓得好,你叫茵圆,茵圆者,姻缘也,所以我说你名字取得好。这不是说你我有姻缘吗?可见千里姻缘一线牵,古人之话说得再也不错的。刚才这些蠢货不明就里,所以笑。为什么说更妙的是人长得好?姑娘请想,若姑娘不是长得如此美若天仙,却长得丑如无盐,我还会要你吗?便你祖宗十八代一起死了没钱葬,我也不会理会,你姓得再好,名字再取得好,我又岂会看你一眼?”
众人见这公子嘻皮笑脸,所说之话句句皆是轻薄之意,无理之极,都不禁替这可怜的女子捏了把汗。王茵圆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低头不语,也许凄凉的身世,悲惨的磨励,早让她心如止水了。
少年公子笑道:“我姓吴,叫元济。想来姑娘昔日亦曾耳有所闻,此刻亦曾眼有所见。这样罢,我见姑娘如此孝顺,有心要帮姑娘,姑娘就请跟本公子回府,本公子自然帮姑娘埋葬母亲如何?”说着伸手便来拉王茵圆。王茵圆连忙轻轻挣脱,又抬头看了吴元济一眼,低头说道:“多谢公子,公子若帮小女子葬了母亲,此后自然一身一体皆属公子。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尽心尽力服侍好公子。小女子本不该在此行这卑贱不齿之事,无奈家门不幸,父亲早亡,母亲亦于前日亡故,偏生小女子又无力埋葬母亲,也无一个兄弟姐妹可以相帮的。所以不得已而卖身葬母。但小女子虽然卖身葬母,却非娼妓粉头之流,古圣人云,身体肤,受之父母,损之便是不孝,我卖身已是大不孝,岂可再玷污了父母声名?若如此,则母亲不如不葬。所以还请公子尊重。公子若为小女子葬了母亲,小女子甘充奴婢丫环,日后尽心服侍公子,不敢稍有他念。”
吴元济笑道:“姑娘差矣,像你如此人才品格,岂能屈做丫环?本公子也断断不许。”说着,又拉了王茵圆的手,道:“走罢。咱们今晚就成亲作夫妻,只要入了洞房,遂了我的意,别说区区埋葬母亲,就是荣华富贵也叫你享受不尽,天天锦衣玉食,日日呼奴唤婢,何等威风快活!”
王茵圆连忙挣扎,说道:“公子请放手,公子乃官家之子,万金不易之躯。小女子不祥之人,卑贱之体,岂可言与公子结为夫妇?公子若真是好心,葬了母亲,小女子情愿作奴婢,供公子使唤,便已感激不尽。”
吴元济笑道:“你既然愿做奴婢丫环,本公子便依你如何?走罢!”
王茵圆只叫:“公子快请放手!”
吴元济哪里肯放,一手拉了王茵圆,一手反过去一把抄了她的腰,两脚轻轻一蹬,便抱着王茵圆跃起,在空中几个漂亮的旋转,潇洒的落在了马背上。王茵圆被他搂在怀中,狠命挣扎,却哪里动弹得半分?只吓得花容失色。
围观众人虽然可怜这苦命女子,心中不忿,但见了刚才他们来时之声势,这时显出这漂亮的身手,更有几十个恶仆凶神恶煞般守在周围,哪里还敢做这挨打的出头之鸟?惹这亡家丧命之祸?
吴元济正要纵马离去,忽听暴雷也似一声大喝:“住手!”只震得众人耳膜颤。众人忙看是谁出这声春雷,只见一名大汉越众而出,像一座山般站在吴元济马前。这大汉约四十来岁年纪,眼如铜铃,肤黑似铁,毛扎扎的一脸络腮胡子,众豪仆见了,被他气势所慑,一时竟不敢向前。
吴元济把王茵圆横放在马前,向大汉抱拳笑道:“不知大侠贵姓?你是叫我住手吗?请问我为什么要住手?”
大汉沉声道:“不敢,在下史一龙,称不上什么大侠,但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以男欺女,恃强凌弱,在下眼见不平,忍不住便要管管闲事。我看公子相貌非凡,气势不俗,身手更是了得,何必做这种无耻之事?欺负一个可怜的女子,你的良心上过得去吗?”
吴元济轻轻一笑,说道:“原来是史大侠,幸会幸会。大侠此言差矣,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人看见的事,乃是这位姑娘要卖身葬母,我乃是出于恻隐之心,怜惜之意,愿意帮其埋葬母亲,而姑娘亦愿意因此跟随于我,这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看史大侠眼睛睁得像铜铃般大,并没瞎,怎么这样空口说白话,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了,大侠一定是看这位姑娘长得美丽动人,难道心中竟看上了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