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世子顾诚被梁国大军追到断头崖,舍身取义的消息传到临安后。
定远侯夫人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世子爷弱冠之年,天人之姿,文武双全。奈何英年早逝,尚未娶妻生子。侯夫人悲痛欲绝之下,听信游方道士谗言,生怕儿子魂魄不得安宁,筹谋着给他办个冥婚以慰亡灵。
世子爷在世时,那是临安城女子争相爱慕的对象,媒婆都快踏破了侯府的门槛。如今人走茶凉,那些大户人家断然是不肯将好好的女孩儿嫁来守一辈子活寡的。
顾侯爷的母亲顾老太君,将门虎女,行事稳重,原是怎么都不同意的,后来眼看着媳妇要晕要疯要死,也就随她去了。老人家唯一的孙子就这么没了,这比挖了她的心还难受,她也没精力管这事了。
侯夫人在游方道士的掐指一算下,挑了个八字硬,模样周正,看上去眉目温顺的小女子。
据说女孩子家人口多,父母养不活了,便用她换了一头猪回家杀了吃肉。
侯夫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让中间人送了百两纹银,几百只鸡鸭鹅,一头牛,心里才好过些。
至于有没有真的落到女孩子爹娘手里,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她侯府娶媳不能太轻贱。
*
叶善意识回笼时,正在成亲。
嫁的是个死人。
后来送入洞房,一人一牌位。
她抱着牌位发了好一会呆,耳边嗡嗡嗡都是哭声。
门口传来响动,有说话的声音,听动静像是牌位的亲祖母来了。
身侧的床榻略沉,有人靠了过来,淡淡檀香。
叶善不自在的往边上挪了挪。
有人说:“新媳妇,老太君来看你了。”
眼前忽然一亮,有人掀了她的盖头。
叶善眨眨眼,适应了光线。
“好孩子,你饿不饿?”慈爱沙哑的声音传来,随即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包住了她的小手。
叶善不喜欢跟陌生人亲近,心里不快,正要抽走,一转头看清顾老太君的脸,愣住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是我们顾家对不住你。你不要害怕,安心先住下来,等你婆婆想通了,我自会想法子让你离开,到时候再行嫁娶,我顾家定不会阻拦……唉,别哭别哭……”
叶善张了张嘴,喉头哽住了。
*
叶善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她经历过很多事,遇到过很多人。死去重活,重活死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每一次的重活都没有记忆,她又会在遇到相似的人,忆起上一世留在心底最深刻的记忆。上一世,她自有记忆就只有奶奶,一直与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因她而死,她发了疯,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她不记得了,再次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
叶善想好好孝顺奶奶,所以她决定留在顾府。
第二天她婆婆就跟她说了,让她安心留在顾家,等过一年,从顾家亲眷中挑一名幼子,记在顾诚名下,到时候就由她抚养。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侯夫人要她立下血誓,从此后一心一意呆在顾家,绝不许有二心。
顾老太君捏着额角,偷偷在后面冲她打手势,让她听听就好。
叶善冲老太君一笑,开开心心道:“我愿意。”
侯夫人一脸哀凄,又板着脸训斥:“不许笑,你丈夫死了你知不知道?”然后让她的贴身大丫鬟拿来一份契书,内容就是她刚才说的那番话。
顾老太君真心觉得她儿媳妇疯了。出声阻止。
叶善干脆利落,咬破手指,按下血手印。
侯夫人嘴角勾了勾,终于看她这新儿媳顺眼了几分,随后心里又一阵绞痛,捏着帕子,泪眼婆娑:“走,给你丈夫念经去。”
*
叶善住在顾诚的院子,有吃有喝有穿,下人都很勤快和善对她也很好。
她每天只需干两件事,其一晨昏定省,伺候婆婆起床洗漱,听婆婆训诫;其二给顾诚烧香敲木鱼,原本她还要念经抄佛经的,后来她婆婆发现她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含恨免了她这一项。
其余时候,叶善都很自在。除了她婆婆,没人管她。
叶善话不多,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顾老太君的院子。
起先只站在角落里不说话,后来见老太君的丫鬟给她捶腿,她也试探着去锤了捶,老太君说不用。第二天,她又偷偷趁老太君睡着了给她捶腿。如此三番,老太君心里是受用的,也就随了她。
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都说孙媳妇孝心。
候夫人吃味,后来叶善每天又多了项工作,每晚睡前给婆婆捶半个时辰腿。
*
三个月后,
顾诚死而复生,回来了!
满面风霜,又干又瘦,还瘸了一条腿。
顾诚回来的时候,叶善正对着他的牌位敲木鱼。
叶善原本是躺着敲的,有一搭没一搭,听到脚步声,只当她那个便宜婆婆又来查岗,忙规规矩矩跪好,敲得一本正经。
房门打开,顾诚看到原本他的卧房被摆成了灵堂,他的牌位端端正正放在正中,有供果有糕点,香火不断。还有个不认识的小丫鬟正在给他超度。
顾诚很疲惫,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叶善第一次见顾诚,就从他身上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是那种历经沙场,杀伐果决的味道。他个头很高,身形精悍,高眉骨下一双略微凹陷的眼,显得深邃又狠戾。下颌线紧绷,一看就不好说话的样子。总之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惹。
叶善不喜欢她,但也不怕他。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开始拆灵堂,扔供果。
叶善觉得那些又大又红的果子扔了好可惜,趁人不注意,拿了一个藏在袖子里。
顾诚的供品,每天晚上都会被她偷了吃,第二天换新的,也没人说她。
她被赶了出来。
*
顾老太君与侯夫人正在别家奔丧,听了消息后,又差点晕过去,哭哭啼啼的跑了回来,祖孙母子三个抱头痛哭,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一直到天黑透了,叶善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走了出来,问守着主卧的大丫鬟:“银烛,今晚我睡哪?”
银烛仿佛才想起她,面上一白,一时变得很难看,支支吾吾,“少,少夫人。”她压低了声音。
然而,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顾诚将他们叫进了屋,上上下下打量她,今天他刚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搁在他屋里的牌位写的是“亡夫……”
因为刚经历了一场残酷战争,他心力憔悴,无暇他顾,然而事情摆到了面前,不得不问一问了。
他沉沉的目光压下来,银烛先受不住跪了下来。
“银烛,你说。”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迫人的压力。
银烛摇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她又不是傻,这件事连太夫人夫人都没说,轮到她这个小丫鬟插什么嘴。况且世子爷此番负伤归来,谁敢给他添堵。
顾诚又叫了人进来,主院的小厮丫鬟不少,见大丫头不说话,也都紧闭了嘴,没人敢透露半个字。
叶善觉得有意思,她本尊在这儿呢,他不问她,给别人施什么压?
“你死了,”叶善细细弱弱的声音,不紧不慢道:“你娘花钱把我买来你们家,和你的牌位办了冥婚,按你娘的说法你现在是我丈夫。”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
银烛扭头看向她,神色惊慌。想捂她嘴,又不敢。
叶善朝她笑了笑,之前她们关系一直很好。
顾诚冷冷的看着她,只觉得荒谬可笑。
但“丈夫”这个词从一个陌生女子嘴里说出来,又觉得新奇,还有一种古古怪怪的感觉,可能是这个词太亲密了吧。
“拿纸笔来。”顾诚有些艰难的从床上移了下来,眉头紧皱,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腿上。
三月前,他被敌军追至绝境,唯有跳崖,拼死一搏,幸而捡回一条命,腿当时就摔断了,后来仓促间找了大夫包扎,如今仍能行走,可筋骨歪了,便是正常行走也如有挫骨之痛。
纸笔很快备好,顾诚提笔,这才想起来,问:“你叫什么?”
叶善:“叶善,花草树木的叶,我是好人的善。”
顾诚:“。”
片刻后,顾诚收笔,摊开的纸略晾了下,这才看向她,表情倒还正常:“银烛,你从我私库里取一千两给这位叶姑娘。”
银烛脊背一僵,又似了然般,表情看不出太惊讶。
顾诚将晾干的信纸塞进信封,递给她。
叶善不认识这里的字,问:“这是什么?”
顾诚:“休书。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家,想必有了这些银子,你在娘家也不会太为难。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我能办到……”
叶善捏住《休书》:“你想把我从这个家赶走?”
顾诚抬了下眉,神色意外,紧接着,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压抑的暴怒迅速堆积心口,厉声道:“你干什么!”
叶善将手里的《休书》撕了个粉碎,扔向他,糊了他一脸。
语调平平:“我不同意。”
惊呆了!吓傻了!在场的下人集体失去了反应。
顾诚只觉得气血翻涌,从战场回来,一直憋在心口的那股淤堵气闷,忽然就顶上了喉管,冲向了脑门,“哇”得一声,喷了出来。
叶善被溅了一裙子血。
几乎在同时,侯夫人与顾老太君前后脚进屋,顾夫人年轻脚程快,刚好看见儿媳妇往她儿子脸上砸东西,正要呵斥,却见他儿子脸色突然涨紫,吐出血来。当即脸就白了,一下子冲了上去。
“我的儿呀……”
这下子,比之前顾世子起死回生更兵荒马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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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