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织田作之助捡到了一个孩子。
那是他的最后一个刺杀任务,完成它也只是因为职业道德。被委托的对象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是某户普通的租赁公寓里,一个背叛了家庭的男人。
而委托他出手的对象,偿付的也并非这个阶层难以承担的金额,而是父辈所留下的宝贵人情。
换成其他人在这里,或许会吐槽委托人大材小用,甚至对此痛心疾首一番。但少年杀手的脑中从来没有这些东西,他只是接下任务、完成工作,然后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
如果没有那场突然的火灾,这一天对于织田作之助来说,也只是他结束杀手生涯的那天。
似乎很有意义,但真正回想起来,又没什么特别的。
当他听到从楼下传来的呼喊和骚动声时,大脑中已经自发生成了数条逃生的路线。而本能在几条线中徘徊了一秒,然后确定了一条。
火势是从东侧的楼下烧起来的,根据此前收集到的数据,是一户刚刚装修完毕、尚且无人入住的房间。任务目标的房间位于中部,西侧是个新搬来不久的租户。
从这里翻到西侧那家,然后顺着外墙下滑两层。在火势朝下蔓延之前,他应该能从楼道顺利离开。
确定了目标之后,织田作之助翻出携带的工具,将自己半挂在了房间的外墙上。然后一只手瞄准西侧住户家的窗户,“砰”、“砰”开了两枪。
他没考虑过屋主在不在的问题,或者说这对他而言并不算问题。二十秒后他成功落在了厨房的流理台上,在双脚落地的瞬间,意识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声音——
哭声。
更确切地说,孩子的哭声。
就像是幻觉一样,当他走出厨房的时候,声音已完全消失了。
织田作之助推开卧室的门,门并没有上锁,因此连备选方案都不需要了。他本来并没有其他想法,但是在真正走进去的瞬间,还是下意识观察了室内的情况。
然后少年非常短暂的,愣了一秒。
房间里散发着一种微妙的气味,如果一定要找个形容词,大概是“家”的味道。然而里面的情况却截然相反,至少以一个杀手的角度来说。
在并不晃眼的床头灯下,女人闭着眼睛躺倒在床榻上,身体有种怪异的扭曲感,仿佛曾被无法开口的痛苦折磨了相当一段时间。
只是一眼,少年的杀手就非常肯定,这个人已经死了。
而且,是服用过量安眠药而死的。
在死去的女人身边,一个穿着幼儿裙裤的孩子蜷缩在那里,身体偶尔因为本能而轻微地抽搐。看起来刚刚哭得太过,即使意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也依然沉浸在梦魇之中。
织田作之助看着她,几秒之后,重新将目光落在死去的女人身上。
为了任务的顺利完成,他从来都会提前调查目标的情况,包括可能会影响到进展的周围环境。因此他知道,这栋房子里的女人是独身状态,带着一个仅仅三岁的女儿。
而现在,母亲服下安眠药自杀,留下这个将在不久之后,被火灾一并带走的孩子。
在那一刻,织田作之助突然想起了那本书,那本让他从此决定不再杀人、希望某一天能真正写出什么的书。在那之前他的人生中只有杀戮,是那本书让他醒了过来,就像拂晓映照的晨光一般①。
而现在,他的眼前躺着一个即将死去的幼小生命,他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任务过程中留下的血。
房间的温度在不引人注意的上升,意味着火势逐渐从安全的地方蔓延过来。昔日的少年杀手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了,某个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经跳出了窗户,就像每一次使用异能力“天|衣无缝”时,在某个空间真实上演的未来。
然而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仅仅是站在窗边,怀里抱着陌生而柔软的一团。
睡着的女孩并没有发现自己被挪了个地方,也没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动作多么生疏。她似乎天生有种入乡随俗的能力,甚至自发找一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地方——抱着她的人的胸口——然后睡得更熟了。
而织田作之助全身僵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就像他曾经从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杀死一个人。
直到这一刻,他看着睡在自己臂弯中的女孩,仿佛突然触碰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就像他打开那本书,就像他突然决定不再杀人。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并不能预知选择的结局。即使拥有“天|衣无缝”的异能力,织田作之助这个人,也只比别人多出六到七秒的反悔余地。
“如果你醒来之后,不会以为是我杀了你妈妈。”少年看着女孩的脸,自言自语地说,“就这样吧。”
两年后。
“阿助!你怎么又双叒叕把牛奶锅烧穿了啊啊啊——————”
伴随着堪称凄厉的尖细叫声,五岁的女孩儿拽着自己花裙子上的褶皱,像颗炮弹一样冲进了客厅。
这是间不大的起居室,大概只有同类型宅邸的一半左右。另一半被划分出隔断,用一道门彻彻底底分开了。
除了客厅之外,这套房间还包括了餐厅、厨房、厕所,以及两个几乎挨着的卧室。其中一个是用书房改造的,真正的卧室则变成了书房——虽然没有放太多的书。
这里是十六岁的织田作之助,和他五岁的——女儿?妹妹?或者亲戚的孩子?租住了一年的地方。
孩子和他一个姓,全名是织田深雪。
其实如果不知道年龄的话,比起岁数差距很大的兄妹,大多数人甚至更相信他们是父女。毕竟和同龄人比起来,这个姓织田的少年,完全没有十几岁该有的青春气。
他身上仿佛总有一种颓废感,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更不要说从去年开始,由于青春期的二次发育,那张脸宛如整容般的成熟了起来——
由于抽条拔高造成的营养失衡,织田作之助的身材和所有的同龄人一样,将近一米八的身高瘦成了电线杆。与此同时,那种少年的青涩和稚气从他的两颊飞快的消退,看起来已经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成年男性。
“阿助!你又无视我!”
和莫名不符合年龄的、对外总是说不清是兄长或者父亲的织田作之助比起来,织田深雪是个完全符合年龄的小姑娘。如果说有什么问题,大概是她看起来过于活泼了。
“……啊?”
看书入了迷的男人因为一声近在耳边的尖叫回神,有些愣愣地看了织田深雪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她愤怒的表情上。
“啊!深雪,牛奶是不是烧好……了……”
终于闻到空气中诡异的混着焦味的奶味,男人的最后一个音节卡在嗓子里,然后消失了。
织田深雪看起来气到不行,但作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这个表情是非常可爱的。
然而,作为共同生活了两年的抚养人,十六岁少年的心头一惊——
“呜哇——这都第几个牛奶锅了,总不能每次都让我踩着凳子看锅吧,我还没流理台高呢!阿助你这么大的人了,以前是不是从来不好好吃饭,或者天天都能去餐馆?呜呜呜我就知道我花掉了你好多钱,就连尿布都比志村家的用的晚,但我也不想哇啊啊啊,你还要送我去幼儿园,幼儿园多贵啊……”
多年以后,这段撒泼打滚、百无禁忌的童年过往,显然将成为织田深雪永远的黑历史。但年仅五岁的女孩尚未意识到这点,就像三岁的小孩不会因为尿床而感到羞耻一样。
面对女孩突如其来的嚎哭,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织田作之助依然感到了头疼。
作为尚未成年的单身带娃人士,昔日的杀手并不知道一个道理——养孩子就像抽卡,当你以为自己好歹能拥有一张人间黑泥或者横滨歌姬,实际上可能九连都是迷恋幼女的大叔。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