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这一年,春节来得格外晚。
据说是整个21世纪中,最晚的一次。
春节后,狄玥和梁桉一共同出国旅行。途径西雅图,决定顺路去见见梁桉一的老友。
说起这件事时,梁桉一穿着咖色双排扣的廓形长风衣外套,靠在酒店房间的玄关墙壁上,而狄玥正单脚着地、在提鞋子。
他扶她的腰,帮她站稳,笑着在她耳侧叮嘱:“我那位朋友,前些天刚失恋,我们两个稍微低调些,别刺激到他。”
狄玥点点头。
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会在春花烂漫的异国他乡,发现梁桉一的秘密。
-
同友人约见的地点,是双桥岛上的一家咖啡店。
他们乘坐摆渡船自西雅图出发,吹了半个多小时海风,抵达岛上已经是黄昏。
这地方多雨水,一年里三个季度都在下雨。
下船后,毫无预兆,天降清露。
狄玥记得梁桉一曾同她说过,不喜欢雨天出门。因此遇上下雨,她第一反应是偏头去看他。
但梁桉一面色如常,只是脱下风衣,撑起来,罩在狄玥头顶,为她遮雨。
“别了吧,衣服要脏了。”
“衣服是身外物,总不能让人着凉。”
经路人指点,他们找到那家咖啡店。
门面平平无奇,一块木牌上用白色油漆手写着“coffee”,此外再无其他赘述。
咖啡浓郁的香气,随轻风细雨飘过来。
狄玥吸吸鼻子,在风衣遮挡下的安全小天地里笑着转头,对梁桉一说:“你朋友很会选店,好香啊。”
他们就这样共同撑起风衣,小跑着进了咖啡店。
才进门,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已经迫不及待起身,匆忙间,他的腿磕上了椅子角,冲力把椅子推出去一段距离。
狄玥看着都痛,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居然没有停顿,也不管椅子,半瘸着腿就冲过来了,神情激动:“梁桉一!”
他激动得有些奇怪。
比起“老朋友间久别重逢的欢喜”,更像是震惊。
经梁桉一介绍,狄玥得知,长头发的男人叫唐良。
唐良看上去和梁桉一年纪相仿,但性格天壤之别,非常外向。
他引着梁桉一和狄玥进了咖啡店,落座点好咖啡,简单同梁桉一寒暄几句后,突然拢了长发,转头把目光投向狄玥。
狄玥记着梁桉一说过的,他这位朋友才失恋不久,落座时她还刻意拉开了和梁桉一的距离,也没做任何亲昵的举动。
现在冷不防被盯,有些发怔。
“狄玥,你别怪我没礼貌啊。”
唐良搓了搓脸,像刚起床想要迫切清醒过来时的动作,语气梦游般:“我是真的对你好奇,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梁桉一身边会出现女伴。”
狄玥不是那种特别外向的姑娘,本来话也不算多。初见梁桉一的朋友,话显得更少,无论对方说什么,她总是微笑着在听。
可是......
“上个月听朋友说他好像是谈恋爱了,我还当是我那朋友喝多了和我扯淡!”
“你知道么,我在越洋电话里和人嚷嚷‘怎么可能’‘逗贫也有点技术含量好吧’。”
“我还以为他是要孤寡一辈子的呢,话让我说得贼肯定。结果,和人掰扯完还没有一个月,啪啪打脸。”
越听越觉得奇怪。
她被唐良的言论搞得很迷茫,忍不住偏头去看梁桉一坐着的方向——
他坐在窗边,窗外汀花细雨,滴滴点点落在玻璃窗上,一街的华灯初上被水汽模糊掉。
真正如苏轼笔下的诗句一般,“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屋檐下躲雨的流浪歌手随意拨动琴弦,为这个温柔的春日傍晚伴奏。
店里亮着几盏拖着电线垂下来的裸灯泡,梁桉一刚好就坐在光线正下方,被光照亮了整张脸。
他这张脸,骨骼立体、线条好看,相貌足够优越。
她最开始认识梁桉一时,不就是被他这张脸给吸引了么?
至于性子上嘛,梁桉一话虽然不太多,但也不是拒人千里外的冷漠类型,看起来并不难接近。
狄玥眨眨眼,心想:
他这样的男人,身边会有女人出没,难道不是挺正常的么?
还是说,面前这个叫唐良的男人虽然言语诚恳,但其实是个过分圆滑、过分会做人的人,是见梁桉一带了她来,才会这样说?
也许只是一种社交场上的破冰手段吧?
对朋友带来的女伴说朋友好话,既能拉进和女伴的距离,又能提高朋友的形象?
在唐良滔滔不绝,说到“真没想到他会带着女伴在外面旅行”时,一直沉默的梁桉一忽然抬了抬手,打断唐良。
他靠在椅子里,牵起狄玥的手,把她中指上那枚精致的钻戒给唐良看:“纠正一下,不是女伴,是女朋友。”
看着唐良目瞪口呆的样子,狄玥不得不再次看向梁桉一。
不是说好了低调些的么......
叮铃——
咖啡店的老板摇了铃铛。
这是一家挺古老的咖啡店,手磨咖啡做得非常棒。然而,只售卖咖啡,不赠送服务。
整间店里不见员工,只有老板不紧不慢地工作着,磨咖啡粉或者端着小水壶冲咖啡。
咖啡做好后,老板就像现在这样,摇一摇手边的黄铜铃铛,叫客人自己去端。
“是我的那份。”狄玥看了一下号码才说。
梁桉一不再理会唐良的惊讶,起身对狄玥说:“我去帮你端。”
他走后,唐良又把目光落在狄玥身上,语气犹疑:“......是你提议来西雅图的?”
狄玥摇头。
“梁桉一提的?不是吧,这地方阴雨连绵的,不是盛夏他根本不会想着来啊?”
唐良显得很震惊,或者说,他脸上的震惊从他们进门起,就没停过。他的目光落在狄玥的钻戒上,看了看,又看向狄玥本人:“你们两个不会是合起伙来骗我呢吧?是真的在谈?”
这次,狄玥点点头。
“可是狄玥,这个...是你喜欢的吗?”
唐良指了指她的钻戒,“你喜欢钻石?”
问完这句,唐良可能觉得自己对女孩子这样说话,像是暗指人家奢侈拜金,多显冒昧,因而马上解释起来——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早些年一位朋友结婚,当时新郎定了一颗大钻石给未婚妻,说代表永恒的爱。
那是他们身边第一位结婚的,唐良什么都好奇,见过钻戒后,觉得可太浪漫了,总和梁桉一提起这茬儿。
结果梁桉一十分不解风情,居然说“A diamond is forever”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时,那些资本家和广告商打出来促进消费的骗局。
据唐良的形容,那天梁桉一倚在真皮沙发里,端着香槟杯,淡声说:“林夕不是都在歌词里写过,‘旷世巨钻,不过是炭’。”
唐良有那么一点戏瘾,还特地学了那时梁桉一的姿势和神情。
可无论他怎样模仿,狄玥对唐良口中描述的梁桉一并不熟悉。
她认识的梁桉一有些风流,虽然她没亲眼见过,但他以前应该是有过不少女伴的。
而且梁桉一也并不像唐良说的那样不热衷浪漫,事实上,她所经历的浪漫,大多是梁桉一给的。
狄玥一度以为,梁桉一是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
所以......
真的不是哪里搞错了吗?
唐良不会是失恋受刺激,记忆偏差了吧?
唐良不知道狄玥的思索,说到起劲儿,一抻脖子,好像有很多话要讲。
可就在唐良临开口之际,边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梁桉一端着狄玥的咖啡回来了,放在她面前,叫她小心烫。
唐良讪讪缩回脖子,不忘小声吐槽:“还挺体贴......”
嘟囔完,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梁桉一:“说到戒指,我记得我前年年底回国去你那儿,落下一枚戒指在你家。”
梁桉一“嗯”了一声。
“戒指呢,给我带来没?”
戒指?
狄玥在记忆的旮旯里闪现出某个微小印象,但此时梁桉一已经贴心地帮她兑好了牛奶,咖啡和牛奶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那一点点关于戒指的印象,被香气冲散......
既然挑明了是男女朋友关系,面对友人总是难以免俗,会被问到固定的几个问题。
果然,老板再次摇铃时,唐良风风火火去端了自己的那份回来,灌了一口咖啡,烫得呲牙咧嘴,仍然问道:“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那位躲在屋檐下的流浪歌手已经站在街中央,拿着吉他边弹边唱。
他身边聚拢了几簇人群,有金发碧眼的孩童拿着氢气球,嬉笑追逐着跑过。
屋外积水映着霓虹,屋内咖啡香气四溢。
在这样诗意盎然的环境里,狄玥捧着咖啡杯,她想起他们的相识。
如果人生可以分为很多很多个章节,她走进梁桉一家门的那晚,应该是一个新章节的开始。
章节名称不算长——
一个有可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