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滋啦——!!”
布帛尖锐的撕裂声,伴着微弱的女子轻泣和男人急色粗重的喘息,回荡在废弃的玻璃花房中。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住手!唔……救命,救救我……”
夜色沉沉压下,雷雨声淹没绝望的呼救,它们像极了高高在上却缄默的围观者。
男人狞笑着拉开裤链,象征荣誉和勇气的美式海军帽,被他随便扔在草丛里,皱皱巴巴,沾染上泥污。
呜咽声渐渐惨烈。
不知何时,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在草叶中攀爬的蛇群。它们迅速凝聚,汇成巨大的阴影,张牙舞爪着将人类男性笼罩其中。
男人动作一顿,似乎察觉到什么。
他抬起头。
“什么鬼东西……啊!不要过来!怪物啊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花房外风停雨歇,只是这个夜晚,依旧没有月光。
……
隔日清晨。
“大家好哇,欢迎来到美丽的蓝色城市——横滨,我是你们本次行程的向导,大家可以叫我yoko酱~”
少女挥舞着旅行社的小旗子,金色双马尾在耳下扎成蓬松的麻花短辫,辫子随着步伐晃动,像阳光映在海面,落下波光粼粼的碎金。
她的背后就是港口和大海。
“我们横滨呢,是一座热情活泼的可爱城市。作为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她的兼容并济来自于五湖四海,她的开放包容传承于浩瀚汪洋……”
正是诗歌般的夏日,海风送来湿润微咸的气息,轮船悠长的汽笛掠过青空,和着涛声涉水分花而来。
砖红色的渔夫帽差点被调皮的风偷走,少女将手压在头顶,一双澄澈的小鹿眼弯弯地笑起来,好似优美的海岸线。
“咱们现在的位置是山下公园,请大家跟紧我,不要掉队,有些地区很危险哒,游客是不能靠近的哦!第一站我们要去的是——”
“滴——呜——滴——呜——”
少女的话音被呼啸而来的警车打断,她眯起眼睛,一时间显出几分与气质不太相符的锐利,随即又笑开,露出一颗小虎牙。
“抱歉啊,看来不能和大家一起共度一段欢乐时光了。我社会尽快为大家派遣新的导游,还请稍加等待哦。”
“哎呀,出了什么事?”
“这就把我们撇下了?”
游客们窃窃私语,爱打听的人凑到警车旁边偷听,最后回来告诉大家:
“听说死人了,还是个外国人,咱们导游好像是嫌疑犯。”
“天啊,死的不会也是游客吧?”
“我现在有点后怕,还好她被抓了!”
游客中,有个小孩子抬起头,问他的妈妈:“妈妈,嫌疑犯就是凶手吗?”
“谁知道呢。”他的妈妈板着脸,不负责任地嘟囔道。
一小时后,横滨市警视厅。
“姓名?”
“yoko。”
温度被调低的审讯室内,少女瘫在桌子上,指尖不自觉卷着鬓角发稍:“警察叔叔,那玻璃真不是我砸碎的,我有个想看的电视节目在四点钟,能不能快点放我回去啦?”
“阳子是吧。”警察先生低头唰啦唰啦写了几笔,又问:“姓什么?”
“不是阳子,是横滨的那个yoko……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另一个年纪稍轻的实习警察将案卷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花房的玻璃碎了,只有你抱着足球站在碎玻璃前,不是你还能有谁?”
“是一只三花猫啦。”
yoko蹙着眉头回忆:“这只猫突然蹿出来,弄破玻璃后立刻跑掉了,那群小孩生怕大人以为是他们做的,也都一哄而散。所以我只是个倒霉的、被无辜牵连的、只想跟那些孩子踢足球的可怜路人罢了。”
“那你为什么又跑进院子捡起足球?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足球被扔在那里不要了,多可惜呀,那上面有横滨水手队的限量版签名呢!”
少女眨眨眼,委屈巴巴道:“你们能把它还给我吗?它都已经被抛弃了,我捡到就是我的啦!”
实习警察“哈”了一声,斜眼看着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怀疑我吗?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只猫在哪里哦,说不定你们还能在他身上找到玻璃碴呢!”
yoko不服气地说道,随即闭上海蓝色的双眼,停顿两秒后,睁开——
“离租界很近的擂钵街你们知道吧?最高的白铁皮屋顶上,那只猫咪现在就在那里哦。”
语气笃定,千里之外的距离,仿佛她能看见一样。
实习警察愣了一下:“你难道是异——”
前辈突然开口打断他:
“你来之前应该已经听外勤说了,我们在那座玻璃花房里,发现一具外国人的尸体,死亡时间是在前天晚上11点左右。”
隔着一张长桌,他把现场照片推给yoko,随后十指交叉撑在桌上,嘴唇抿成一条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女。
“yoko小姐,请问那个时间你在做什么?有人能证明你不在现场吗?”
发现尸体的宅邸已经荒废多年,住在附近的孩子们时常跑进去玩耍,房屋是小小勇士们探险试胆的游乐园,而长满青草的庭院,则成了天然的球场。
花房用铁链锁着,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只能隐约看见那些久未打理而肆意生长的植物。
警方接到匿名报案电话后,调查过附近的住户,有几位目击者都表示,他们看到一名很可疑的少女,昨天她抱着足球在碎玻璃前发呆了许久——就像犯案后重返现场的凶手。
“尸体?外国人?”
yoko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那是极为诡异恐怖的现场——尸体被军刀捅得面目全非,鲜血洇进泥土,而尸体周围的玫瑰正热烈地绽放着,艳红的花瓣饱饮鲜血后,像一簇簇骄傲又愤怒的火焰。
yoko摇着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呀,我只是喜欢足球才过去的……前天晚上11点当然是在家睡觉啦。”
“你家在哪呢?”
“我家……”
yoko突然语塞。
“好孩子不可以说谎,你最好老实交代——”
年轻的警察刚说一半,就被前辈拍了拍肩膀。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有话要说,审讯就这样中断了。
“哈,足球!”
审讯室外,前辈挑了挑嘴角,这个半笑不笑的表情让他的脸看上去十足讽刺:“每个人都在讨论足球,毕竟夏天到了嘛!”
男人点了根烟,十分焦躁地抓了抓因为加班两天没洗的头发。
“为什么横滨这种鬼地方申办世界杯能成功?足协其实被那些异能者挟持了吧!”
“前辈……您不喜欢异能者吗?”
实习警察有些迟疑地问。
“干我们这一行的,大多都不太喜欢吧。”前辈含糊地说,低下头大口大口抽着烟:“这座城市的里世界,比任何一座城市都要……那个词该怎么说来着?”
“嚣张?
“对,就是嚣张。”
他扬起头,吐出一口烟圈:
“我在横滨做了大半辈子市警,要说哪种情绪最深刻,那就是无力感。”
——可您前几天不是还收了港口黑手党的贿赂,那可是一大笔钱呢。
年轻警察心说。
人真是十分复杂的生物,他们心中所想,嘴上所言,身体之行,总是不太一致。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只听见对方的鼻息,压抑而沉重。
“可是您怎么就能断定,小姑娘是那个世界的人?”
半晌,实习警察小声问道。
“看到她身上那件蓝色披风了吗?”
“披风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看的。”
“啧,你真是警校全A毕业生吗?”前辈数落着年轻的实习警察:“那是丝绸的,十分整洁,一点折痕都没有,说明她生活优渥;她这个年纪,应该还是学生,但披风下面的水手服,不是横滨任何一座学校的制式;我刚刚通过内网寻找她的身份信息,无论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两种分类里都没有她的存在,旅游社也说公司没这个人。”
“一个有钱的、身份不明的、未被记录在案的异能者,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恰当的地方,百分之□□十,是那个世界的人,并且和这案子有关系。”
“可是说人就是她杀的,未免也太过武断——”
“队长,死者身份查到了!”队里的技术员跑来,气喘吁吁道:“是海外军官,这下麻烦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男人捻灭烟头,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们管不了,移交给军警吧。”
……
横滨的市警效率实在不怎么样,至少月上中天时,yoko还被关在普通的拘留所。
拘留所的床板有点潮湿,晚饭是猪排咖喱饭,猪排很硬,咖喱很咸,照比之前吃过的一家差远了。
但yoko吃的还是很开心,任何食物,无论美味与否,每一次品尝的体验都是唯一的——正因为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种味道,每一次的体验才显得弥足珍贵。
门锁嘎吱嘎吱发出声响时,少女那双海蓝色的眼眸瞬间亮起来。
“你是来助我逃离恶龙魔爪的英雄吗?”
她扑到门前,带着期待地,小声说着。
隔着一道门板,男人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陪她胡闹:“啊,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那就是吧。”
“织田作,你其实是天使下凡吧?”
用铁丝撬开门锁的青年将门小心推开——他不超过二十岁,穿着沙色风衣,一头微微凌乱的红棕发,整个人不太修边幅的样子,松松垮垮地立在星光里。
“风太大了,家里窗户被吹得关不上,还碎了一块。”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其实可以小一点,我能察觉,不会不管你。”
“抱歉抱歉,我会给你修窗户啦。”yoko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还有你的新工作也被我弄丢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