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你喜欢，让我觉得恶心。」
我用力将蛋糕盖在云苏脸上。
她喜欢我五年。
今天是我生日，她精心准备了惊喜派对，让舍友骗我过来。
我却狠狠羞辱了她，让她难堪。
一进门，脸上的黑布被扯下。
七彩礼花落在我身上。
云苏像只小兔子一样跳出来，笑盈盈地捧出生日蛋糕：
「丞南同学，生日快乐～」
歪歪扭扭的奶油，不难看出，是她亲手做的。
她红着脸向我告白。
我们是高中同学，她说过对我一见钟情。
我性格沉闷，不爱说话。
平常都是她主动找我，高中三年，一直黏在我身旁。
布偶、水果、零食，不要钱似的给我塞。
所有她觉得好的东西，都不会少了我。
她的眼睛总是亮亮地看着我。
就像此刻。
我垂眸，接过蛋糕，深深地凝视着她嘴边的小梨涡。
用力将蛋糕盖在她脸上，一字一顿，极其认真：
「被你喜欢，让我觉得恶心。」
同学们难以置信地扯开我。
「你在干吗？」
「你疯了？」
她费劲地抹开，眼睛都睁不开了，手还紧紧拽着我的袖子。
我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安慰、疑问、指责。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我扔在身后。
恨我吧，我在心里默念。
出了商场，到处洋溢着欢乐的铃铛声。
巨大的圣诞树立在中央，上面挂满礼物。
我的生日在圣诞，云苏最喜欢过圣诞。
她活泼开朗，敢爱敢恨，喜欢一个人，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不是没有心动过。
第一次见到她，是刚开学。
她扎着高马尾，笑容灿烂地在门口和爸妈挥手告别。
哼着歌，一蹦一跳向前。
我觉得她好奇怪，哪有人上学这么开心的。
她没注意到右鞋带松了，左脚直愣愣地踩上去。
眼看着就要重重摔在地上，我赶紧冲上前拉住她。
她抬头，眼睛亮了，笑得很甜：
「同学，谢谢你。」
她的感谢持续了很久。
久到班上人名都还没认全，大家就已经会起哄我们了。
她看到我皱眉，会红着脸反驳：「你们不要这么开玩笑，我们是好朋友！」
「哦～好～朋友～」同学们往往哄然大笑，挤眉弄眼。
她闷闷不乐了一下午。
放学后，她颓然地跟在我身后：「对不起，丞南同学，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我以后还是跟你保持距离吧……」
我神色淡然地掏出糖果纸，她上周送我的。
「这个好吃。」
「真的？」她又兴奋地脸红了，立刻把刚才的担忧抛得一干二净，「那我明天再给你带！」
手机剧烈的振动把我拉回现在。
「儿子，儿子救命啊——」我爸扭曲的脸紧贴摄像头，旁边露出一点空隙，有刀贴在他的脖间。
他哭得涕泗横流，身后粗壮的男声在嘶吼：「还不还钱！」
对此，我早就司空见惯。
我那可笑又充满压迫的原生家庭。
每天只会要钱，要不到就到处乱砸东西的赌鬼父亲。
永远泡在啤酒瓶里，吐得房间到处都是的酒鬼母亲。
从我有记忆起，一个逼着我去找爷爷、奶奶卖惨要钱，一个躺在污秽物里冲我傻笑。
我深深叹气：「这次要多少？」
「不多……不多……」
我爸两眼发光，讨好地对我笑：「就几万块而已！」
「几万？」他身后的男人重重冷哼，把刀往前一伸。
我爸又立刻嚎啕大哭起来：「一百万！就一百万！好儿子！乖儿子！你救救爸爸吧……」
我轻车熟路地把手上的所有钱打到一个银行账户：「我手上只有这点，其他的再凑。」
那人把刀一扔，恶声恶气地说：「这下只能算利息！你要是敢不还，就闹到你学校去，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懂吗？」
这句威胁听过无数遍，已经麻木了：
「哦。」
我面无表情地挂断视频。
青春年少萌生的浅淡爱意，虽浮于表面，但往往纯粹而美好。
像云苏的喜欢，来得那样突然而汹涌。
从小生长在黑暗的人，怎么可能拒绝光的靠近。
一开始是好奇。
为什么明明她成绩名列前茅，还总是抱着练习册问我问题。
我都没看她，语气冷淡：「我不会。」
「啊……」她皱起鼻子，小声嘟囔，「对啊，你都没及格……」
我手中的笔一抖，她又立马笑开：「我教你吧！怎么样！」
我是沉默的。
默许着她的靠近，平静地看着她认真写下公式，一步步细致地讲解：
「丞南同学，你试试做这题！」
她把试卷推给我，眼神里满是期待。
其实我会做，但我假装不懂，看了很久她写的公式才落笔。
她果然很开心：「丞南同学，你好棒！第一遍就做出来了！」
看她欢呼雀跃，好像我做对的不是一道基础题，而是攻克了世界未解之谜。
我没忍住，弯了下嘴角：
「是你教得好。」
「嘿嘿。」她红了耳朵，手指扭捏地蹭着草稿纸的边缘：「我也觉得……丞南同学，你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以后晚自习我们都一起坐吧，好不好？」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想起下午学校广播放的那首歌。
夜空中最亮的星。
在一片污糟中，我也能被星光照耀。
「……好。」
刹那的陷落，是不幸的开端。
毕竟我们不能一直活在青春年少的年纪。
家境、财富、身份、地位。
差距。
随着年岁增长，现实会一点点露出它锐利的獠牙。
在云苏的帮助下，我的成绩突飞猛进。
从年级吊车尾到年级前二十。
最开心的是云苏，拉着我在榜单下直蹦。
「你很高兴？」我不解地看着她。
「对啊！」她兴奋地比画着我们名字间的距离，「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报同一所大学啦！丞南同学，你有没有喜欢的城市？」
脑中一晃而过的是我爸狠狠摔在地上的杯子。
妈妈的酒瓶也被他抢来砸在地上，啤酒流了一地，味道刺鼻。
他面目狰狞地怒吼：「喝！喝！喝！喝不死你！一点钱都搞不到！」
又过来抓住我的衣领，把我狠狠往衣柜上撞。
「你有没有跟爷爷、奶奶要钱？钱呢？实在不行，你出去打工啊！读书，读书有什么用？你这分数再高，现在能给我一分钱吗！」
他摔门而出。
妈妈摸索着捡回啤酒瓶，舔沾在瓶身的酒滴，嘟囔道：「家里钱都被他败光了，我赚再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喝酒……」
我闭上眼。
再睁开眼，是云苏踮起脚笑眯眯地看着我：
「如果你没有喜欢的城市，和我一起去厦门吧？」
我垂眸，径直走回班级。
云苏紧跟在后：「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啦！我们要一起考去厦门哦！」
啪！
班主任沉着脸把一叠试卷扔在办公桌上：
「你自己好好看看。」
我翻开，都是云苏这次考试的答题卷。
「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互相进步。老师当然赞成，也认可。但也不能只顾自己，拖累别人啊！」
我抬眼看向他。
他皱眉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严肃地强调：「云苏同学是很有希望冲击重点名校的，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不要影响她的成绩！学习是自己的事，你不要养成依赖性！凡事多靠自己！听懂了没？」
我把卷子收拢在一起：「哦。」
也许，我不该贪恋光明。
回到教室，我对云苏的态度更冷淡了。
晚自习，她照例和同桌换了位置，弯着眼摊开练习册：
「今天重温知识点～抽查你有没有忘记！」
我把手盖在书页上：「回去。」
「什么？」她歪头看我。
我冷笑：「你自己成绩都下降了，还好意思教我？」
她怔住。
我感受到手下的书页一下收紧，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把练习册抽走，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同桌回来，震惊地看着我：
「林丞南，你真不要脸。」
我没说话，空白的草稿纸上画满五角星。
三节课的晚自习，真是浪费时间。
三周半，她都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想我应该高兴的。
毕竟她平常那么烦。
可是每每回到家中，收拾脏乱的东西时，我总会想起她那双眼睛。
想起她笑着喊我的名字。
「丞南同学！」
「林丞南！」我爸叼着烟，踩住我的扫帚，「你 tm 都读高中了，别的孩子这个年纪早赚钱了，你呢？让你找人要钱都要不到！」
我深吸一口气：「奶奶说了，就当没生过你。叫我也别再去了。」
「tm
()
的！生你有什么用？赶紧找个活干！赚不到钱别回来！」
我爸狠狠呸了一声，一脚把我踹在地上：「扫！扫！扫！扫个屁！清了又吐，吐了又清。家里跟垃圾堆似的，晦气！」
他踩着我的手走出家门。
10
我本以为，云苏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黑暗。
其实这样也挺好——我这么安慰自己。
只是在看到云苏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时，我还是会感到难过。
「她怎么了？」
我忍不住问同桌，已经两天了。
她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不去医务室？
「哟。」同桌阴阳怪气地瞥我一眼，「您还会关心人家呀。我以为您心是铁打的呢。」
见我一直盯着他，他还是松了口：「就那事呗。」
我才知道原来女生每个月都会来，有的人会很痛很痛。
同桌说，如果这段时间喝热的红糖水会好很多。
我从家里翻出热水壶，洗了一遍又一遍。
找了家门口便利店的兼职，老板人好，知道我家不太行，也愿意让我每天中午两个小时，晚上六点到十二点去干活。
工资不能预支，我问老板可不可以提前换点东西。
「我想要红糖。」
老板新奇地看着我：「你要什么红糖？是给女朋友的啊？」
「……朋友。」
老板从货架拿出几包红枣：「你把这些也一块拿走吧，对女生身体好。从你工资里扣啊。」
我点头，出了店门，才想起钥匙落在台面，折到门口，听见老板和接班的人聊天。
「你说这小女孩知道他家啥情况不？」
「小伙子年纪不大，还挺有心眼的，知道高中生比较好骗呢，再大点，哪家姑娘乐意和他交朋友啊。」
我捏紧了手中的塑料袋，在冷风吹了好一会才进去。
11
又一次月考结束，云苏重新回到班级第一。
班主任在讲台上对她大夸特夸，说整个年级只有她解出了数学最后一题，让她上去分享经验。
她站在讲台，神采飞扬。
太耀眼，我不敢抬头看。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我要多谢丞南同学！教、学相长，是他精进了我思考问题的能力。」
班主任皱眉强笑：「互相帮助是好事，不要影响成绩就好。」
我偷偷抬眼，她对我笑得灿烂，语气坚定：「怎么会呢？我们是彼此进步的动力！」
底下的同学纷纷转头看我，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进步～的～动力～」
班主任的脸色很难看，到底没有发作，把话头扯回到纪律问题了。
12
班会结束，大家踩着下课铃散开。
云苏站在教学楼的榕树下等我。
「丞南同学！」她拦住我的去路，表情写满得意二字，「这次你退步了好几名，怎么还好意思不让我教？」
我抿唇。
班主任阴沉的脸，我爸的怒吼，滚动的酒瓶，不停地在我脑中切换播放。
前进，还是后退？
我深吸一口气，一如既往地想要逃避。
云苏远比我勇敢，她拽住我，替我做了决定：
「干吗？想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每天早上突然出现的红糖水和红枣，都是你拿给我的吧？」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我没有。」我移开目光，盯着脚下。
「丞南同学。」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知道，老师是不是背后批评你了？你别听他瞎说呀，他是我爸的朋友，太爱担心了。你才没有影响我的成绩。」
「……好。」
「你别害怕。」她踮起脚，摆正我的脸，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们会一起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
我没有害怕。
深陷泥沼太久，我不懂什么叫害怕，我只是很早就学会了习惯。
可她不需要习惯。
「不需要。」我轻声，「我先走了。」
「你干吗老是推开我！」她在后面喊，「我会陪着你，你别怕。」
13
「以后你都不用来了。」
老板冷脸把我赶出店外。
我回到家，才知道我爸去便利店大闹了一场。
老板被迫把我的工资都给了他。
他咧着牙，坐在沙发上抖腿：「对嘛，这样才是我的好儿子。就是要多赚钱……」
我忍无可忍，攥紧拳头就想往他脸上挥。
他神色夸张地躲开，拿过地上的酒瓶就往我身上砸。
这次我稳稳接住，他砸不下去，瞪着眼看了我半天，嗷嗷叫地冲进屋里打我妈：
「看你生的什么孽障！」
我紧随其后，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摁在地上。
他大哭：「要命了！儿子都敢打爹了！」
我一拳砸在他的腹上，冷冷道：「你的债自己还，别想着靠我。」
听到这话，他止住眼泪，无耻地笑了：
「自己还？我可还不上哟。我可是听说了，你学校有个小女娃，关系还不错，对吧？要不到钱，他们去你学校闹，老师、同学怎么看你？她怎么看你？还有你不是想读大学吗？我被他们砍死，他们照样会追你到大学去！父债子偿！看你怎么做人！」
我气到手都在抖，最终还是放开他，无力地坐在地上。
「谁让你是我儿子呢。」他笑着拍拍我的肩，哼着歌出门了。
14
我坚持着一边打零工一边学习，拒绝了云苏想要继续给我补习的念头。
同桌骂我不知好歹，我说：「你不懂。」
我不能拖累她，她明明可以考到更高的分数。
没必要为了帮我，消磨自己的才能。
可她还是会悄悄把写满的笔记放在我桌上。
就像她的抽屉里，总有我用偷偷省下的钱买来的一些小零食。
虽然我从没承认过是我买的。
15
高考结束后，云苏拉住我的袖子，她说她有话对我讲。
我隐隐猜到了。
说不心动是假的。
我也想要尝试，就像寄生在黑暗的树苗，渴望着光的爱怜。
我抱着一堆的想法回家，刚进门，就听到惊天动地的争吵。
我的爸妈疯了似的互相殴打。
「你有什么用！」我妈拿起啤酒罐狠狠砸在他头上，酒溅得到处都是。
她哭喊着：「我为了你，抛弃一切，远嫁而来，你是怎么对我的？家里家里不管，早年我赚的那么多钱，全被你拿去赌了！花了！现在欠债的都追到家里来了！你连酒都不让我喝！」
我爸更是怒火滔天：「你喝的酒不要钱啊？早把这些给我，说不定我都翻盘了，赚大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家，沙发、电视通通都被搬走了。
墙壁上还被人用红油漆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欠债还钱！
爸妈脸上都有被打过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
看见我回来，我爸冷冷地问：「这几天怎么没去打工？钱呢？」
我深吸一口气：「我在高考。」
「哦。考得怎么样？」我爸倚在门边，抽烟。
我妈的抽泣声环绕在耳边，她把酒瓶收拢在一处，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
「就那样。」
「如果考上了，学费你自己想办法。没钱读，就进厂上班去。」说完，他看起来心情好多了，咧着牙出门。
「儿子终于长大咯，我的乖儿子能赚钱咯……」
我蹲下身，将地上的垃圾捡进袋子。
我妈爬着过来，抢走一罐。
「妈，里面没了。」我无奈道。
她直摇头，像护着宝一样抱在怀里。
身上都是浓浓的酒味，还有刚沾上的污渍。
我狼狈地提着垃圾袋出门。
我家在很深很深的巷子里，没有垃圾箱，要走很远，过马路，去到正经小区门口。
「丞南同学！」
云苏的惊喜声音在我耳旁炸开。
我低头看了眼肮脏的白 T。
此刻，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
16
我想装作没听见，她却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你在扔垃圾吗？」
我只好匆匆点头，转身想走，却看见对面立着个男人，慈爱地看着我们。
她的父亲，一个身穿西装，温润儒雅的中年男子。
见到我的不安，拍拍我的肩。
和我爸用力地按压不同，他是温和又让人安心的：
「经常听苏苏提到你。大学打算报哪？」
我小幅度地捏紧衣袖，嗫嚅着回答：「还没想好。」
云苏在旁边探出头：「去厦门！去厦门！去厦门！」
她爸爸笑着轻刮她鼻头：「你这鬼丫头，人家想去哪还要你管？」
她做了个鬼脸。
他们看起来好温馨。
和我格格不入。
有电话打来，她爸听了一会，牵着云苏和我道别：
「以后有机会过来我们家喝茶。」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他们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而我留在黑暗的角落。
几步之遥，却像隔着千沟万壑。
越是差距悬殊，就越对比
()
强烈，也越能深刻体会。
不会有机会的。
我不配有机会。
17
回到家，手机屏幕弹出云苏的消息。
【想好考哪里了吗？要不要跟我走～】
啪嗒。
泪渍模糊黑字，没有丝毫犹豫，我拉黑了她。
她喜欢厦门，我报了吉林。
直到大二，我们都没有再讲过一句话。
再没有联系。
18
高中的幸运是遇见云苏，她热烈地温暖着我。
大学的幸运，是遇见三个好舍友。
刚开学时，他们经常躲开我到一旁说话，我本以为他们讨厌我，就保持着距离。
突然有天，他们送了很多东西给我。
厚被褥、暖水壶、大棉袄……
他们围着我说七说八：「来东北读书，你带这么薄的被子，真不怕死啊……」
我想感谢，请他们吃饭，他们都神色怪异地拒绝。
「得了吧！林丞南，你每天不是上课就是打工的，哪有空啊。」
「对啊，有这时间不如早回宿舍睡觉咯。」
我找了三份兼职。
没课时，去食堂窗口打菜，食堂还包饭，晚上在图书馆咖啡厅，周末则是发传单、打电话。
这样，我才不会接到我爸的电话，我也不用听他的债主念我的学校地址、同学的姓名来威胁我。
遇上考试周，睡觉都没时间。
终于有天，我晕倒了。
被舍友们急吼吼地送进医院，在意识残留的最后几秒，我听见他们激烈地讨论。
「要不要跟 ta 说？」
说……什么？
她是谁？
19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又看见了云苏。
她变得好漂亮，好耀眼。
不变的是高高束起的马尾。
我控制不住地掉下泪了。
那个一直在我心上滚烫的名字。
【云苏……】
我低喃：「云苏……」
说不出口的是，我好想你。
连在梦里我都不敢提及。
我真的好害怕，怕被你发现我也喜欢你。
「丞南同学！」
她清脆的声音像刺破迷雾的利刃，我在一片混沌中睁开双眼。
云苏握着我的手，笑得好开心：
「你在喊我的名字。」
不是梦。
她真的在我身边。
20
我挣扎着起身，声音都哑了：「你怎么……」
「我来看看你。」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电光石火之间，我下意识地看向在门口张望的舍友们。
对上我的目光，他们纷纷心虚地移开。
厚被褥、暖水壶、大棉袄……
那些东西……那些东西！
我咬牙甩开她的手：「你出去！」
她吓了一跳，还是安抚我：「你别激动，医生说了你现在状态不好……我这就去外面，你别生气……」
我把舍友们喊进来：
「东西是她给的，对不对？」
他们互相撞着胳膊，其中一个忍不住了：
「林丞南，人家妹子对你是真好，你别不知好歹，行吗？气什么啊，知不知道人家请假过来看你的？」
有人开口，其他人也就敢说了。
「就是，就是，她是外校的诶，一开学居然能联系上我们，拜托我们照顾你什么的……多不容易啊。」
气没喘上来，我开始剧烈地咳嗽。
舍友上来拍我的背：「我们都快羡慕死你了，你至于这样吗？」
不懂，他们都不懂。
我会害了她的。
我会害死她的。
21
再过不久就是我生日了。
我在病床上想了很久，很久。
还是把云苏从黑名单拉了出来。
其实，我时不时就会快速地解除，又拉黑。
偷偷看她的朋友圈，但害怕被她发现。
她有发一条很喜欢的裙子图片，价格很贵。
于是，我那个暑假又找了份夜班的工作，偷偷买了，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叠在精美的包装盒里。
是时候送出去了。
逃不开的决定。
22
我给她发了消息。
她秒回：【丞南同学！好久不见！】
我：【生日想办个派对，你来吗？】
她正在输入中停留了很久：【你生日那天有空？】
我：【嗯。】
她：【那我有点事，可能来不了哦。】
我说好，然后试探地问了问舍友，他们都劝我别办了，在宿舍好好歇着吧。
我也说好。
联系了高中同桌，他一直都喜欢云苏，我知道。
果然，云苏计划着给我安排惊喜。
他也会去。
「这么多年，你终于想通了？」他酸溜溜地问。
我提前把盒子塞给他。
「这是什么？」
「裙子。」我说。
他惊讶：「给我这个干吗？」
我笑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有大用。」
果然生日那天，舍友们神秘兮兮地说带我去个好地方，拿黑布蒙住我的眼睛。
坐在出租车上，我不停地调整着情绪。
云苏亮晶晶的眼睛就在面前。
这次，我终于狠下心。
对不起，云苏。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让你喜欢，我真恶心。
不要喜欢我了，恨我吧。
越恨我越好。
23
我折回包厢，在昏暗的过道，我看见同桌和云苏站在洗手间门口。
他细致地替她擦去奶油，把包装盒递给她。
她打开，漂亮的裙子在灯下熠熠发光。
她红了眼眶，对他说：「谢谢。原来，你还记得。」
他温柔地回应：「我一直都记得。」
我悄悄地转身。
24
深陷泥沼太久，我不懂什么叫害怕，我只是很早很早就学会了习惯。
可是云苏，你不需要习惯这样的黑暗。
毕业多年后，有老同学为我带来她的近况。
他们结婚了。
同桌买了大别墅，因为云苏喜欢看电影，家里特地装修了一间小影院。
而我毕业多年，月薪 7000，每月房租去掉 1000，为了省钱，常常一天只吃一顿，胃出血到医院还要一边打点滴一边写文档，就这样，我仍有 50 万的债务未还清。
像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
无数次半梦半醒间，我仿佛看到她的笑颜近在眼前，每每睁开眼想要看清，迎接我的只有发霉的天花板。
我无数次怀念她曾经带给我的温暖，又无数次庆幸——还好当初自己拒绝得够果断。
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的心软和不该有的妄想，差一点，就彻底毁了她的美好生活。
尾声
抱歉，云苏。
一直没机会和你说的话，我写在明信片上，现在它在垃圾桶里。
崭新的卡纸静静躺在垃圾的中间，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也许会有无聊的路人探头去看，ta 就会看见上面还写着一句话。
【不平等的爱，最好的表达是推开。】
你真挚热烈的喜欢配得上最美好的幸福。
而不是二十年后还和我一起忙碌在城市的街边，数着本与你无关的贷款还有多久还清。
最坏的情况还要算上假如有了孩子，ta 要怎么办？你要怎么办？
对不起，我的家庭太糟。
对不起，我也太糟，没有足够的能力给你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未来。
即使我知道现在的你会义无反顾地和我走。
你不怕。
可我怕。
我不能让你知道这些，你只能恨我，而不能觉得我有苦衷。
你会心软，会哭泣，会紧紧拥抱我，会说不要怕，你陪着我，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可是我不想要，我一点也不想要现在喜欢的你，在日积月累的操劳和重压之下渐渐失去开心的能力。
我不要看见你的面容越发疲惫，眉间紧皱。
最关键的是我不要你变成我的妈妈。
我不想要你被生活的重压磨去明艳和灿烂。
这些苦是我的，我自己受着就好了。
我可以自己承受。
你的喜欢是保护，是付出。
而我的喜欢是呵护，是不想你付出。
不必要的苦，你别吃。
你恨我吧。
带着恨意，更加坚定，更加大步地向前走。
再在时间的冲刷下, 一点一点彻底遗忘我。
这就是我的幸福。
番外
自那以后，我不过圣诞, 也不过生日。
只是照例会在 12 月 25 日这天下班给自己放个假。
站在节日氛围浓厚的街道, 感受铃铛声和欢快的音乐将自己包围。
苹果、圣诞树。
艳红，白雪。
好多人，好热闹。
偶尔恍神, 仿佛回到多年前。
蹦蹦跳跳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拉过我的衣袖，带着我吃遍大街小巷。
人声鼎沸，她小声对我说：「圣诞快乐, 丞南同学。」
我向她瞥去一眼，她会接着大声说：「生日快乐！丞南同学！」
我低低应一声谢谢，笑容能在她脸上挂好久好久。
时间过得太急也太快。
曾经熟悉的面容也渐渐模糊。
我想，我在渐渐遗忘她吧。
我会忘记她的吧。
又或许, 我从来没记得过。
可为什么这些年来孑然一身？
()
又回到故土, 我怀着满腹愁思, 在喧闹的大街上散步。
耳机里放着舒缓的前奏，苹果的香气缠着火红的棉袄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小情侣们互相依偎着, 笑得很甜。
【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 只能独自庆祝尽量喝醉……】
有不合时宜的悲凉歌声响起，我顿住脚步，默默调大音量。
是陈奕迅的《圣诞结》。
【我爱过的人, 没有一个留在身边……】
再抬眼, 一抹熟悉的明媚笑容不期撞入眼帘。
我慌张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还好，只是我一人的兵荒马乱。
她没看见我。
本以为早就遗忘的人再度清晰。
她就在不远处。
穿着很漂亮的裙子, 在霓虹光下闪闪发亮。
是多年前我认真地包装在盒子里，郑重地交给同桌的那条。
她看起来很开心, 这次能抓住的不仅仅是衣袖，她也终于拥有了令人艳羡的甜蜜爱情。
她像小鸟一样扑进了同桌的怀里。
【想祝福不知该给谁，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我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遥遥凝望他们十指相扣, 有说有笑，跟着人流而走。
【写了卡片能寄给谁, 心碎得像街上的纸屑……】
在她将要抬头转向我的刹那, 我毫不犹豫地背过身, 看着眼前巨大的玻璃，默默倒数。
10……
9……
8……
……
1……
0……
少女开朗的笑声依时而过，而我贪恋地盯着玻璃的倒影。
「秦毅，圣诞快乐～」她欢呼。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 宠溺道：「圣诞快乐～苏苏。」
我攥紧手机, 原本动听的音乐越发扰人。
【电话不接，不要被人发现我整夜都关在房间……】
她乌黑的长发束成马尾, 在脖后摇晃，兴奋地分享着生活遇到的趣事。
他笑着一一回应。
【欢快的笑声, 听来像哀悼的音乐……】
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我终于亲手把心爱的女孩推给了别人, 她很幸福。
他们很幸福。
我应该开心，不对吗？
「圣诞快乐。」
我轻声道，生怕惊扰了她的幸福。
【Merry，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好在，她连余光也没分我一点。
我失神地盯着她的倒影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直至不见。
耳机的歌声和我们的故事一起走向结尾。
抒情音乐结束的最后一句。
【谁来陪我过这圣诞节……】
没有人。
Merry Christmas.
Lonely Christmas.备案号:YXX19NdYPr1c31mPo9hr2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