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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是我的男朋友,但我跟他的关系并不那么单纯。
哪怕他不愿意在我身边我也始终强留,五年间我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想要牵他的手,
直到他冷着眼看躺在病床上的我,我才意识到,是我恍惚将爱做枷锁。
都是错的。
傍晚,我接到了江川助理的电话。
「薛总,江先生说他今天不去您那儿了,江先生……江先生说要去林小姐那里。」
林悦,江川的前任女朋友。
江川已经连着两天去找她了。
我有点儿不高兴。
「你把电话给他。」
周助理明显地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江先生说,今天……今天不接您的电话。」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暴戾,狠狠地将手中的杯子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那是江川很久之前为我做的,上面土气地贴上了我们的合影。
当然,递给我的时候他冷着脸。
「满意了吧,还要什么?」
我笑吟吟地说什么都不要,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够了。
忽略了他眼角眉梢间的不耐烦。
我揉揉额角,再一次拨打了江川的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
我点着烟,又打了一个。
「喂?」
江川的声音穿过话筒透进我的耳朵,像是我手中的薄荷味香烟,冷冽又甘醇。
「你在林悦那儿?」
他不耐烦地说:「知道还打电话来?」
他趾高气扬,好像我是多么的无理取闹,明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去见情人,还打电话去打扰他们。
我冷笑起来,开了窗,冷风吹进来我更清明几分。
「江川,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滚回我身边来,今天的事,我一笔勾销。」
江川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我都能脑补出他勾起嘴角淡漠的样子。
「薛晏舒,你要是实在寂寞,找其他男人陪你吧,我今天!没空!」
我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看着它在冷风里打了个转又消失不见。
才对着话筒那边的人说:「江川,你别后悔。」
「薛晏舒,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狠狠地挂断了电话,随手摔在我的办公桌上带起一片震动,落在那个土了吧唧的杯子旁边,像是在嘲笑我的孤单。
寒风裹着冷气钻进我的鼻子,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正烦躁地揉着我的眉心。
是酒店。
「薛小姐,您定了今夜的情侣套餐,您大概几点到,我们提前准备一下?」
我开口想要拒绝,想了想还是柔声地说:「我这就过去。」
今天是我生日,就算江川不跟我一起过,我也得为自己庆生。
庆祝在这一天,我来到这个世界。
那个昂贵的情侣套餐我还是没吃上,因为车子刚刚停下的瞬间,我就看见今夜放我鸽子的人,正温和地挽着身边人的臂膀,走进了那家酒店。
有一瞬间我觉得车内的空调停止了运转,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么冷。
冷得我浑身颤抖。
刚跟江川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他约法三章,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期间不准他跟别人在一起。
哪怕是为了他手中的资源,他也做出了妥协。
只不过……他甩开了我的手,不耐烦地说,「你以为我还能同时伺候两个你这样的人吗?」
「伺候」,这就是他对我们感情的定位。
那林悦呢?
是爱情吗?
多可笑啊,笑得我流出了眼泪。
我走进去问:「刚刚那两个人,定了什么?」
像是有一双手握住了我的心脏,我尽力地挣扎,想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我屏住呼吸,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
前台的小姑娘认识我,她带着几分愧疚的低下头,小声地说:「情侣套餐。」
头顶的铡刀落下,我的心脏四分五裂。
周围不再是亮光,好像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已经浸湿了一切。
周围都是血,从我心上流出来的血,漾着一片明晃晃的红。
只有江川从中而过,他看不到我的血,看不到我的痛。
但它真实地存在,我真的痛苦。
我紧紧地攥住手下的物品,直到前台的小女孩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我才意识到我的手出了血。
我急忙收回了手,心虚似的藏在了身后。
不知道是在藏我掌心的血,还是在藏我不小心的失态。
我没有上楼,情侣套餐最后的终点都是一样的,酒店顶层的房间,那个能俯瞰整个城市的落地窗,今夜应该会留下江川和林悦的印记。
我只是坐在车里,无意识地数着时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江川没出来。
我问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呢?
就算他们现在走出来了,就能证明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吗?
只要他出现在眼前,就……原谅他吗?
我深深地吸气,感受着胸腔的窒息,我觉得这里的空气过于稀薄,我需要换一个地方来获得新生。
掉转车头,我去了父母的墓地。
初秋的天气昼夜温差大,我穿得不多,冷得发抖。
「爸、妈,好久没来了。」
我拢着衣服坐下来,轻轻地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姐姐来过呢。」我摆弄着我姐留下的花说,「姐姐总是比我做得更好。」
做女儿,我好像总是不省心呢。
那年刚刚看上江川,我就撒泼打滚地想让我爸把他弄到我身边来,他不同意我就闹着不吃饭。
执拗的父母犟不过苦恼的女儿。
我爸只能对我说:「小舒,你要受委屈的。」
我赌气似的背对着他:「才不会呢!我喜欢江川。」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我爸当时悠远的叹息:「小舒啊,就是这样,你才会受委屈啊。」
宝贝,因为爱他,你才会受委屈啊。
用了多久,我才听明白这句话啊。
「爸爸」,我靠在他的碑前像是靠在他雄厚的肩膀上小声地说,「我知道错了。」
「爸爸,我知道错了。」
眼泪砸在手背,没有慈祥的父亲轻轻地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
身边一片冰冷,天上下起雨来。
我置身其中,分不清哪些是我的泪,哪些是上天的泪。
幽幽地叹息,我见不到身侧人。
我擦干眼泪跪在父母的墓前说:「爸、妈,别担心我,小舒……会长大的。」
「爸、妈,」我垂下头小声地说,「谢谢你们,在数年前的今天生下我。」
生下任性又无理的女儿,满足她无数不该满足的心愿。
我摸摸我妈墓碑上的照片说:「妈妈,别为我流眼泪。」
我亲爱的妈妈,别为不懂事的孩子掉眼泪。
我冒着小雨站起来,摆摆手说:「我走啦,下次跟我姐一起来。」
我背着身走进雨里,我想,我总在雨里失去。
天边打起亮闪,我捂住眼睛摸到一手的泪。
够了,这无穷无尽的泪水,我不想再为他而流了。
这黑暗中看不清方向的路,我不想再走了。
就算是我困了江川这么久,我放他自由。
我先回了家一趟。
说是家,不过是我借住在江川这儿。
刚跟他好上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只能送些东西给他。
房子、车子、钱。
收了他也不高兴,反而用那张冷冰冰的脸一直看我,好像我侮辱了他似的。
后来我好说歹说,给他在市中心买了个小公寓,哄着他住进去。
然后顺理成章地搬了进来。
江川不怎么回家,他更喜欢住剧组,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家里碍他的眼吧。
我利落地打包了自己的东西,看着床头的照片我犹豫了一下。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看中了江川,吵着闹着要将他留在身边。
我爸妈拗不过我,就拿家里的小娱乐公司给我练手,我开出高价将江川签下来,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给出了更丰厚的条件,说服他留在我身边。
他不愿意,我就用违约金威胁他。
江川暴怒,摔门而去。
后来他还是找上我,在一个雨夜,他站在我面前说:「跟着你,我能得到什么?」
我兴高采烈地跟他说了一大堆,许诺会将他捧到最高的位置上。
他冷着脸说「好」,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他的女朋友林悦抛下他出国了。
不过这都跟我无关,那年我 23 岁,将一见钟情的人留在了身边,兴冲冲地带着他约会,在每对情侣的打卡点拍照,这张照片就是其中一张。
穿着白裙的少女,羞涩地挽着身旁的男人对着镜头笑。
身后大片大片的粉蔷薇,映着人的脸都是粉红色的。
我仿佛还能记起那一天的风,那么轻柔地划过我的脸颊,带来不真切的幸福感。
我将那张照片抽出来拿走,将相框扔进了垃圾桶。
那背面写着我们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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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日期,甚至还有我颤颤巍巍地画的心。
太土了,我想。
收拾好了之后我就出了门,大雨倾盆而下,雨刷器的速度根本赶不及大雨落下的速度,我根本看不清眼前路,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我这时候觉得江川起码有一句话说得对:雨天真的不是好天气。
许是想起他就没什么好事,我脚下打滑,车子斜着撞上了横栏。
眼前一黑,我失去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晕着,只觉得头顶钝钝地痛,伴着一点恶心。
侧过头,我看见了江川。
他跷着二郎腿,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薛晏舒,你现在下的血本更大了,怎么不把自己撞进重症监护室呢?」
我吸了一口气才抑制住想要对他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是有过蠢时候,年少的时候总是少女情怀,江川总是忙,我就变着花样地想将心上人叫到身边来。
先是诱惑,后来是威胁,所有手段中,说我病了反而更见效。
后来他发现我是装的就也不再来了,我觉得没趣,也很久都不装病了。
「江川,你要是不会讲话就把嘴闭上,滚出去。」
江川什么时候受过我这种气,他挑挑眉站起来说:「薛晏舒,你确定吗?」
我顶着恶心对着他说:「滚出去。」
他笑了一下才悠悠然地站起来,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在生气吗,薛晏舒?」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神情,离得近了,总是给我一种能在他眼里看到那不为人知的心意一样。
头顶又开始痛,我摆摆头,将「莫须有」的想法赶出去。
江川皱着眉将手按在我头上固定:「别动!」
我伸出手去掰他的手:「滚蛋!」
「你闹什么!」
「因为我昨天去见了林悦而没有给你过生日?」
「我忘了,跟你道歉行了吧。」
江川总用随便的语气说那么残忍的话,忘了?道歉?
我死死地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将身边的水杯朝他砸了过去。
「最后一遍,给我滚!」
眼前阵阵发黑,我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不适跟江川对抗着。
他顿了一下才说:「行吧,那你消气了给我打电话,我可以陪你,作为道歉。」
这就是江川对我最大限度的容忍了,等我消气了主动地跟他和好,作为道歉他会勉为其难地陪我两天。
好像我是逼良为娼的恶地主,他是无可奈何的破落小姐。
我们之间都是不情愿。
我没生气太久,车祸的后遗症就是我实在是太晕了,没多久我就倒下去睡着了。
梦里有些杂乱,断断续续的。
好像一会儿回到了五年前,想要牵江川的手却被他一脸嫌弃地甩开。
一会儿又好像回到了两年前,我失去父母,在雨中茫然地走着,想要见见江川却被他一句「雨天不想出门」钉在原地。
一会儿又好像到了昨天,我准备好了生日蛋糕想着跟江川过生日却在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被他的助理告知他去找了他的前女友。
雨夜真冷啊,冷得我发起了烧。
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有冰凉的帕子贴近我的额头,我肆意地吸取它的寒气。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我试探着叫:「姐?」
「嗯,我在。」
像是找到了避风港湾,我彻底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我躺在干净的大床上,有些迷茫。
「怎么,连自己家门都不认识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声音很小地叫:「姐。」
薛晏华走过来搭上我的额头:「嗯,不烧了。」
「下着大雨干吗急匆匆地往回走,要去哪儿?还是去找那个什么江川?真不是我说你薛晏舒……」
我一把抱住她的腰,瘪了瘪嘴哭了出来:「姐……」
直到这一秒钟,我才意识到我受了委屈,受了好多好多委屈。
一片真心被践踏,一腔热血变冰霜,一片少女情怀被辜负。
我真的觉得委屈,哭了很久很久。
我姐只是拍我的背,像每一次哄我那样,她说:「没事了,回家了。」
没事了,回家了。
我搬回家里,跟我姐住在了一起。
我试着遗忘江川,效果显著。
江川会给我发信息,但并不频繁,我一条都没有回。
一周之后,江川给我打了个电话。
「你还不消气吗?」他这么问。
我看着不远处的人有点儿想笑,多稀奇啊,江川。
我没答他的话,走上前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我没生气。」
江川乍一看见我有点儿惊讶,不过他很快地就镇定下来,侧过身子挡了挡站在他身边的姑娘。
穿着白色长裙,温顺得像是一只羔羊,江川只能死死地护住她才能保护她不被我这只「恶狼」吃掉。
「你跟踪我?」
我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咳得撕心裂肺的。
「薛小姐。」售货员急急忙忙地给我递上一张手帕,我接过来跟她道了个谢。
「我还没这么闲,江川。」
他上下打量着我问:「你好点儿了吗?」
我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接过了售货员递给我的衣服就要走。
「阿川……」我第一次听见林悦的声音,微微弱弱的像是迷路的小鹿。
「就是那个。」
江川很快地开口叫住了我:「薛晏舒。」
我脚步一顿,还是回头看他。
「你手里那件衣服,能不能给我?」虽说是疑问的语气,可他眼光镇定像是知道我一定会让给他一样。
售货员赶紧跑过来缓和气氛,她声音缓和着说:「江先生,您给林小姐定的那件还没到呢,这件是薛小姐之前定的,是薛小姐的。」
江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他很快地就调整好了,还是问我:「既然有现成的,我不想让阿悦等。」
「阿悦?」我将这两个字在嘴里滚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不得不承认,真嫉妒啊。
我轻笑了一下说:「我不让。」
「江川,既然撞见了有些话也一次性地说明白。」
我盯着江川的眼睛说:「我们完了,不管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感情,我们完了。」
我指着他身后的林悦说:「你可以跟林小姐双宿双飞了。」
「你,我不要了,不过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江川皱着眉看我,像是听不懂我的话似的凑近我:「薛晏舒,你到底闹什么?」
我退后一步笑着看他:「我没闹,我从来没跟你闹过。」
以前是没资格,现在是没心思。
江川又上前一步,神色紧绷的我以为他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慌张。
他伸出手来拉我:「薛晏舒。」
我甩开他说:「江川,林小姐还在你身后看着你呢。」
江川神色一僵,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似的,我却不想再听,转身离开了。
我跟我姐说,想回公司帮她。
她笑着翻手中的书:「怎么不接着守着那个江川了?不是说娱乐公司也能赚钱吗?」
她坐在窗台旁边,背后是温和的阳光,树枝探进窗台,她的背上像是长出翅膀,随时能带着她飞起来一样。
我看得有些发愣。
「发什么呆呢?」我姐坐直了身子问我。
我摇摇头,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一幕是在哪里看过。
「我想回去帮帮你,你一个人多辛苦啊。」这句话是实话,自从我爸妈走了之后只剩下我姐一个人面对着公司里纵横交错的势力,她没比我大多少,却在那个雨夜之后挑起来家里的全部。
我在哪儿呢?在江川身边,在不知名的娱乐公司里,在我以为的爱情漩涡里不可自拔。
我走到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将头搭在她的腿上:「姐姐,我回去帮帮你吧。」
她沉默很久,才终于将手抚在我的额角上。
她说:「好啊。」
我再也没去过公司,我回了薛氏。
跟以前不一样,初回薛氏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工作,白天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晚上还要出去应酬。
经常倒头就睡,几周下来,我累得瘦了好几斤。
「薛总,三点钟还有个会。」
「我知道了。」
趁着几分钟休息,我打开了电视,好巧不巧地电视屏幕里正在放江川的采访。
他看上去状态不错,我想,可能是终于远离了厌恶的恋人,他容光焕发。
「能不能冒昧地问您一下,您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女主持笑着问他,这是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
江川挑了挑眉说:「嗯……我个人喜欢温柔一点的,不要太强势了就好。」
我按灭了电视机想,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变成江川喜欢的样子,怪不得这么多年,他都不喜欢我。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接到了周助理的电话。
「薛总,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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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问白导的新电影他能不能演男主角?」
我夹着电话在堆成山的合同中抬起头来,短促地叹了口气。
「周力,以后这种问题不用再来问我了,你告诉江川,他想要去演就自己努力地试镜,得到导演的认可。」
「是……是。」
周力匆匆忙忙地挂断了我的电话。
没多久,江川就亲自给我打过来一个。
「薛晏舒!」
我有点儿恼火,但还是压下脾气来跟他说话。
「你还生气?因为一条裙子?」
我死死地咬住牙,一条裙子?
「你为什么还生我的气?你怎么都不回家住了?嗯?」
他压低了声音,给了我一种他在哄我的错觉。
「江川。」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懒洋洋地应我,像是躺了下来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还有会,以后要是没什么事,就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还没等我说完下一句,话筒里就传来了忙音。
江川挂了我的电话。
我的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恨不得将手中的手机捏碎,或者冲过去给江川一巴掌。
「薛总,会,要开始了。」
我长舒一口气,缓过神来点点头,将手机放下走了出去。
我真的很忙,很忙很忙。
对于其他人,我没有精力去管了。
江川还是活跃在各个平台,他其实很会演戏,也很敬业。
我看着他觉得很满意,新的一年,他应该也能为公司赚很多钱。
跨年的时候,恒体娱乐办年会,邀请我回去一趟。
我没犹豫太久,老板本来就应该慰问员工的,跨年那天,我笑着出现在年会上。
说完那些场面话,我找到了一个角落想要坐一下,就连这点儿惬意,有人也不想给。
江川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挽着林悦的手出现在我眼前。
「老板,敬你一杯。」
我定定地看着他,又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江川时候的样子,青涩的脸庞上带着腼腆的笑,小心翼翼地答主持人的话。
那时候他刚刚在热播剧里面露了脸,受邀参加综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几个镜头。
我看了花絮,试图找到他活跃的样子,可是没有……都没有。
我想,那么漂亮的眼睛,怎么能一直装着悲伤呢?
于是我找到他,希望他登上更高的山顶。
我晃了晃酒杯,对着他点了点头仰头喝了那一杯酒。
起身离开的瞬间,江川拉住了我,我们离得很近,几乎能闻到彼此身上的酒香。
「老板,怎么着急走?不祝福我吗?」
我有点儿疲惫,连续的工作和一个接一个应酬都让我在此刻不想说话。
不知怎么的,我还是会想起那张照片,那片粉蔷薇。
「江川……」
「小舒!」
有人在我身后叫我。
我转过身去:「晏华姐说今天你会来参加年会,我想着来看看,你果然在这儿。」
我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人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叫什么,杨严?
「杨总。」
「小舒,要是你忙完了的话,我想找你……吃个晚饭?」
杨严的很多次邀请我都拒绝了,但是今天直直地撞上,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我笑着握他的手说:「当然,正巧,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请教杨总。」
顺着他的力道,我走向门口,身侧突然传来一阵风,随后我的手被人大力地牵住。
我顿住脚步惊讶地回过头:「江川?」
他冷着脸不说话,杨严笑着回头打圆场:「江大明星,新剧不错,我们公司的员工每天都在为你贡献收视率呢。」
江川皮笑肉不笑地回:「是吗?真是辛苦您了。」
我皱皱眉,听不得他阴阳怪气:「杨总,您外面等我?」
杨严微微地笑着走到门口,还微微地对我摆手,示意他就在那里等我。
我心下一松,转身怒视着江川。
「你干什么!」
江川的脸色也不好,他咬着牙问我:「你说我们完了就是因为他吗?」
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口鼻又开始流出不存在的血。
我喘不过气。
我咬着牙问他:「江川,你正在质问我吗?质问你曾经仰仗的人,有没有对你保持忠贞?」
「江川,你真看得起自己。」
看着他骤然变了脸色,我的心上也没有一丝轻松。
那是江川的痛点,是他不想承认的曾经。
「薛晏舒!」
「你应该叫我薛总!」我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
我们呼吸相闻,我仿佛能听到他口腔里牙齿相撞的声音。
还是林悦先反应过来,拉过江川小声地说:「大家都看着呢。」
江川瞥了我一眼,才终于平静下来。
我看着林悦轻轻副拍着他的手背,就想起我总是试图去牵他的手,一次也没成功过。
一次也没有。
这样温情的时刻,我从未体验过。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结束跟杨严的饭局,已经很晚了。
我疲惫地回了家,只想将自己甩进被窝里睡上一觉,但是江川好像在我身上安了监控似的,刚刚躺下,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们都没开口讲话。
「你是不是把我的东西带走了?」一片沉寂中,江川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东西?」
「一张照片,你还给我。」
我对着话筒摇头:「我没看见,你的照片我都没带走。」
跟江川有关的,我都留在了那间屋子里。
都是不属于我的。
江川顿了一下,放缓了声音说:「一张照片,一张放在相框里的照片,你把相框扔了的那张照片。」
我有点儿奇怪地问:「是那张我们的合影?」
江川声音还是冷着的,他说:「还给我。」
好像那是什么他格外珍惜的东西。
我闭了闭眼说:「我扔了。」
「你说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扔了。」
「不可能!」他笃定地给出结论,「绝不可能。」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江川,你是不是太高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了?」
「那张照片,我撕碎了扔的,相框又不能剪碎,所以扔到了垃圾桶里。我不知道你凭借什么觉得你带着女朋友招摇过市之后我还能对你好,你总是对自己这么没定位。」
「就像你五年前觉得我会为了你给林悦一大笔钱让她出国一样,我不会,我不做这么没用的事情,林悦为什么突然离开你呢?是因为她找到了更好的人呢,江川,你的头上绿得放光呢。」
「江川,你真是……没眼光的人。」
我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也没看见我姐,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连见彼此一面都费劲。
年关事多,我也没找她。
但世事无常,总有事情,推着我找她。
她总是忙忙忙,打扫卫生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落在我身上。
很巧地,我在她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张诊断书。
晚上,我姐回来得还是很晚,她进门的那一刻我就点亮了房间的灯。
「怎么还不睡?」
她脱了鞋走过来,身上还带着酒气,我莫名地有点想哭。
「你去喝酒了?」
她微微地向后倒:「应酬,推不过就喝了一点。」
「最近很累吗?」她看着我问。
我突然想大声地问她,为什么只是问我累不累?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累不累?为什么……为什么生病了却不说,只是一个人撑着。
难道是……因为我是妹妹吗?
我摇摇头说不出来一句话,只能看着她流眼泪。
她笑了一下环住了我说:「太累的话就不做了,没事的,有我呢,妹妹可以跟以前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时间仿佛在倒转,好像又回到了她报考的那年,我站在门口听见她跟我爸说:「我放弃,我放弃音乐,我去学金融,妹妹那么喜欢电影,让她去学,我进公司。」
我做了什么呢?
我站在门口,躲在阴影里,一步也不敢上前。
就像现在,我也只能窝在她怀里,大颗大颗地流眼泪,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变,我是一个胆小鬼。
以前有父母,后来有姐姐。
我说要给爸妈去扫扫墓,我姐笑着说再过一阵子,她这阵子忙。
我执拗地摇头说不行,我最近总是梦见妈妈跟我说话,我得去看看他们。
她还是依我,跟我去了父母墓前。
我看着紧紧地挨着的爸爸妈妈,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我姐侧着身子坐下来,给爸妈烧了很多纸。
「爸、妈,小舒回了公司,帮了我很多很多忙,你们别担心。」
我沉默着对着父母的照片跪下来,哽咽着开口:「爸、妈,我没帮上姐姐。」
眼前一片模糊,我只能看着小小的火苗说:「我没帮上她的忙,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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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我想,我一直任性。
我姐伸出手来拉我:「没关系,没关系的小舒,你还可以慢慢地学。」
我擦了擦眼泪问她:「我还可以慢慢地学吗?我应该快一点学,应该再快一点学的,你怎么都不说?怎么什么都不说?」
我抖着手从包里拿出那张诊断单:「是癌啊姐姐,是癌啊。」
「为什么……不说呢?」
我姐看着那张诊断单,镇定地说:「可以治好的。」
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
「你这么忙,怎么有时间治啊!」我有点气恼地流下泪来,无比怨恨自己这些年的逃避。
「没事的,别担心。」她还是安慰我。
「我怎么不担心啊姐姐?我怎么不担心?我没有爸妈了,我不能……不能没有你……」
「小舒啊,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再过一阵子,等我安顿好了我就去治疗,我起码要为你安排好,我希望你……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所有你想做的事情。」
我的泪水像是开了闸,我问她:「我想要什么啊?姐姐,我想要你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边!」
我努力地平静下来说:「我会做好的,你立刻治疗!」
我姐还想说什么,我撇开头说:「秦哥已经回来了,我会让他替我看着你,看着你好好地治疗!」
「小舒啊。」
「为什么都是你来做!凭什么都是你来做!」我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
「以后我来做,我可以来做,你也做你想做的,爱你想爱的人。」我想,这根本就不公平,就因为她是姐姐,这根本就不公平。
这一刻,我终于想起来那熟悉的一幕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了,五年之前我见过的。
她倚着窗坐着,秦向生坐在她身前,轻轻地描绘着她的画像,眼神炙热又真诚,像冬日里最亮的阳光。
那时候我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们,只觉得我姐姐漂亮得耀眼,像是能从身后长出翅膀,眨眼间就飞出天际一般。
可原本应该要肆意生活的两个人,却因为我父母早亡,我姐姐过早接手公司而分离。
我跪下来对着我父母的碑磕了两个头:「你说,你对着爸妈的碑说,说你回去就治疗,说你会把公司交给我!你全身心地治疗。」
我看着她说:「姐姐,你相信我,我拼了命也守住,守住你们的心血。」
她沉默了很久才跪在我身边:「爸、妈,小舒长大了呢。」
是啊,我不再是躲在阴影里的少女了,我想,我终于从那方小小的阴影里走出来,帮助我的家人,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在心里许愿:「爸妈,一定要保佑姐姐,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别带走她。」
我正式地接手薛氏,每天要处理的事情一大堆,还要在工作之余去看我姐,安慰她我一切都好,哪怕董事会里已经有很多人开始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好消息是,我姐只是胃癌早期,她可以留在我身边,长长久久地留在我身边。
这真是个好消息,无与伦比的好消息。
秦哥是个称职的保护者,他语气温柔,在我姐醒着的时候会给她画像。
我站在门前,仿佛又看到那双早早折断的翅膀,重新长在了我姐的身上。
那满室阳光,终于又洒满这间屋子。
我频繁地进出医院,公司里总是会传出风言风语。
下班之后,我见到了江川。
「你怎么在这儿?」
他上下打量了我好多眼才说:「你总是去医院干什么?哪里病了?」
我脚步不停,今晚有个应酬我得去参加。
「跟你没关系,你要是真的关心老板,就多赚点儿钱,别总是翘班。」
江川被我怼得说不出话,他气鼓鼓地坐上了副驾驶。
「干什么?」
「你要去哪里?我跟着去。」
我揉揉额角:「下车,我真的很忙,赶紧下车。」
「我不下,」他抱起肩说,「除非你告诉我,你哪儿病了?」
我不耐烦地敲了几下方向盘:「江川,我告诉过你的吧,我们别再见面了,你这是干什么呢?」
「难道是发现林悦也没有那么洁白无瑕,所以又回来找我?」
江川脸色一僵:「才不是!」
「那就赶紧滚下去,我一个字也不想再跟你说了。」
江川最得意的,就是他骄傲的自尊。
哪怕被我强制性地留在身边的时候也时常冷着脸,沉默地对抗着我的殷勤,试图身体力行地让我知道我们之间只是包养不是爱情。
可今天他变得很奇怪,哪怕气得狠了,哪怕手已经搭上了车门,却还是紧紧地抿着唇将手重新放下来。
他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长舒一口气,踩下油门准备送他回家去。
「下次别再来找我,江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忙!」
像是暴戾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我对着他狠狠地一顿骂,江川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
「你怎么不说话?」
他眨眨眼睛:「很久没听你说话了。」
我的心小小地被扎了一下,还是大声地说道:「你不是最讨厌我一直讲话?」
跟我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细如蚊那般的声音:「我没有。」
我心头烦躁更甚,远远地看着红灯,我试图踩下刹车,却发现车子毫无反应。
我不可置信地再一次踩了下去,车子还是匀速地行驶在车道上。
前面没车,但是马上就要经过路口,车水马龙。
我强自镇定下来,打开双闪警示灯,小声地跟江川说:「刹车坏了。」
「什么?」
「刹车坏了,你护住脸,还得赚钱呢。」
说着我就打了转向灯,准备靠左侧撞上栏杆,这样才能最小地减少损失。
「你干什么?」江川的声音又响在耳畔。
「别吵!」我厉声地打断他。
「薛晏舒!」
我不理他,只是集中精神想,绝不能穿过路口,我不能死在这个时候,我姐还需要我。很多人……都需要我。
江川看看我,又看看后视镜,突然直起身子猛地抢过方向盘将车狠狠地撞上他那侧的栏杆。
「砰!」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动弹不得。
「江川……江川……」
我试着从气囊里爬出来,周围已经围住了一圈人,有人在拨打 120,有人在报警,我只想叫醒身边人。
「江川!江川!」
「别叫了,我没事。」
我长舒了一口气,重新跌坐在座椅上,问他:「你没事吧,脸怎么样?」
「你可是我的摇钱树。」
「薛晏舒!」
还好,还好,还有力气大声说话,应该是没什么事。
等到了医院我才看见江川虽然戴着口罩,但是只要能看见的地方已经满脸是血了。
「薛小姐,」我转过头看见警察。
「不好意思,你得跟我们去做笔录了。」
我犹豫着点头,叫来了周力,让他守着江川。
「手术结束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周力再三地保证,我才离开。
等到全部结束之后,我再回到医院的时候,周力说:「江哥早就醒了,不让我说。」
我顿在门口问:「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脸,江哥的脸,被碎玻璃划破了。」
我如遭雷劈:「你说什么?」
江川的脸,破相了。
他躲在被子里不肯露出脸来,任凭我怎么说都不肯抬头。
「你到底怕什么!我们花钱就是了,你这么蒙着头,不热吗?」
「江川!」
我有点恼火:「江川!」
他闷闷地开口:「我不好看了。」
我的手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地缩了回来,江川那么珍惜他的演艺事业,虽然对我的安排不满,但是次次都是剧组到得最早的,他不是科班出身走了很多很多弯路,也在各个角落跑过龙套。
他确实……应该是伤心的。
我小声地说:「江川,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把你的脸治好,行吗?」
江川沉默很久才说:「薛晏舒,我的脸变丑了,你就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我皱紧了眉头:「胡说什么呢你?」
「薛晏舒,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觉得有点好笑:「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林悦呢?用我通知她来吗?」
他一把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怒视着我。
「我跟林悦什么都没有!我故意气你的!」
我看着江川的脸有点儿说不出话,还是伤得很重,左侧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口子,跟那张漂亮的脸蛋格格不入。
「小舒,我是不是变丑了?」他又将被子抬起来暗暗地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我咬着牙将脸转向一边说:「没有。」
江川是多好看的人啊。
我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江川伸出手小心地帮我擦眼泪,他说:「小舒,
()
别哭。」
我有点恍然,好像面前的不是江川,不是这五年中每一个瞬间的江川。
是一个陌生的、全新的江川。
不会对我冷言冷语,不会对我视而不见,不会对我置若罔闻,而是会为我挡车祸,会为我擦眼泪,会低声地安慰我的,江川。
我垂着头看他,想要将他看透一点,再看透一点。
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打开:「薛总,媒体来了。」
我眼皮重重地一跳。
媒体来得比想象得要快很多,我们只能急急忙忙地解释,说只是很小的车祸,将刹车失灵一笔带过。
他们问起江川什么时候会好,我有些犹豫,我也想知道,江川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重新变回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重新变回江川。
公司负责人一个生病、一个车祸,势不可挡地影响到了公司的股票,我不得已回去处理。
一个个项目确定,一个个合同签署,我带着面具游走在各方势力之中,越发觉得艰难。
「小舒?」江川很爱给我打电话,我以前给他的电话十通有九通他都不接,现在反过来了,他开始缠着我跟我讲话。
「嗯。」
我不常接,因为没时间。
但是偶尔也会接,就像现在这样吃饭的时候,江川慢慢地学得更聪明了些,他已经不再在乎自己脸上的伤了,他甚至还特意将自己受伤的那半边脸露出来对着我的屏幕。
可怜兮兮地问:「小舒,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
我盯了他半晌才说:「江川,你应该叫我薛总。」
他从善如流:「薛总,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我有点拿他没办法,只能说:「有时间的时候。」
他就垂下眼睛说:「奥。」
我低头吃饭,把他当成背景板放在旁边,他却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我还没咽下去嘴中的饭就听见他说:「怪我上次没陪在你身边?」
他说的是我出车祸的时候,这次是真的噎住了。
我灌下一大口水才好受了一点。
「是我的错,我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我的错,是我蠢。」
我复杂地看着他,真诚地说:「你还不如不提。」随即挂断了电话。
心头更堵。
我狠狠地忙了一阵子之后,我姐的病情有所好转,这让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我提着一大堆水果去看她,她正依偎在秦向生怀里笑着看他的画。
「打扰一下,二位?」我笑着对他们说。
「快来,小舒。」
我乖乖地坐过去:「车祸查出来了吗?」
我摇摇头:「监控坏了,那个时间段进出的人太多了,实在是没办法确定。」
她沉默下来,我逗她:「你别担心啦,好好地治病,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呢吗?」
她勉力地笑笑,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胳膊。
秦哥走过来,递给我一盘洗过的水果。
「谢啦。」
然后他坐到我姐姐身边,开始喂她。
「情侣的光芒要把我闪瞎了呢。」
我姐小声地笑起来,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她说:「江川……」
「奥,他没事,就是后期肯定是要动脸了。」
我语气低沉下来,江川的脸,现在就是我心头的刺,动不得,也拔不出。
「你们……」
我笑了笑:「我们?我们没什么可能了,我是担心他的脸,毕竟是为我所伤,而且他可是我手下最赚钱的艺人,可不能丢了这颗摇钱树。」
我姐怔怔地看着我,我疑惑地向她的目光看去,正好跟站在门口的江川对上视线。
我有一瞬间的心虚,甚至有点儿不敢看他的视线。
「薛总,您好好地休息,我先回去了。」他走进来将东西放下,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要不要去解释?」我姐吃着秦哥剥的橘子试探着问我。
我咬咬唇说:「不去了。」
「真的不想跟他和好?人家为了救你脸都毁了呢!」我姐笑着塞给我一瓣橘子说。
「姐姐,我曾经很喜欢他,非常喜欢。可是他冷暴力我五年呢。」我的眸光暗下来,那是什么样的五年?字字句句都让人觉得痛彻心扉的五年。
想起来都想流眼泪的五年。
我时常问自己,江川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但我又不敢去想,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这么多年,究竟是谁在受折磨?
谁在爱里受折磨?
这个话题好像一根刺,扎不深,拔不出。
我还是没去解释,只是沉默地吃了好多橘子,最后被我姐赶出了病房。
走出门,我就看见了走廊尽头的……江川。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卫衣,可能是怕被人认出来,他戴上了帽子。
我后知后觉地想,他好像是瘦了点。
我有点想逃离这里,但是前方是唯一的路,我只能向前走。
路过他的时候,他自己跟了上来。
「小舒。」
我装听不见。
「小舒!」
我停在电梯前看着他:「叫我薛总。」
可他执拗地盯着我说:「小舒。」
我按下电梯,不再理他。
「我还能赚钱的……」
他低着头说:「我还会是你最赚钱的摇钱树,我的脸……会恢复的。」
「你的生日,我记得的,那天不去见你是因为你忘记了我的杀青宴,我有礼物给你的,没送出去,我有点生气。」
「林悦正好回来,我……我就找她帮我的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走进电梯,他跟着我走进去,却也只敢在一步之外看着我。
他说:「小舒,我的礼物,杀青宴上就想给你的。」
我移开目光,电梯里,如此狭小的空间里,那颗璀璨的钻石让我的眼睛生疼。
电梯再次打开,一大堆人涌进来,江川赶忙低下头靠近我,我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他。
还好,没人发现他。
我们弯着腰走出电梯,卫衣下的手相碰又分离。
「江川,哪儿也别去了,就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等你再好一点,我就送你去整容,你的脸……肯定可以跟以前一样,明白吗?」
刚刚电梯里有人带着摄像机,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才来守着的。
我焦急地跟他叮嘱,江川只是看着我:「小舒,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可我是……喜欢你的,你怎么……只带走那一张照片?」
「小舒,回去看看好不好?也看看其他照片。」
我没时间跟他多说,只能胡乱地答应着让他好好养病。
转身之后我就把这个事情忘了,因为我又遇到了新问题。
「表姐,最近好吗?」薛晏青上门的时候,我正在焦躁地看一单被毁的合同。
「还行,你没事的话就先出去。」
我连头都没抬起来,只希望他出去。
「别啊,表姐,我有话说呢。」
我咬着牙抬起头来:「叔叔知道你背地里挖我的墙脚吗?」
薛晏青笑着耸了耸肩:「表姐想听什么话呢?」
「如果说我爸不知道,表姐会不会心里舒服一点?」
我牙根咬得紧,这就是知道的意思了。
一家人,一家人,利益面前没有一家人。
「表姐,你最近失了很多单子吧,是不是资金链已经出问题了?怎么办啊?表姐?」
我安抚着自己,不能跟他生气,不能跟他一般计较。
「表姐,你看,你还是经验少,要是前两年别那么一门心思地栽在男人身上,应该现在还有人脉可用呢。」
「我的车……」
「啊,表姐还是很值,要没有那几年的情谊,那就没有人在这种时候为你挡玻璃了,那就是表姐这张漂亮的脸蛋破相了。是吧表姐?」
我死死地咬着牙,瞪着他那张脸,恨不得将他戳出几个洞来。
他笑着跷起二郎腿:「秦家也不是不能帮忙,是吧?可是向生哥……不是弃子吗?一个私生子,一个害死自己父亲的私生子,秦家应该是不会出手吧。」
「表姐,女人嘛,就谈谈恋爱,等着相夫教子就好了,干什么要出来抛头露面呢?」
他靠近我说:「你要是现在就放弃,我可以考虑考虑剩一点给你,毕竟我们亲戚一场。」
「我呸!你想也别想!这是我爸妈跟我姐的心血,我才不会拱手让人!」
「薛晏青!你早晚会知道,小瞧女人,是你做的多么错的一件事。」
「那我期待着,表姐给我展示一下?」
他轻笑着走出去,还不忘说:「对了表姐,嘶……你喜欢的那个……江川,他有麻烦了呢。」
10
我当即就打给了江川,他能有什么麻烦?他在医院里老老实实地待着,能有什么问题?
「嘟……嘟……嘟……」像是又回到了不久之前的夜晚,我打着不会接通的电话。
我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可没冷静多久,
()
一则娱乐新闻就冲上了热搜榜。
「惊!当红小生竟是高层包养的玩物!」
「车祸内幕!江川为何毁容?」
「被迫毁容?为江川讨回公道!」
我手抖得握不稳方向盘,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车上,我终于拨通了江川的电话。
「江川,你快离开那里,周力已经去接你了,你赶紧走!别管这些,我会开发布会的。」
江川的声音在话筒那边显得格外空旷又冷静,他说:「小舒,你哪还有精力处理这些?」
「小舒,我也该为你做点什么,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江川!别做其他的事情,行吗?离开那里!」
「小舒,我会是你最赚钱的摇钱树的,别担心。」
「江川!!!」
江川挂断了我的电话,我将脚下的油门踩到底,发了狠似的赶到了医院门前。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被层层包围的江川,刚想往前走就被周力拦住:「薛总,江哥说不让你过去。」
我拎起他的衣领问:「江川到底要干什么!有没有人护着他啊!你快去啊!」
周力将手机递给我,他说:「江哥说,这是他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他说,你别过去。」
我看着直播中的江川,他的脸还没好,纱布包着那条长长的、丑陋的伤疤,我又有点想哭,江川从不让人看那条疤,他说他还要在荧幕上活动呢,怎么能让大家记住他的疤?
可现在他淡然地站在那里,语气温和地说:「大家小心脚下,不要摔倒了。」
他对着镜头说:「我知道,大家都很疑惑,也很关心我,所以我在这里简单地做一个回应。」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我的老板,薛晏舒,是对我帮助很大的人,没有她,我不能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地,没有她一开始在综艺里找到我,给我机会,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跑龙套呢,我很感激她。」
「有传闻说你是被她包养的,这个问题你要不要回应一下?」
「这都是无稽之谈,」江川扯着嘴角说,「我很崇拜她,是很有能力,也很有魅力的人,但是包养,这就是污蔑了。」
「那车祸的时候方向盘为什么会向你这边打呢?是不是薛晏舒威胁你的!」
江川笑着看镜头,我仿佛能透过屏幕对上他的视线。
他说:「这更是没有的事了,应该会有监控,可以看到是我伸手抢过了方向盘,将车头向右转了。」
「原因嘛,就是因为……薛晏舒,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是我的领导,是我的贵人,是我……能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我知道大家都很担心我,大家也看到了我的脸目前还是很严重的,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能跟大家在屏幕上见面了,但是别担心,我很快地就会整理好,重新跟大家见面的。会为大家奉上更好的作品的,谢谢大家的关心。」
我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隔着人群看他,他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笑着将伤疤展示给所有的人看。
为了护住我。
公司本就伤痕累累,如果再涌进大批黑粉对我进行攻击,肯定会引发更多对公司不好的言论。
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茫茫人潮之间,我看向他。
千万争论之中,他挡住我。
我将手机还给周力:「照顾好他。」
我坐上车,离开了医院。
我想,应该有一阵子,我不用担心了。
公司的境况不太好,多的时候我一天能接到数十个解除合作的电话,我再也不能瞒着我姐,只能将所有的情况真实地告诉她。
我们一起找到了很多我爸还在时候的旧友,一个个地电话打过去却总是得到拒绝。
我姐安慰我:「没事,大不了,我们就放弃公司,没关系的妹妹,别太辛苦。」
我捏着她的手说:「快点好起来,姐姐。」
「好!」
事情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我白天积极地寻找解决的办法,晚上却只能看着合同书发呆。
江川还是会给我打电话。
「我的脸今天正式地开始治疗了。」
「嗯。」
「我今天吃了两碗饭呢。」
「嗯。」
「小舒」,江川突然叫我,「我会赚很多钱的,很多很多。」
我笑:「我知道。」
江川是很努力的人。
「小舒,有没有回家去?」
「那是你家,我怎么回去?」
他有点急:「那不是,那是我……你给我的家。」
我揉着眉心:「一开始不是死活不要吗?好像我折辱了你高贵的尊严。」
他抿抿唇才说:「小舒,我应该……更早一点的。」
「嗯?」我有点困,睁不开眼睛。
「小舒,晚安。」我迷迷糊糊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事情走向死胡同的时候,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杨严。
他说,他愿意帮我。
他说:「小舒,你需要金钱,我需要一场婚姻。」
我想了很久,还是拒绝了他。
我说:「杨哥,婚姻不应该是这种存在,起码不应该是用来牵制他人的手段。」
隔天,杨严出现在我面前,郑重地跟我道歉,他说:「小舒,我看过你的方案,你做得很好。」
「对不起,我为跟你提出的无理要求道歉,但我真的迫不得已。」
他说,他的祖父病入膏肓,唯一的希望就是看着他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说:「小舒,我知道以你的才能薛氏一定会度过这次的危机,但是秦家还是会打压你们,秦向生不该再回来的,你们能让他走吗?」
我攥紧了手中的笔,向生哥间接地害死了秦家主事人,接手秦家的是他的哥哥,恨不得将向生哥置之死地。
我能让他走吗?
我又想起了姐姐的笑容,想起了那间温暖的病房,想起来那双晶莹的翅膀。
我不能。
杨严说:「杨家可以帮你,我们结婚,不止是这一次的帮助,是长长久久的帮助。」
他半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说:「小舒,我们算得上是朋友,对吧?」
我无意识地点头。
「小舒,我跟你保证,会尽我最大限度地对你好,杨氏的所有项目都会跟薛氏进行捆绑,我会帮你对抗秦家,会帮你维护薛氏。」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说:「小舒,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可选择的事情,并不多。」
获得什么,牺牲什么。
两害相较取其轻。
我能做的选择,已经很明了了。
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那应该是我。
我将全部资金压在一个项目上,终于为薛氏赢来了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结束的那天,我给杨严打了个电话,只说,我同意。
我想,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这觉我睡得很沉很沉,梦醒过来的时候,撞进了一双干净的眸子。
「江川?」
「嗯。」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心翼翼地看:「恢复得怎么样?」
他说:「已经很好啦!很快地就能再回去赚钱了。」
我的嘴角落下来,午后的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照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江川,别再来了。」
「我要结婚了。」
「啪嗒」一声,像是玻璃破碎在耳边,江川的泪水应声而落。
「小舒,我会做好的,真的……会做好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就再等等我,行吗?」
我将眼泪压回去:「江川……这话,我们说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江川,我很喜欢你的,曾经……」
但是晚了,还是晚了。
只能是曾经。
「江川,我姐为我做得那样多,我不能再自私地躲在她身后,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完不成,只希求她的保护,那是不行的,那样不行。」
我们是家人,我应该也为她做些什么。
保护她的身体,维护她的爱情。
「江川,我们真的……只能走到这儿了。」
江川紧紧地抱住我,他流着泪说:「小舒,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
我也有些想哭,什么是江川的爱呢?
是无数次甩开我的手?是无数句冷冰冰的话?
还是被抢过的方向盘?被毁掉的脸?擦掉我眼泪的手?
哪一个是呢?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也不该知道了。
如果只用我的婚姻就能换来我家的财产稳定,我姐的身体健康、婚姻美满,我有什么好觉得可惜的呢?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我坐直身子从床头拿出来一张照片:「江川,这张照片,还给你。」
那张被我工整地保存在床头夹层里的照片,女人白裙飞扬,男人西装革履,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粉蔷薇。
「我有时候会想,我一直留你在身边,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喜欢 23 岁那年的我自己?有可能……有可能我不是
()
喜欢你,只是喜欢那个时候的我自己。」
我拿起剪子,将那张照片一分为二。
「江川,还给你,我们各自保留自己的部分吧。」
江川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我心上,他直直地望着我。
「小舒,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委屈地掉眼泪:「我这么努力,终于走到今天,终于……走到现在,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是我?」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江川,为什么这么对我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为什么不能是我啊?
为什么这样对我啊?
我们互相控诉,不同的话语相同的泪水。
没人讲话。
许久之后,江川才接过那张照片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直到他关上门,我才终于忍不住地哭起来。
原来骗一个人这么容易,原来……谎话可以说得这么轻易。
我捏紧手中的照片,再怎么也骗不了自己。
当年在人群中昂着头、冷着脸的少年跟那天医院面前的男人一般无二,都是我的光芒所在。
我将照片放好才发现床下散落着很多照片,都是以前被放置在江川书房的,不让我触碰的照片。
我小心地将一张江川的照片扯出来,却只觉得手下的照片有些厚重,我拉开窗帘,在满室暖阳中看着那张照片,被江川单人照完整地挡住的那张照片,是五年前的我。
「初见,可爱。」是江川的笔记,这张照片我都不记得,只能从发型中判断是我。
我拆开了其他的照片,每一张后面都藏着一张我的照片。
「说喜欢我,想拒绝不忍心。」
「说可以让我做大明星。」
「住在一起了,是我没用,让女孩子给我住的地方。」
「太漂亮了,不能喜欢,她得遇见更好的人。」
「第一次约会的照片不能藏起来了,她装起来了,也好,我天天看。」
「她生日,剧组不给假,视频截图。」
「我生日,她的礼物,贵。」
「有点喜欢了,怎么办?」
「不能喜欢小舒,应该让小舒也不喜欢我。」
一张张、一句句,都是他的真心。
「还是喜欢小舒。」
「她爸妈去世了,她一直哭,打戏摔断腿了,去不了,烦。」
「想求婚,先买房。」
「会不会不答应?因为我没她有钱。」
「给小舒的房子,买好了。」
「戒指,买好了。」
「杀青宴她没来,生气。」
再后面,就没有了,我打开门。
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暗了下来,雷声轰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看吧,雨天真是个坏天气。
我又在雨天失去。
我姐坐在沙发上看我,她温和地笑,眼眶却湿润。
她招我过去。
「小舒,跟江川聊得不好?」
我将头埋在她肩上,声音却很哽咽:「姐,我觉得……我跟江川都是很笨的人。」
她温和地揉我的头发:「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会任性地用一些手段将人留在身边,他只会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望而却步,怎么这么笨呢?」
我姐沉默下来,爱情这道题,身在其中的人解不明白,旁观者更是解不清。
谁能说是非?
她只能安慰我说:「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是在爱里笨拙的人,没关系的小舒,有些弯路,就是要走,总是要走。」
我哭着对她说:「怎么办啊姐姐?我们还是错过。」
怎么办啊姐姐?我还是失去了那个闪着光的少年。
在夏季相逢的人,还是在秋季错过。
因为那无数个难熬的夜,因为那无数句不曾说出口的话,因为那无数个错过。
秋叶落,人别离。
爱在阴差阳错时。
我哭了很久,只能听见我姐一直小声地安慰我,她说,没关系,就算保不住薛氏,她也希望我快乐。
我只是摇头,一直摇头。
我早就不是 23 岁了,我在长大。
而所谓长大,就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的过程。
我有我的缘,他有他的路。
我望着窗外想,还好,这一程,起码不是我一个人走过。
我们曾经一起走过,哪怕并不同路。
我姐一直温柔地拍着我,像小时候一样。
大雨倾盆,嘶吼着说告别。
还是错过,都是错过。
后记:
我费了很多力气,终于搜集好了证据,一举将我亲爱的表弟送进了监狱。
将我表叔一家的家产吞并结束,我特意去监狱看了他一次。
「弟弟,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小看女人。」
至此,我终于保住了薛氏。
我姐姐也终于保住了自己健康的身体,跟我再三保证会注意身体之后我才让她回了公司。
向生哥还是跟着姐姐,在万家灯火中为她留一盏。
江川又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摇钱树,在各个平台为我赚钱。
我很满意。
只不过他的择偶标准变成了:成熟、坚强、能干。
在某一个夏季,我挽着身侧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戴戒指的时候杨严低声地对我说:「别害怕,我会努力对你好的。」
我本来不想点头,可他身后有我熟悉的味道。
我重新站在那片粉蔷薇前,好像又回到了 23 岁的夏季。
唯一不同的是:
鼻尖蔷薇依然香,身侧并非当时人。
我们都要向前走。
一直向前走。
再不要回头。
江川番外
我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感情。
第一个教会我这个道理的,是我的母亲。
在我的父亲抛下我们离开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从温和慈祥的样子变得面目狰狞。
她总是会瞪着眼睛问我:「是不是男人都是抛妻弃子的东西?」
等我再长大一点,她会大力地捂住我的眼睛,她说:「你太像你父亲!」
我有时候会疑惑,这是我想的吗?
我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
因为她打过我之后会哭,会跪在我面前说她也不想。
我觉得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也不一定。
因为她虽然道歉,还是再犯。
我在她日复一日的崩溃中想,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她身边。
我如愿以偿,进入大学,完全脱离我妈的掌控,哪怕过年过节也很少回家。
在大学里,我遇见了林悦。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哭。
我觉得很挫败,我对女人的眼泪总是没有抵抗力,所以我给她递上了一张纸巾,和一个短暂停靠的肩膀。
我们恋爱了。
说是恋爱也不准确,我们都很忙,打工、上学,基本没时间见面。
但我们又很奇异地理解彼此,换句话说,我们是不同生活中无比相似的两个人。
相同境遇的家庭、相同的目标和梦想,让我们依偎着短暂的温暖,又冷漠地去面对全世界。
临近毕业,阴差阳错地,我出演了一部小的影视剧。
小火了一下,也感受到了娱乐圈的人情冷暖。
我过了一段艰难的生活,林悦跟我说她要出国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我没有什么钱来帮她。
她看上去很愧疚,但还是说:「江川,我们之间不是爱情,你知道的吧?」
我沉默,我不知道。
我从来不知道,爱情的定义是什么。
林悦说,她遇到了能带她出国的人,她要离开这里,永远地,离开这个禁锢她的地方。
我沉默着上前抱了抱她:「一路平安。」
不久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薛晏舒。
她笑得古灵精怪,拍拍手中的合同说她回让我做大明星。
我嗤笑一声说,不用。
她看上去有点挫败,眼睛里面暗了一瞬。
我的心被小小地波动了一下,有一瞬间的语塞。
离开之后我总是刻意地去遗忘,遗忘那双盛满笑意的眸子,遗忘那张白皙的脸,遗忘她嘴角的笑意。
可萦绕不去的,都是我拒绝时候那双眸子里的暗淡。
很奇妙地,像是循环播放一样地在我眼前展现。
我于梦中惊醒,为一个眼神。
我找到她,问她能给我什么。
她说,她能让我去更高的地方。
我垂下眼睛,掩盖住我心中奇异的思想。
她的眼睛很亮,我想一直看着。
她总是送我东西,身边的人嘲笑我,说这叫包养。
我气急败坏地将他们都赶出去,又将她的东西扔出去让她别再送来。
「包养」这个词,我很不喜欢。
她变得小心翼翼,邀请我出去玩。
我想,约会,不算是包养的一部分。
于是我欣然前往。
那天我们站在粉蔷薇前合了影,她笑得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想离她近一点,又害怕吓着她。
于是我板着脸站在一旁,身体紧张得不知道怎么站才好。
我还是不太会对她笑,总是能看到那笑意盈盈的眸子变暗的瞬间。
我
()
想伸出手去安慰她,又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资格。
没等我想明白,有人给了我答案。
我坐在薛氏集团的会客室时,心里莫名地平静。
薛父很礼貌地对我讲,他觉得很抱歉,自己没有管教好女儿。
他说,小舒一直这样,新鲜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里,对不起啊。
他说,你不要有负担,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等到小舒再大一点,我会劝她把你送走。
送走,这是薛父的尊重。
扔掉,才是这句话的本意。
我是个物品,留在薛晏舒身边或者离开她,都是无所轻重。
这就是我的感情。
我无比憎恨自己,没有能大声地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诉说感情的资格。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被爱、被骄纵、被宠溺。
我不是她第一个感到新鲜的「东西」,那么,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开始跟她保持距离,但是她总是会哭,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冷酷。
她摇着我的胳膊想要我给她做一个杯子,她说这是情侣都会做的。
情侣,我们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想,我怎么能……怎么可能跟她成为情侣呢?
我还是跟她去了,看着她贴上那张合影,问她:「满意了吗?还需要什么?」
这才是我的作用,一个令主人满意的物品。
她沉默很久,没再落泪,只是笑着说,我一直在她身边就好。
我几乎想大声地问她,什么是一直,一直是多久?能不能给我上一个年限,让我也拥有保质期。
不能,我们还是僵持。
我艰难地克制着想要上前一点再上前一点的心意,她总是试图走近的脚步却总是让我犹豫。
有一段时间她总是生病,我顾不得自己这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情意,只想去看她,不管在哪儿,只想看她。
她总是像个小猫一样蹭我的手,说她有点难受。
我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灾星,只要跟我在一起的人,都得不到善待。
我开始怨恨自己,让她变得破碎。
还好,她是装的,我长舒一口气,却也只能冷下心再不向她靠近一步。
我的脑海警铃大作,我的领域岌岌可危。
我的眼神和动作都很难再掩盖我爱她的心意。
爱,这个词,我第一次感觉到。
我终于意识到,林悦讲的,我们不是爱情是什么意思。
那小舒爱我吗?
爱……我吗?
我被这个问题纠缠了几天几夜,终于在吊威亚的时候失了神,从高空坠落,我摔断了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不能出现在她眼前。
因为她会担忧,我会为她的眼泪缴械投降。
所以在她打电话给我的那个雨夜,我严词拒绝她想要见一面的要求。
我说:「我讨厌雨天,也不想见人。」
隔日,我在电视上看见了薛家父母身亡的消息。
我想下床去找她,可我绑着石膏的腿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我大汗淋漓,却只能原地踏步。
我们两月未见。
她伤心了很久,我却连上前一步都不敢,我想拥抱她,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我是破碎的玻璃,她是完整的水滴。
我们原本不相配。
上前一步,我就会弄碎她。
但她现在出现了裂痕,那么明显的痛苦。
我犹豫了,我是不是能……永远在她身边。
哪怕只是做一个新鲜感缓慢退去的物品。
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好。
我开始陷入两难:一方面觉得我能修补好那道痕迹;一方面又觉得会有人去修补,不会是我。
我痛苦万分。
我猛地发现,我做梦都想逃离的家庭,我从未逃离过。
对感情的质疑和卑怯刻在我的骨子里。
叫我动弹不得。
我对自己说,我得试试,试试冲破它。
如果这是道枷锁,我必须得冲破它。
我开始攒钱,疯了一般地接工作,让自己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
就算其他不匹配,在金钱上,我也不能亏待了小舒。
与此同时我付出的代价是,长久地见不到小舒。
不过没关系,等待总是有收获,我终于攒够了一套房子,想将完整的房门钥匙交给她, 只要她打开, 就会有一个全新的家在等待着她。
她跟我的家。
杀青宴上,我没见到她。
我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愤怒, 但是手中的钥匙盒都让我捏得变了形。
我是愤怒,还是恐惧?
是恐惧。
林悦回来了, 她说她离婚了,我安慰着她说没关系总会遇到更好的。
那天小舒的生日, 我带着林悦去吃饭, 故意定了一间情侣套餐。
等了很久, 没等来小舒。
她怎么可能不上门呢?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她,不爱我吗?
我还是可以把痛苦分享给林悦,她很快地明白了我的纠结。
她说,她可以帮我。
我们成双入对, 却只换了小舒的冷眼旁观。
直到杨严出现,小舒跟着他离开。
林悦怜悯地看着我说:「江川, 你错失先机。」
「错失」, 我讨厌这两个字。
我不服气, 失了先机,还有后手。
可是……没有了。
直到在小舒床前,我第一次落泪。
眼泪是每一个人展露伤口时的武器, 将爱你的人刺杀于无形。
我试着使用, 效果不好。
因为小舒哭得更伤心,她问我, 为什么这么对她啊?
我也问自己, 为什么这么对她啊?
我想,她如果恨我,可能能过得轻松。
于是我闭上嘴, 接过那张照片, 走进大雨里。
是我罪过太深, 天上神仙降临,罚我爱人永不得。
小舒结婚的那天, 我还是偷偷地去了现场, 坐在最角落里看着他们交换戒指。
天气很好, 是阳光明媚的夏季。
她置身花海, 笑意盈盈。
像是从未受过挫折。
我想, 这很好,很好。
我笑着看,身边的小男孩却凑近了问我:「叔叔, 你为什么哭啊?」
为什么呢?
因为爱人终不见。
我偷偷地拍下她的照片, 将我那一半跟她拼在一起,成了我钱夹里永不见天日的秘密。
我还是回了家,推开那扇尘封的门,见到了我憔悴的妈妈。
我说:「我接你走, 我们一起生活。」
这漫长的岁月里, 我想逃离的,终是逃离不了。
但我会试着,试着修补。
修补自己,修补家庭。
我会永远等在这里, 等在那个准备好的家旁边。
如果有一天小舒还会回来,我会笑着跟她说:「你看,我是个完整的人了。」
「可以爱你。」
一直爱你。备案号:YXX1A04DM1dUXXvNmziNxZ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