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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给自己上坟是种什么体验?
谢邀,人在墓地,刚刚重生。
目前是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和我老公很配。
于是我问他。
「考不考虑再找一个,你看我怎么样?」
他弯了下唇。
我以为他终于想开了,却不知道他看上的是这具身体。
这是我死掉的第十年。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我看着我老公日复一日地工作,打一成不变的领带。每个周末去看我的爸妈,闲暇时去墓地在我的坟前放一束花。
只是我还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因为某些原因他对儿子一直不冷不热。但是最近他破天荒地每天晚上都会哄儿子睡觉,早上出门前还会吧唧亲他一口。
他事无巨细地给儿子介绍家里每一种电器的用法,重要东西摆放的位置。
眼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却又哀伤至极。
他的学术研究告一段落,但他没有开启新的企划。和学生的话也越来越少,更多时候他只是迷茫地扫一眼教室,并不在意来的人有多少,而后自顾自讲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内容。
他的身体还活着,但灵魂已然枯朽。
成钰迷上了抽烟。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指尖燃着一点明红,任烟雾把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一直到东方翻出鱼肚白才转身离去,剩下一地烟头。
他时不时拿着我的照片,一遍一遍仔细擦拭。
成钰很少哭,他太擅长隐藏情绪了。但此时此刻,谁都知道他无比难过。
他低着头,背微微弓起。维持这个姿势一个小时都不觉得累,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照片。
这是我死后的第十年。
悲伤终于抑制不住,成钰把照片拥进怀里,呜咽起来。
我死的时候 26 岁,正值大好年华。
肚子里还怀着儿子,还有一个月生产。成钰工作忙,我一个人在街上逛母婴店。
我那时候多开心啊,年少时喜欢的人成年时在一起了。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老公事业有成。生活简直美好得不能再美好了。
直到那一天,醉酒的小轿车司机撞了我。
周围的人都在大喊,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也看不清自己。
我疼得要昏过去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我睡吧。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睡,我得撑到医院。
我在心里数数,强迫自己数到一千,数到两千。数到我儿子呱呱落地,只是他刚一开口我就咽气了。
我睁着眼,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想跟我父母说说话,想和成钰撒撒娇。告诉他我实在太疼了,你快抱抱我呀。
但是我做不到了。
弥留之际,我还能听到血从我的身体涌出滴落在地板的声音。
我的余光可以透过手术室的门看见几近晕厥的父母,还有说不清什么表情的成钰。
他手抵着墙,俊隽的脸上阴云一片却又无比茫然。
我甚至觉得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我被拉进太平间他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儿子在他手上哭了一遍又一遍,他手忙脚乱。初为人父,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抱一个小孩。
我的葬礼结束后成钰把自己闷在家里整整一个月。他把儿子交给了我爸妈,跟学校请了假。一个人在房间里睡了一个月,我不知道他哭没哭,他总是脸朝下埋在枕头里。
那时候的成钰不抽烟不喝酒。连悲伤都不知道怎么发泄。
他收集了所有和我们回忆有关的东西,把它们装在一个箱子里。
然后走进浴室,修剪乱七八糟的胡子和头发。
他仿佛走了出来,迎接新生活。事实上却接了一大堆工作,让自己时刻处于忙碌中。
我很心疼他,做鬼之后我无时无刻不飘在他身边。
成钰是个深情且长情的人,十年过去别说恋爱了,他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
我一边窃喜,一边担心。
尤其是现在,他突然空闲下来。
那些被琐事压抑的思念,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而来。
成钰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总是固执地问我的照片。
「小雪,你怎么不入我的梦来?」
我在他头上急得抓耳挠腮,我不会托梦。
成钰把脸贴在照片上,又说:「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他拎了一瓶酒去我的坟上。
成钰不怎么爱说话。他只是盘腿坐着,偶尔伸手抚摸一下墓碑。
他还是不会喝酒,选的是低度数的红酒。
成钰打开酒塞子,倒了一杯在我的坟头。
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瓶安眠药,悉数倒进了红酒里。
我死后的第十年,我的丈夫决定自杀。
我急得对着他又抓又挠,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干傻事。
可是没有用,成钰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他举起红酒瓶,打算和我在地府来个亲切会晤。
幸运的是,他的手机响了。
成钰看了一眼,不得不放下了酒。
那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一个叫秦柔的女孩子。
她在宿舍突然晕厥,舍友们一下慌了,拨通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我嗅到了暗恋的味道。
我追成钰时也把他的号码放在第一位,随时随地期待着他的回电。
我跟着他一路飘到了医院里,秦柔躺在病床上。两个眼圈乌青,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
累的。
为了赶论文。
我脑瓜子笨,心思不在学习上。都不知道秦柔这么刻苦是为了把论文投到哪个知名的学术论坛。但我知道成钰很欣赏她,她也很喜欢成钰。
哎呀,现在这个时代师生恋算是赶时髦啦。
何况成钰有颜有钱,又是大学教授。喜欢他的学生怎么着也得从宿舍楼排到校门口了。
秦柔和他很是般配嘛!
我承认,我动了点小心思。
成钰守着我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开启新的生活了。
如果秦柔喜欢他,我一定要想办法托梦告诉成钰赶紧找下一春,不然我在九泉之下难以安心。
秦柔睡得很沉,一时半会醒不了。
成钰搬了把椅子在病床旁守着,他是个负责任的老师。最起码要等学生确定没事才会离开。
我不得不承认成钰真的很帅,岁月真是优待他,哪怕年近不惑仍旧有着青年般的容颜。
周身散发的忧郁气质又是该死的迷人,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他。现在快二十年了,还是喜欢。
我趴在成钰的大腿上,用手撑着下巴,近距离地观察他。
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嘴唇很干,微微翘皮。成钰大概很难受,所以时不时会用舌尖舔一下。睫毛又长又翘,不像我,光秃秃的。每次化妆都恨不得贴两层假睫毛。眼睛是琥珀色,瞳孔颜色很浅。看上去就很寡淡,跟他的性格一样,很慢热。
十年了,我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看了十年也不觉得腻。
私心来说我希望他一辈子记得我,永远不要再娶。
可是我也知道,一个人的生活已经压垮了他。孤单和寂寞无时无刻不在蚕食他的灵魂。
他需要陪伴,需要另一个人来填补我的空缺。
护士推门进来,带动了一阵风。
风吹响了秦柔手腕上的链子。
那是一串转运珠,中间串了个铃铛。
它们本该安静地待在秦柔的手腕上,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叮叮作响起来。
金色的转运珠彼此碰撞,和铃铛晃动发出剧烈的声响。
我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再睁眼就占据了秦柔的身体。
转运珠变成了招魂珠,把我这个鬼招进了青春美貌的女大学生身体里。
我猛地坐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许久后才停下。
成钰和护士都被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要去找医生。
十年没说话,我舌头跟牙齿都快打架了。
结结巴巴往外吐字。
「我,没事。刚刚,做了噩梦。」
成钰上来翻了下我的眼皮。
「真没事?」
猝不及防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我恨不得整个蹭上去。
「没事的,阿钰。」
这话一出,我感觉站在我身边的人身子都僵了。自觉自己说错话我赶紧改口。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成老师我好得很!」
成钰轻轻嗯了声,叮嘱我好好休息之后便走了。他走得很快很急,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听到了压抑在喉咙里哭喊的声音。
他走后,我缓慢下地感受了下这副身体。
真好啊,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连消毒水的气味都变得那么清新,我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有现在这样激动。我恨不得亲吻我见到的每一个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
我想拥抱我的爸妈,我的儿子,还有成钰!
可是我无法解释,在秦柔的身体里住着我的灵魂。
我也知道,这不是我的身体,我迟早要把它还给秦柔。
但是怎么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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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犯了难。
这事一直到出院都没想明白,既来之则安之,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出院那天是成钰来接我的,我只在医院住了两晚,没什么行李。所以大大咧咧钻进了副驾驶,成钰看了我一眼,紧了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
「身体要紧,下次不要这么赶了。」
我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成老师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睡得有多香!」
成钰笑笑:「但是下个星期的实验报告还是要交的。」
我顿感不妙,仔细算起来我已经十五年没碰过书了。让我写实验报告不如让我去放牛,对牛弹琴都好过对着书干瞪眼。
我叹了口气:「成老师,不瞒你说。这次晕倒后再醒过来我就觉得我脑子里缺了什么,整个人都不得劲。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能学习了。」
成钰微微侧头:「大概多久?」
我也拿不准,只能含糊过去。
「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一年吧。」
不知为何,成钰复述了一遍我的话。
「一个月或者一年吗?」
我重新回到人间,看什么都稀奇。趁着成钰不注意把车里内饰摸了个遍。挡风玻璃前还放着我很久以前买的小狐狸,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这小狐狸二十年前很流行的。」
成钰闻言忍不住笑了。
「二十年前你才两三岁就知道它了?」
我点点头:「是啊,我博古通今。」
成钰带我去吃酸辣粉,难为他了。吃惯了清汤寡水的胃来陪我吃这么辛辣刺激的东西。
如果他的眼神不是这么慈爱就好了。
「吃吧,你最喜欢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真的,再吃到酸辣粉我都要落泪了。
成钰坐在我对面,定定地看了很久。
「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我知道,肯定是我。但我现在不是玩角色扮演呢嘛,所以很尽职尽责地问了句:「谁啊?」
成钰摇摇头,用一种调侃的语气。
「不说啦,老师已经打算忘了她了。」
我嘴里的酸辣粉忽然没了滋味,但我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忘了好呀,忘了,才能开始新生活啊。」
成钰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一顿饭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一直沉默到我回宿舍。
成钰叮嘱我好好休息,下个星期的报告他会搞定的。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就是不知道用什么身份。
但成钰主动邀请了我,他说他明天没空,问我可不可以去帮他接一下儿子。
我欣喜若狂,忙不迭答应了。
回到宿舍,我发现了秦柔的秘密。
她的每一本书上都写了成钰的名字。日记本明晃晃地摆在书桌上,我承认我是个小人,一把年纪了还偷看后辈的日记。
可也正是如此,才证明了我的猜测。秦柔她是喜欢成钰的。
我想做个月老,在我占用她身体的这段时间帮她完成这个心愿。然后把我自己彻彻底底从成钰的世界赶出去,因为我做不到再看着他假装坚强下去。
在我坟头自杀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我躺在床上,把我和成钰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回忆了一遍。
我高中认识他,成钰孤僻又古怪。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总是独来独往,总是随身带一支笔一个本子。
他没有朋友,学习是他唯一重要的事。
我像块狗皮膏药粘在他身边,让他教我做题。和他一起早晚自习,就连跑步都要故意掉队和他跑在一起。
我是成钰第一个朋友。
从爱答不理,到主动和我分享每天的见闻。我们在大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成为了正式的恋人。
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天,但原来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
成钰,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去接成慕白,我的儿子,今年虚岁十岁。
我陪他的时间也很久了,虽然他不知道。
他对我的印象就是通过成钰的嘴来描述,一个温柔细心的母亲。
但事实上我粗心大意,也不温柔。如果我活着可能连给他换尿布都手忙脚乱。
我有些不知所措,尽管我很多个夜晚都会守在床边看着他入睡。知道他经常趁着成钰睡着偷偷玩手机,知道他会把不及格的试卷都藏在阳台的花盆底下。
我无数次幻想触摸他的场景,真到了这一刻却紧张得手心冒汗。
成慕白长相随了成钰,但眼睛像我,又大又圆。
我在人群中朝他招招手,成慕白心领神会地奔向我。
「你是爸爸让来接我的阿姨吗?」
大眼睛眨巴眨巴,我一颗心都要被萌化了。
「是啊,但是要叫姐姐哦。」
「不要,你感觉起来很像阿姨。」他在我怀里蹭了蹭,感叹道,「阿姨,你好亲切啊。」
傻孩子,能不亲切吗?我可是你妈啊!
我领着成慕白回家,他虽然学习不好,但跟我一样还算刻苦。
我看了他一会,百以内的加减乘除琢磨半个小时了,最后得出的还是错误答案。
真是随了我,虽然努力但没卵用。
成慕白在做作业,我就趁这会功夫把晚饭做了。
他作业写到一半闻到香味窜进厨房来。
「阿姨你煮的饭好香哦!」
能不香吗,我活了二十几年,最拿手的就是红烧肉。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谁见了不得流口水啊。
等饭做好上桌,成钰也回来了。带回来十几本书,用布裹着,紧张兮兮地放进了卧室。
见我做了饭有些愣怔,自顾自夹了红烧肉。
我躲在厨房,眼看他用袖子抹了眼泪才出来。
「好吃吗成老师?」
「你这手艺,开饭店都没什么问题了。」
我咬着筷子,看着他们父子俩风卷残云很快把桌上的菜扫荡干净。
深深感叹家里没个女主人是真不行啊,成钰做饭清汤寡水,都快把慕白吃抑郁了。
「成老师,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吗?」
成钰闻言抬头,我觉得他在看我,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什么表情,一时间让我捉摸不透。
「没有。」他顿了顿,「你师娘的好让我看不到其他人。」
我哭了。
我感动的。
「师娘的好我可以学。」我用手托着脸,笑嘻嘻地问他,「老师你这么忙,总需要有个人照顾慕白吧?」
成慕白端着碗,在我和成钰之间看了两圈,小声问:「爸爸,我要有妈妈了吗?」
成钰让他别说话,紧接着让我那么有空可以去写论文。
唉,这么多年了这个男人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追得到他一次就追得到第二次,俗话说得好,烈郎怕缠女,我就是那最缠的女。
成钰周六有高中同学聚会,我死皮赖脸地跟着去了。意外的是,他没有拒绝。
因为许多年没回母校,所以这次由班长安排,大家一同重回校园。
说起来我也感慨万千,毕竟我就是在这认识成钰,对他穷追猛打,终于抱得美人归。
可能是看见单身许久的成钰身边冷不丁跟着个女生,大家都窃窃私语起来。更有人撺掇班长坐到了我跟前。我看看他只觉得岁月真是不饶人,从前头发那么浓密的小伙子,现在看来隐隐约约有了秃顶的趋势。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成钰这人上学时候就一堆人喜欢,老了还这么招小姑娘稀罕。你是他学生对吧,叫秦柔?」
成钰的痴情在同学间是出了名的,这些年劝他再找一个的不少。明里暗里送秋波的也很多,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俨然一副出家了的样子。突然带了个姑娘出席同学会,自然会引起别人探究的目光。
我大大方方地表示:「是啊。」
班长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
「那小子可是块硬骨头啊,听叔叔一句劝,学习要紧。」
我摇摇头:「您没听过吗?学业爱情两手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可不能确保这辈子还能碰见成老师这么惊艳的人了。」
班长冲我竖了个大拇指,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勾着成钰的肩膀窃窃私语什么。
后者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个灿烂的笑脸。后来成钰说我笑得跟个菊花成了精似的。
可能是我的样子触动了成钰,他微微侧过脸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老师笑什么啊?」
他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在了我手心里。
我才想起来,成钰高中时候有低血糖的毛病。食堂做的包子又特别油,他吃不下去,只靠一袋牛奶撑着。等到课间操跑步的时候就很难受,有几次差点晕倒。
优等生总是格外引人注意,这个毛病就连老师也会多多提醒。后来因为我馋嘴的毛病,每天跑步之前都偷偷往嘴里塞两颗糖被班主任知道了。便让我没事给成钰两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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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关心同学。
那个人每次都是只接过一颗,礼貌又疏离的说一声谢谢。
我以前还觉得成钰这人不好相处。
后来到了大学,脑子里的弦搭上了,天天殷勤的给他送糖。
我剥了糖衣,把水果糖塞进嘴里。
还是那个味,水蜜桃的味儿,一点没变。
成钰的眸子亮晶晶的,他问我:
「甜吗?」
「甜啊!」
怎么不甜呢,甜得我都想哭了。
我们俩本来是绕着操场散步,只是走着走着就偏离了路线。
他停下来,这个角度正是学校种的小树林。此时夕阳西下,整个太阳都变成了耀眼的橘红色。像一颗油汪汪的咸蛋黄挂在天上,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成钰说:「你师娘也喜欢吃这个糖。」
那个夏天,晚自习开始前短暂的休息时间。我和成钰各自走在操场上,手里抓了一把糖,是能齁死人的少年情愫。
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使劲憋回去。
「老师,我很大度的,不介意你怀念师娘。但是,我也可以像师娘那样一直陪着你。」
成钰没说话,他摸了摸我的头。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成钰了。
室友们默契地不再问我为什么每天晚上回来这么晚甚至有时候根本不回去。
对的,没错,我在成钰家住下了。
这事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首先,我每天都会去帮成钰接成慕白。毕竟快到期末了,找他改论文、涨学分的大有人在。成钰忙得脚后跟不着地,我就驾轻就熟地揽下了接成慕白上下学的工作。
顺带着,帮他把饭做了。
你别说,成钰回来时我刚好摘下围裙。招呼父子两个洗手吃饭的模样还真有家的味道,就连成钰都会有短暂的失神。
等吃完饭将近八点钟,我再辅导辅导成慕白写作业,使劲把时间往后拖。到了十点钟,成钰都不好意思赶我走了。
一开始我睡在沙发上,后来就干脆收拾出一间卧室给我住。
只可惜成钰感情迟钝,送上门来的妹子都不要。
我有时候会故意在他耳朵根上吹气,咬着唇把尾音拖长叫他成老师。
对此,成钰表示我很忙,我没空。
还记得他买的那些书吗?成钰每一本都用书皮包好了,吃完饭后就挑灯夜读,刻苦程度都赶上高考了。
我跟他说不上话,就跟成慕白套近乎。
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子问他想不想有个妈妈。
成慕白还在跟数学题较劲,但是听到我的问题也会兴奋地拍拍手:「好啊,好啊!」
这一天是「我」的祭日。
我带着鲜花来给我自己上坟,说实话,感觉还挺微妙。
现在讲究文明祭拜,成钰每年都是买上几束鲜花和一小块巧克力蛋糕。
是的,他记着我的喜好。
我看着自己的照片也有些惆怅,成钰就更别说了。他从早上开始抑郁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六个小时没说话了。
我也想装深沉,但对着自己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老师,人总要向前看的。」
成钰迷茫地眨了眨眼,伸手把墓碑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我也想往前看,可是一闭眼她就在我脑子里。想念一个人是种习惯,你不需要刻意回忆那个人的样子,她本身已经渗入了你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抓着他的手,才发现成钰的手是冰凉的,他在发抖。
「你不需要忘记,你只需要接纳。让另一个人来填补她带来的一切。」
我试探地与他十指相扣。
「那个人可以是我。」
成钰没有抽出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松了口气,看样子我终于撬动了成钰的心。
回去的路上阴云密布,看样子快下雨了。
女人天生的直觉让我惴惴不安,我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车子走到半路大雨倾盆而至。
暴雨模糊了人的视线,雨刮器全力工作也只能看见一点范围。
这样的路况最容易出意外了。
成钰一向冷静,尽管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还是很耐心地安慰我。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是让我稳住了心神。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有辆小车追尾了我们。
雨天道路湿滑,成钰方向盘一个没稳住撞在了电线杆上。
急停。
他的头狠狠磕在方向盘上,鲜血很快从额角渗出,染红他的整张脸。
我惊得整个人都愣在那了,等反应过来才想到报警。赶紧拿手机拨通电话,却慌张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惊慌失措中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成钰嘴角噙着笑意,温润的眸子也是笑的模样。
他说:「白雪,你别怕,我没事的。」
像是在呓语,小小的声音固执地喊着。
「白雪,别怕。」
「白雪,我在。」
「白雪,别走。」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
成钰伤得不重,虽然缝了二十多针,但观察一晚就能出院了。
我爸妈来的时候看到我很意外,但是他们没说什么。反而欣慰地拉着我,感谢有我照顾成钰。
我反手抱了抱他们,或许是母女连心。我妈忍不住湿了眼眶,她一连说了好几声好闺女。
「你真像我女儿啊。」
我想叫一声妈,可我知道我们是不能相认的。
他们已经承受了一次离别,不能再承受第二次。
回到病房里,成钰眼神空洞,见到我才又有了光。
他说:「今天吓坏了吧?」
我摇摇头:「老师才是真的吓坏了我。」
「您还记得昏迷前说了什么吗?」
成钰弯了唇角,露出很怀念的神情来。
「记得,我好像看见你师娘了。」
他低下头,轻声道:「你师娘说,该放下了。」
我走过去拥住他。
「老师,你还有我。」
事情到这里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把身体还给秦柔了。
我尝试了很多办法,不停地摇转运珠,抑或是夜深人静拼命喊秦柔的名字,都没有半点作用。
这事愁得,我做红烧肉把糖当盐放了做出来齁得要命,成钰直呼我谋杀。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便问我为什么烦恼。
我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我说广东不下雪,我想看雪。
成钰说这有什么难的,他可以带我去东北。
我们把成慕白交给我妈,商量着这个寒假就去东北。看极光,看雪景,吃冻梨。
可能是乐极生悲,也可能是秦柔的身体在排斥我这个外来的灵魂。寒假越近我就越困顿,常常一天能睡上十几个小时。
我想去看医生,成钰却说女孩子冬眠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担心秦柔的身体,想偷偷去医院看看。成钰就用手摸摸我的脑袋:
「我就是医生,哪里还用得着你去医院啊?」
他给我开了药,但并没什么用,我依旧嗜睡。
又是稀松平常的一天,醒来时在成钰的怀里。
真好,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个洗衣粉牌子的味道,闻着安心。
他的怀里太温暖了,让人忍不住想拱一拱。
我闷在他的怀里,成钰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大概是睡迷糊了,胡乱不清地说着话。
「阿钰,我梦到我死了,好可怕啊。」
他大概也是刚睡醒,声音沙哑却温柔。
「不要乱想了,你不是在我怀里吗?」
我猛地睁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成钰均匀地呼吸,他应该没有意识到。
我伸手抱住他,心想,若是个梦,就沉眠在此刻吧。
第二天难得清醒,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买了排骨玉米准备炖汤。
一阵风刮过,耳边无端响起了一阵风铃声。
家里什么时候买了风铃?
我寻着声音发现是从成钰书房发出的,打开门就看见挂在窗前的风铃不断摇晃着。
铃音悦耳,却也让人昏昏欲睡。
我把风铃摘下来扔在一边,果然清醒不少。再看去,成钰的书桌上摆了一堆书,无关医学都是些什么灵魂学说的。
我翻出了他做的笔记,那上面写着一个身体里只能有一个灵魂。
他把一个灵魂圈了出来,打上加重符号,旁边写了五个字。
只能留一个。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之所以按耐不说是想让我活下去。
让我作为秦柔一直活下去。
我穿好衣服去学校找他,临出门前照了下镜子。
真奇怪啊,睡了这么多天,秦柔的面色却那么苍白。
我看着这张脸似乎就能听到她在说话。
她很虚弱,如果再睡下去就不复存在了。
我摸上镜子,小声道:「再一会,只要一会。」
成钰见到我很是意外,但他还是尽可能扬起了笑脸。
「怎么,今天不困吗?」
我摇摇头,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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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饿了,想再去吃一次酸辣粉。
成钰放下工作,拉着我的手笑话我小馋猫。
已经十二月了,马上就要新年了。
我说我想看雪,我等不及寒假了。
成钰愣了愣,说好。
他还想挂上那串风铃,被我一把夺过扔了。
我说不清那时候成钰的表情。
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等着家长的责罚。
我决定不再隐瞒,结结实实抱住了他。
成钰抚摸着我的后背,声音里带着哭腔。
「白雪,你回来啦?」
「你回来,还走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愣了半天才哽咽着问:「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呢。」
成钰眼角都红了一圈,可能是十一月的天真的很冷了,叫他不住地抖动。
「你一睁眼我就知道,秦柔对我的称呼只有一个,就是成老师。她不吃辣也不会做饭。她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学习方面无可挑剔,唯独生活上是个白痴。」
他说着说着就蹲下来用手捂住脸,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我一直知道的,那是你,那就是你!我记得你做的菜,红烧肉一定会放多多的糖,你喜欢甜口。洗衣服一定要用橘子味的洗衣液,睡觉的时候要抱着公仔,不然就是抱着我。」他抹掉了眼泪盯着我,「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不走了好不好,白雪,我求求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照顾慕白长大,伺候二老晚年。就当是为了我,求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没说话,因为我知道我一开口定然是成钰不愿听的。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就算你会走,现在也走不了不是吗?」
他踉跄着步子,走到垃圾桶旁把那串风铃又捡了回来。
「那些书?」
「是关于灵魂学的,这段时间我拜访了很多研究非自然现象的专家。」
「所以你才买了这串风铃吗?」浅蓝色的,像大海一样瑰丽温柔的颜色。
我突然想起来,我和成钰都是内陆的,从来没见过海。从前的规划里说过要去的地方,活到人生过半却从未踏足。
成钰固执地拿着风铃,似乎只要它在,我就不会离开。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扣开成钰的手指,这一次远远地扔开了风铃。一声脆响,是风铃摔了个稀碎。
成钰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残忍。」
他抬起我手,转运珠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磨损得只靠几根线连接了。
「我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告别,这一次就把以前的遗憾都补上吧。」
成钰怔了下:「还有多少时间呢?」
「不管多少都足够了。去看海,去看雪,去拍照,只要你记得这是我们一起经历的就足够。」
成钰说好,他很用力地抱了我一下。
「这是偷来的时间,回报我十年来度日如年的思念。」
冬天的海边没什么好玩的, 踩着靴子跟渔民赶了趟海。这是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海, 风吹得成钰头发乱糟糟的。他在岩石上站着拍了许多照片。
年轻的时候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现在终于空闲下来。成钰按着我的计划列了情侣必干的一百件事。
吃同一个冰淇淋, 一起扯着嗓子在 KTV 干嚎诸如此类许多许多许多甜蜜又幼稚的事。
成钰终于又开心起来,每一天都会揉着我的头发。像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把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 瓮声瓮气地叫着我「老婆」。
我差点都忘了,这是最后的告别。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变得很累, 睡了一整天都不醒。朦朦胧胧中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大概是时间真的到了吧。
我跟成钰说:「最后一件事是去看雪。」
其实我们的本本上才划到第五十七件, 但是成钰没说什么。
他只是把每一天都尽力过得充实。
我们去看了雪,东北的雪有腿那么深。穿的衣服把我们两个裹成了大胖子,又因为积雪举步维艰。
一开始成钰还能拉着我走,后来身上出了汗把衣服汗湿了。又热又重, 偏偏迎面刮来的刀子风还能让眉毛都挂上一层冰霜。
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我走不动了,我不走了。
我赖在雪面上耍赖, 让成钰推着走。
等闹腾够了就回酒店, 把衣服脱得光溜溜的, 贴着供暖吃雪糕。
冻得牙齿冰凉,直打颤。
我们还去看了极光。
这边是黑的,那边是白的。像一柄利剑把天分成了两半, 围绕着它的是女王的宝石。零零散散落了许多, 璀璨夺目,不可正视。
成钰把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来, 那上头挂着的是我的结婚钻戒。
当时穷, 买得小。才十分的钻戒,是成钰攒了好久的四千块钱。
他说等他有钱了要给我换个大的,换个四万的, 四十万的。
我捂着嘴做出惊喜的样子来。成钰举着钻戒, 单膝跪地。
「白雪女士, 你愿意再一次嫁给我吗?」
我在雪地里转圈圈,像个疯子一样大喊。
「我愿意!」
成钰把他十二年前的承诺重新复述了一遍。
「我, 成钰这辈子只爱白雪一人。没有例外, 没有理由, 她是我的唯一, 永远的唯一。」
他站起来, 我顺势扑倒在他怀里。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没有哪一天能和现在相比。
但我们都知道分别是注定的。
我静静地躺在成钰的怀里,他控诉我的残忍。
「你已经离开一次了, 为什么还要让我承受第二次离别?」
我握紧了他的手。
「成先生, 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人啊,要怀有感恩的心,你应该感谢老天给了我们第二次相处的机会。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不断分别的过程,你以为的离开可能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在你身边。就好像我, 其实这十年我无处不在!」
成钰被我逗笑了, 捏着我的脸说我油嘴滑舌。
我闭上眼,暗示他动手吧。
手上的转运珠被解开了,我感觉整个人一轻,紧接着就飘在空中了。
成钰四处张望, 最终锁定一个方向。
深爱之人是可以彼此相望的吗?
我低下头,发现那颗钻戒仍戴在我的手上。
我依偎在他身边。
晚安,吾爱。
(完)备案号:YXX1zvJGkgzfrrxBezUBQ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