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季似乎总是跟萧瑟、凄冷等词联系在一起,连着两天的降温,已经隐隐能窥见冬日追赶而上的步伐。
方桥从医院的大门出来时,正撞上一场连绵的秋雨,幸而他今早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带的伞派上了用场。
“方医生,明天见。”
下班的护士跟他挥挥手。
方桥微笑示意,撑开伞走入雨雾里前往附近的停车场。他刚取了车驶出国道,手机就传来简讯的提示音。
趁着红灯,他点开来看,“等你二十分钟了。”
方桥能想象到对方发这条信息时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紧抿着的漂亮唇线。二十分钟,算不上太长,但向来都是方桥在等待,偶尔转换了位置,发信人难免会不耐。
方桥不是故意迟到,周六的口腔医院总归是会忙碌些的,耽搁了也是情理之中。
他快速回:“快到了。”
除去开了免打扰的群聊有消息微闪,手机又沉寂了下去。
方桥的生活很简单,工作外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他在市口腔医院的儿童颌面外科任职,是科室里唯一一个omega主治医师,出了名的好脾气好耐心,最难哄的小孩子到了他手里,也会在他的安抚下停止哭闹,乖乖地躺到手术椅上张开嘴巴。
在大众眼中,omega柔顺包容,是很好相处的生物,方桥更是如此。科室里的护士也总打趣,世界上找不出比方医生更好脾性的第二个人。
曾经有一次他给小孩拔牙后,孩子把疮口的凝血咽下去导致干槽症,家长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到医院大闹一场,甚至用指甲把方桥的左脸划出血。
面对大吼大叫发泄的家属,方桥依旧很镇定,只拿纸巾将脸颊的血渍擦去,轻轻地说了一句,“您冷静点,现在先处理孩子的伤口比较重要。”
直到家长骂骂咧咧带着小孩离开,方桥都没有说一句重话,倒是同事都为他打抱不平。
方桥没把脸上的血痕放在心里,反正养上小半个月就能痊愈,却没想到那天回家,得到了一顿劈头盖脑的怒斥。
“人家打你,你不会还手吗?”
“你的脑子是白长的?”
“本来就长得一般般,留了疤就更不堪入目了。”
方桥抬眼,见到车内后视镜里看不出丁点儿痕迹的脸,如今回想起对方仿佛以为他要毁容了的怒意,他依旧觉着有几分哭笑不得。
不过,他想,他虽然不若许多漂亮的omega那么的精致秀美,但也没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吧?
容貌都是身外物,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当omega。
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从内心深处涌上来,方桥皱眉压下,踩住油门。
雨雾越来越大了,可见度变低,方桥不得已放慢了车速。
车轮行驶过街道,他不经意地往外一看,目光微微一滞,只见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被穿着和他同款式校服的几个学生半包围推搡着。
少年半垂着脑袋,看不清神情,但从他的肢体语言可以得知,他正竭力想突出重围,可惜对方人多势众,他尝试了几次都被逼退。
方桥不爱多管闲事,但作为一个已经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势必无法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校园霸凌行为视而不见。
他将车停在路边,哗啦撑开伞快步走近,在众人注意到他时,扬声道:“你们在干什么,不住手的话我报警了。”
黑伞罩住方桥清瘦高挑的身躯,他将伞柄抬高了点,露出雨帘下清俊的五官,握着手机,仿佛随时会摁下报警键。
那些学生应当是不想事情闹大,怒骂了几句踩着水坑跑走。
方桥走进巷子里,小心翼翼地接近靠在墙面的少年,在空气里嗅到了对方的信息素,很劣质的香精的味道,刺鼻发腻。坦诚而言,很难闻。
科学发展至今,阻隔贴的技术已经足够成熟,就算贫困的alpha和omega外出也会用价格较为低廉的阻隔贴封住腺体,信息素并不容易泄露。
方桥常年贴着阻隔贴,信息素掩盖得严严实实,又因为他的骨架不像其他omega那么纤细,是以常常被人误认为beta,不过也有特殊的时候。
信息素可以靠体液传播,因而当alpha和omega出汗或者流血时,就算贴着阻隔贴,也能嗅到彼此的气息。
身为omega的方医生,在工作中难免会接触到血液,接待的也大多数是omega和beta的患者。
“你还好吗?”
方桥低声询问。
少年抬起头来,他得以看清那张湿漉漉的脸,微微一怔。
是很清秀的五官,眉眼倔强,唇角有血渍,更显得楚楚可怜。
方桥犹豫着问:“你是.....alpha?”
少年戒备地看着他,半晌,抿嘴,“不用你管。”
声音特地压低了,但也很好听。
方桥不因自己的好意得不到回应而气恼,走上前递出纸巾,“擦一擦吧。”
少年没接,方桥提醒,“你流血了。”
看见少年略显慌乱地去摸自己的后颈,他说:“阻隔贴还在。”
方桥本想抓住少年的手把纸巾给他,但想到对方是alpha便减少了身体接触,只弯腰捡起地上的单肩包,将纸巾塞在一侧的格子里,又归还给少年。
少年默然接过。
临走前,方桥正色道:“如果下次还发生这种事情,记得......”
记得什么呢......跟老师还是跟家长求助?
他的停顿换来少年的注视,最终还是把话说全才转身。
坐进车里,他望向巷子,少年依旧攥着包站着,不过是一面之缘,他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方桥轻叹一口气,好像透过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但往事已经相去甚远,他当前最大的困恼是该怎样面对家里那个等了他远远不止二十分钟的alpha。
方桥现在住的小区是B市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以他的工资要不吃不喝干一百年才能买得起。
他刷卡上了电梯,输入指纹推开了门,刚半弯下腰换鞋,就听得冷飕飕的一句,“舍得回来了?”
方桥动作一顿,顺着光滑的地板往上看。
身量挺拔的alpha抱臂靠在墙边,冷白的灯光像月华似的倾泻着将他笼罩起来,他长直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黑曜石一般的眼瞳紧锁着矮身在自己跟前的身躯。
不出方桥的预料,对方漂亮分明的唇线果然抿紧了,彰显出主人的坏心情。
江明御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薄羊毛衫,倨傲地半抬着下颌冷睨着不守时的方桥。
大概是牙科医生的通病,方桥观察人都喜欢先从颌面开始。从这个角度看去,江明御的颌骨依旧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从第一眼见到对方,他就注意到江明御有接近黄金比例的颌面,很适合拍了照挂到医院的宣传墙供人欣赏。
但再赏心悦目的美人生起起来也不容小觑。
方桥正想解释迟到的原因,江明御英气的眉心先蹙得更紧。
在他站起来后,像是大型犬判断主人有没有到外偷喂流浪狗似的走近了轻嗅几下,待确认方桥身上沾染了其它信息素的气味,江明御嫌弃地退后几步,咬牙切齿道:“你身上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
alpha的天性使然,注定会排斥同类的信息素。
方桥和少年接触过,连忙说:“我先去洗个澡。”
江明御忍住想跟他算账的念头,催促,“快去,臭死了,什么omega这个味......”
方桥困惑问:“是omega吗?”
少年的信息素确实不好闻,可明明是alpha。
江明御走到沙发处,反问:“你还想是什么?”
方桥摇头,走进浴室里调水温,虽有些疑惑,但没把江明御判断失误的事情当回事。
江明御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对信息素极为敏感、易感期无固定日期、严重发病时可能有无差别的攻击性行为......
这件事除了江家至亲和负责治疗的医生外,只有方桥知道。
江明御的病据说是娘胎里自带的,他十几年间饱受信息素的折磨,儿时还能靠药物控制,到了青春阶段第一次易感期后,病情加重,之后每天要打一针抑制剂才能维持清醒。
为了不让旁人发现针孔的痕迹,针头全扎在后腰。
方桥刚认识江明御那会,江明御十九岁,是他病情最严峻的时候,药跟吃糖似的大把大把下肚,一天七八支抑制剂。
方桥偶然见过他打针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将针头刺入青青紫紫的皮肉里,可无论江明御掩饰得如何平静,从通红的眼底和颤抖的指尖能得知,他正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是方桥将他从信息素的漩涡里解救出来。
江明御的病情彻底爆发后,为治疗江明御,江家动用人脉调取了信息库,找到了跟江明御信息素高达92%契合度的方桥。
医生给出了两个方案。
一是提炼方桥的信息素入药,但这会对方桥的腺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且一旦用药失败,便得重新寻找和江明御信息素高度契合的omega。
二是让方桥给江明御当人体抑制剂,用方桥源源不断的信息素缓解江明御的症状。
前者触及法律层面的问题,如果世家大族江家被爆用人体信息素入药,必然会陷入舆论风波,再有高契合度的omega万里挑一,谁都无法保证能不能找到第二个“方桥”。后者只事关道德伦理,若你情我愿,东窗事发也至多被谴责一二句。
利弊权衡下,江家选择了第二个方案,跟方桥签订了为期三年的秘密协议。
白纸黑字红印章,方桥成了治疗江明御的药。
尽管当时的江明御并不接受江家的安排,也激烈反抗过,但在江家和方桥双方合力下,终究是板上钉钉。
如果没有方桥,受病症折磨的江明御现在可能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也可能会是一只暴躁的有攻击性的野兽。即使不被关进疗养院,想必也会被软禁在家中。
水温逐渐升高。
方桥刚褪下衣物沾湿头发,浴室的门就被拧开了。
水汽氤氲里,浓烈的薄荷味像刃一般直冲方桥而来,方桥的双腿顿时就发软,得扶住墙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明御......”不到两秒,方桥的声音微微沙哑,“怎么了?”
江明御穿透水雾来到他面前,两颊泛红,恼怒地看着他,“你又勾引我?”
怒气夹杂着别的什么使得江明御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席卷,近乎是一种精神压制,方桥再也站不住,虚虚地抓了下江明御的衣角,双膝跪倒在江明御身前。
江明御居高临下看着半蜷起的方桥,慢慢地伸手攥住对方后脑勺柔软的头发,逼迫方桥抬起脸来。
方桥呼吸间全是凛冽的薄荷气息,高度契合的信息素能瞬间摧毁alpha和omega的自制力,他的头皮被抓得轻微发麻,眼神略显涣散地望着水雾里的五官。
“我......”
只是发出一个单音,俯身而下的江明御用吻封住了他的喉咙。
方桥有些无奈,他想说他连阻隔贴都还没有撕下,怎么勾引江明御?但这并不重要,他的存在对江明御而言,本身就有致命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