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气温逐渐回暖。
又熬过了一个严冬,永河村的老人们聚在村口,手里忙活着轻省的活计,晒着太阳唠嗑。
本该宁静的画面,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惊呼声打破。
“秋娘,你家小石头掉水里了!”
“赶紧带上家里的钱去……”
一阵阵急促的声音越来越远,模糊得听不清。
村口老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村长家的牛车轧过村口土路,咣当咣当地往外跑。
牛车上赫然躺着个面色惨白,浑身湿漉漉的小娃娃。
牛车跑过,扬起一阵灰土。
灰尘散去后,村口已然围了不少人。
看着牛车消失在视线中,村人面露同情。
“顾家可真够倒霉的,我瞧着小娃娃嘴巴上都没血色了。”
“这独苗苗要没了,顾家可怎么办喏。”老人家满是褶皱的脸上写满担忧,将绝后两字咽了下去。
对时人来说,没子嗣那是天大的事。
且不说老了干不动活,没人养老送终,死后无人摔盆烧纸,就连活着的时候,遇到事没人撑场面,无论有理没理都容易被欺负。
论地位,没子嗣也是人人瞧不起的。
村里农活日复一日,枯燥之余就爱唠嗑聊点八卦,不少人都爱拿顾家来说嘴。
这会儿眼瞧着顾家独苗苗快不行了,更是话完全打不住嘴。
“原本顾家日子不错,在咱们村子里也能排得上号,但现在你看,那衣服上都是补丁。”
“最近秋娘天天上山挖野菜,我可记得她怀的时候,天天吃鸡蛋,还杀鸡嘞!”
“那也只能怪秋娘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了个病秧子,还心大得想要送去念书,喝药念书,简直是往钱袋子上捅了两个大窟窿,谁家遭得住?”
***
村长架着牛车往县里赶去。
几乎跑出了牛车最快的速度,尽管有些心疼自家牛,但还是没减速。
他生怕自己慢点,小娃娃就真没了,那可真是造孽了。
村长回头看了一眼,娃娃躺在车板上,小脸白得不行,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瞧着就怪可怜的。
“架——”
“小石头你醒醒。”秋娘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浑身冰冷的儿子暖暖。
顾大根也着急得不行,但是为了救孩子浑身衣服也湿透了,碰都不敢碰身娇体弱的儿子一下。
只能笨拙地蹲在娘俩前面,给他们挡呼啸而来的风,牛车只有一个车板,可没有棚。
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永河村距离县城二十多里,牛车速度没有马车快,但半个时辰不到也赶到了。
此刻,顾璋呼吸都有些微弱了。
进了城,衣服已经风干的顾大根,一把抱起自家儿子,往县城熟悉的医馆里狂奔而去。
“让让!让让!”粗哑的声音如铜钟擂鼓,陡然响起,让人心脏一停,不由侧目。
随即就被眼底布满血丝,瞪目如牛的顾大根吓到,停住脚步,下意识给他让路。
若是不让,怕是要被这壮得和蛮牛一样的汉子撞飞。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个时候,粗壮汉子怀里的小孩,细弱的呼吸,稍稍强劲了一点。
顾璋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
他这是怎么了?
想起来了,是丧尸围城!
“队长,丧尸太多了,前面快撑不住了。”
“队长,我们也去支援吧!”
黑压压的丧尸布满了整个视野,无边无际。整个世界除了灰黑腐肉、鲜红血液、再无颜色。
顾璋心中没太大的波动,他早已习惯——这就是末世。
末世五十五年,人类的生存空间已经被压缩到极限。
资源枯竭、生存艰难,犹如人间地狱。
目光漠然地扫过基地外黑压压的丧尸,顾璋将手下的“小可爱”们都扔了出去。
十人环抱粗的绿藤冲天而起,又倏然朝着地面狠狠鞭打而去。
“轰——”
如雷神执鞭,怒扫千军,数不清的丧尸炸开断肢残骸席卷漫天。
基地入口不远处,地底钻出一朵牙齿尖锐、令人胆寒的巨型食人花。
血盆大口中,布满成百上千变异如鲨鱼般的尖锐牙齿,往前探头,一口吞掉百米内所有丧尸,发出骨头断裂的咀嚼声,“咔嚓、咔嚓~”
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如炸弹般爆炸开、看似柔弱的菟丝花无情绞死丧尸……
在成片腐烂乌黑的血色中,这些植物是难得的鲜艳色彩。
这些在末世头十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变异植物,在末世五十五年的幸存者眼里,却成了可爱的风景。
杀丧尸杀到麻木的异能者兴奋大喊:“顾队长,是顾队长来了!”“小家伙们都还是那么可爱,瞧着就有劲儿。”
突然出现的变异植物,给死气沉沉的战场,注入了生机和活力。
在满是压抑和死寂,几乎再无新生儿出生的时代,挣扎求生的人,看到变异植物都觉得亲切。
后来怎么了?
顾璋努力回想。
脑海中浮现基地被攻破的画面。
历时一个半月的丧尸围城,活活拖垮了所有人。
灰暗的天空和无边的血色充满整个视野。
顾璋咳嗽两声,感受到浑身冰冷,乏力到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脸上缓缓露出浅淡的笑容。
终于要解脱了。
卸掉了最后一口气,顾璋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小石头!”顾大根紧紧抱住怀里的儿子,声音都在发抖。
秋娘见状心一沉,以最快的速度往医馆里跑去,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银钱全都拿出来,同时努力冷静地表述:“薛郎中,我家小石头掉到河里了,呛的水被他爹从后背拍出来了,但是泡了凉水。”
被唤作薛郎中的人,从案桌后站起来,疾步走来,看到顾璋的情况,心中一沉。
而昏死过去的顾璋,脑海中两段记忆不断碰撞。
新的记忆从一段黑漆漆的时刻开始。
似乎是在水里,被包裹着,什么也看不见。
“这鸡蛋真好吃,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欢。”
“我身子骨弱,也不知道有没有奶,要不去寻摸一头羊?”
“小衣服做好了,你拿去多搓洗几遍,多晒晒,这样穿着软和,小孩皮肤嫩。”
有小孩要出生了?
他们基地,已经足足八年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记忆中的他挣扎起来,想要在临死前,用植物异能给这个母亲构建起安全的防护圈,以保护她等到救援,或者一线生机。
“大根,孩子踢我!”一道温柔的声音满怀惊喜。
紧接着一道紧张又粗厚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我……我摸摸。”
打算挣扎爬起来的他直接僵住。
接下来的日子,美好得有点虚幻。
直到出生的那天。
母体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顾璋毫不犹豫激发仅剩的最后一点异能,将其全数灌入母体之中。
残存的异能不够,他又压榨自己体内的生机,源源不断地朝这个女人身体里输送。
自此意识陷入封闭,只余下一丝懵懂。
小娃娃出生了。
净挑着家人相貌上的优点长,皮肤瓷白黑眸乌亮,很快就获得了全家人的喜爱。
即使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也半分不损这份宠爱。
稍稍长大后,一家人忧心他的身体,便商量着,送他去读书,读了书之后,可以找份账房之类的活计,不用下地了。
……
不需要走马观花地看,这份记忆就鲜活地、沉甸甸地融入他四肢百骸,酸甜苦辣都历历在目。
小小的一团,愣是跟个小跳糖的一样,生机勃勃地蹦跶。
反倒是把旁边巨大的、黑沉沉的,二十多年的记忆逼到了角落,动都不敢动,生怕伤着小而稚嫩的一团。
顾璋愣了一会儿。
生机勃勃的小团记忆想:是孟婆奶奶忘记给小石头喝汤了吗?
小石头上辈子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身体还好,就是冷冷的,还不爱笑。
黑沉沉的记忆想:他这是投胎了?还是像小说中一样穿越了?
但顾璋仅愣了一小会儿,就立马反应过来。
他穿成这家人的孩子了,不过出生的时候,为了救人损耗过度,也许是大脑承受不住,也许是不愿想起,故而封闭了上一世的记忆。
直至今日被逼到极限,激发了生存的潜能,这才激出了封存的记忆。
这么好的世界,他必须活下去才好!
不能就这么死掉了!
原本无所谓生死的态度陡然转变,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
恰好这时,一股浓郁的、苦不拉几的汤药,从喉咙中被灌进来。
浓缩十几种纯天然药材精华,不带一丝末世肮脏腐臭的污染,尽管是苦涩的中药,顾璋也不觉得嫌弃,反而品出几分美味。
他脑海里想着村后的大山,山上的野菜、蘑菇、山鸡,想着河里的鱼、泥鳅、螺蛳……
求生意志愈发浓烈,努力将药一滴不漏的全都喝下去。
瞧见小娃娃还能主动喝药,薛郎中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不过还是担忧道:“情况不太好,我只好下了重药,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一会儿了。”
病床榻周围,除了顾大根和秋娘之外,围满了烧药的小炉子,以炉火的温度,尽力保暖。
足以躺下成人的大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娃娃只占中间一小片,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医馆中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摇摇头,满脸可惜,轻轻叹气。
“怕是不成了。”
“春天水凉,哎。”
一声声轻叹流入顾大根和秋娘耳朵里,两人眼眶愈发红了,忍不住哽咽啜泣。
顾璋听到细碎的哽咽和啜泣,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努力抬起重若千斤的眼皮。
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喜,好多人!活生生的、热乎乎的,情绪充沛、表情丰富、会看热闹的人!
满堂的人也顿时面露惊喜:
“活了,这小娃娃活了!”
就在这时,顾璋耳边也响起一道独特的声音:【滴——检测到宿主强大意念,已扫描当前世界,正在为宿主规划合理圆梦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