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喧嚣,红绸招展。
林府内外一片喜气祥和。
今日是林家林二公子林清鹤和承宣王成亲的大喜日子,圣上亲自提笔下的婚旨,殊荣无二,举天同庆。
看似佳偶天成,美好良缘一桩,实则不然。
林清鹤是林家二夫人所生,从小极为聪慧,才情过人,满身书卷气,年十八就取得了探花之名。
如此人物本应在卷阁大展宏图,却一夕之间被指给脾气暴戾,贪图美色的承宣王做男侍,承欢膝下,傲骨尽折,实在令人唏嘘。
要是让那去世的二夫人知道这件事,估计得气得掀了棺材板,跳出来问候林清鹤的父亲林峰上下十八代。
此时兰厢苑门外围了好些人,个个穿戴光鲜亮丽,锦绣罗裙,手执团扇,掩面轻声细语。
大多是来看好戏的。
“承宣王是圣上最喜欢的皇子,清鹤,你同他成婚,林家也算得上光耀门楣了,况且太子年幼,中宫失宠,跟着承宣王,只有好处。”
轩窗前,林峰背着手,身量极高,高台上那株蓬莱松黛绿,生出的阴影遮挡住浓正的眉眼。
两位梳洗的婢女在这严肃的语气下神色显得有些紧张,偷偷瞧了一眼站在铜镜前的林清鹤。
曾经有人说过,林清鹤这样的人物太虚无缥缈,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等梦醒了,方知春花秋月了。
一袭白衣清洁,束腰勾勒出纤瘦的腰线,他身姿笔直修长,气质如璞玉,似乎只有石兰与杜若才能与之相称。
“荒谬。”林清鹤缓缓开口,对林峰的一番话轻嘲道:“林家需要如此手段才能光耀门楣,我看是气数已尽。”
太子是中宫的第二个孩子,明明身份尊贵,却因圣上更偏爱贵妃,处处受人为难,林清鹤多次相助,未料和承宣王结下梁子。
当今圣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贵妃陪在他身边悉心照料,梨花带雨一求旨意,圣上哪有不从的,林清鹤就这么被许给了承宣王。
历来男子与男子成婚的事件不是没有,但能够大张旗鼓迎娶探花的只有这一例,府里上下都等着好戏开场,毕竟他们实在见不得林清鹤好。
林峰不见怒色,他语气平淡:“圣旨难为,往后林家和承宣王就是一家人,你母亲的牌位也能位及祠堂,想必芙萱会高兴。”
他对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对柳芙萱也没什么感情,柳芙萱向来对他冷淡,他拉不下脸去讨一个妾的欢心,而林清鹤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表面看起来有礼,但从来没把自己放在眼中。
现在既能让林清鹤消失,又能坐收利益,何乐不为。
思及此,他又说道:“到换喜服的时辰了,颜菊和秋堂,好好侍奉公子。”
颜菊和秋堂对视,微微欠身回应:“是。”
等一干人满意走后,林清鹤抿起嘴角,神情凝重。
“准备笔墨纸砚。”
秋堂闻言问道:“公子,您这是?”
林清鹤来到案桌前,撩起一截衣袖:“给太子写信。”
贵妃和承宣王等人的势力已经权倾朝野,圣上病重,中宫如同冷宫,要想守住江山,只有召回驻守在关外的萧祈将军,时间紧迫,是去是留,请太子再三斟酌。
再多的他也无力回天,党羽之争他不想参与,当初救太子也只不过因为君子之行。
林清鹤静静望着窗外,落在承宣王的手里,生不如死。
天边晚霞赤红。
承宣王派来的婢女站在兰厢苑门口敲了敲:“林公子,您换洗好了吗?”
没人回应。
被命令守在这里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等问了两声还是没人应的时候,他们缓缓靠近门口。
“林公子,林公子?”那婢女察觉到不对劲,她心想不会悬梁自尽了吧?
“恕我冒犯,我要开门了林公子。”
房门被打开,不见人影。
婢女朝里走了几步,侍卫跟在后面心生警戒。
忽然,藏在门后面的林清鹤举起木棒敲在离他最近的侍卫头上,那侍卫软软倒下,他不带任何停留,转身就跑。
婢女叫喊:“来人啊,林公子跑了!”
“抓住他!”
“快抓住他!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快点!别误了时辰!”
林清鹤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完全是在和死亡做斗争,他极速穿过庭院,上了亭桥,想从小门离开。
后面的人紧紧追赶,不消一会儿就逼近了,侍卫伸手一抓,林清鹤被拽得身形不稳。
他反应迅速地给了对方一棒,落了空,没能控制住力道,把自己弄得磕绊几步。
侍卫趁势上前缉拿,林清鹤拼命反抗,亭台下是莲花池,池水绿茵,淤泥深不见底。
只听一声扑通。
众人皆叫喊。
“林公子失足落水啦!!!”
“救人啊!”
“完了,快救人!!!!”
林清鹤感觉周围冰凉的水包围了自己,有种刺骨的寒冷。
他挣扎着不断往下沉,呼吸越来越困难,嘴里吐出一串气泡,被四面涌过来的水堵住。
快要到极限了,他眼皮沉重,无力再抗争。
人在死亡的时候会出现走马灯,停留在林清鹤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柳芙萱坐在树下,摇着绣扇,浅笑着说道:“清鹤,我给你做了桂花糕。”
细雨绵绵,晚风微凉。临山别墅区大道上,一辆贵气奢华的宾利平稳行驶。
司机小李从后视镜虚晃了一眼后座,心中不由感叹一句,人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他和岑寒同岁,二十七,一个是青年才俊,众星捧月的贵人,一个是被前任司机赶鸭子上架不久,需要挣钱养家糊口的打工人,简直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微微摇头收回视线,再次聚精会神盯着道路的时候,突然被吓了一大跳有个白影闪现在正前方,近在咫尺,凭空而来!
“啊!”
小李叫了一声立即踩下急刹车,冷汗涔涔,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缓了几口气抬起头,发现白影消失不见了。
不会不会撞到人了吧?
小李浑身僵硬。
“怎么回事?”说话声响起。
岑寒将注意力放在司机身上,眉头微蹙,他眼眸深邃如浩瀚的蓝海,那张脸轮廓分明,成熟英隽。
小李惊吓未定:“岑先生,刚才闪过一个白影,我我可能撞到人了。”
李塘是前任司机老李的侄子,老李因为家里的事递交辞职书,走之前给岑寒推荐了小李,试用期间小李老实诚信,为人还算不错,就留了下来。
就是有点年轻未经事,不过这不打紧,一步一步来。
岑寒抬起下颚:“去看看。”
“好的,岑先生。”
小李踌躇一瞬间,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有事啊,不然这才得到的工作就打水漂了。
他下了车,大腿发软隐隐颤抖,缓步朝车的前方走去。
侥幸心理在此刻化作灰烬。
只见路面躺着一个青年,长发束起,穿着白衣,不像是现代的衣服,倒像是拍戏的衣服。
临山别墅区也有明星入住,小李第一想法是,完犊子了,他会不会第二天上热搜。
惊,司机李某开车将某明星撞进医院
车内传来催促的声音,小李打了个颤,扔掉脑子里的想法:“岑先生,有有个”
说完他赶紧蹲下身,凭借着仅存的肌肉记忆,伸出手想探一下情况。
可是下一秒,他的手被猝不及防抓住,寒气入袭。
李塘倒吸一口凉气甩开,那一刻连自己埋在哪都想好了。
“咳”
“咳咳咳咳”
林清鹤趴伏在地上,咳出了许多水,他神志不清,视线一片模糊,对不了焦点,好一会儿才不那么难受了些。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恍惚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岑寒比小李要冷静得多,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联系医院的朋友,说了大致的情况。
然后低头和林清鹤对视:“感觉哪里难受?”
林清鹤不知身在何处。
毋庸置疑这是个陌生的世界,他没有被淹死,而是闯入了一个超出认知范围内的地方,大抵是终于确认从承宣王手里脱身,他稍微安下心。
凉风吹过,林清鹤打了个喷嚏,沉闷回应:“感觉有点冷。”
小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车是在路中间行驶,此处没有人行道,所以他是合理驾驶,而白影是突然出现的。
他内心活动十分丰富。
这人不会是碰瓷的吧?
不,肯定不是,哪有人被撞第一时间说冷的,不应该说哪疼吗?
“你被撞到哪了?大腿还是?”
总不会是脑袋。
衣衫湿哒哒地黏在身上,非常不舒服,林清鹤缓缓坐在地面答话:“这位兄台,你误会了,我没被撞,我只是掉进了湖里。”
小李心跳有点加速。
果然是脑袋。
岑寒抿了抿嘴角,对电话那边的人简言道:“患者疑似有精神失常的症状。”
林清鹤虽然听不懂患者是什么东西,但他能听懂精神失常,联系前后对话,很大概率他就是那个精神失常的对象。
尽管被冒犯,他并不生气,而是再次温和强调道:“我确实未被撞。”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以示无碍。
小李立马伸出双手想去扶,深怕林清鹤一不留神就骨头错位。
还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可要命的是紧接着林清鹤摇摇欲坠。
然后彻底晕过去了。
岑寒看着栽倒在怀里的人,衣衫尽湿,对襟领口处点缀了几朵红梅,凌乱的发丝沾在鬓边,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像是那远山上清冷的松竹,氤氲旖旎。
手臂和肩膀上承担了一股重量,后知后觉这人已经失去意识,食指试了试呼吸,温热的。
半晌,岑寒挂断电话说道:“送他去医院。”
小李眼睁睁看着雇主横抱起年轻人,忽然觉得他这个司机有点无能。
他嘴里念念有词:“这样的装扮,有可能是演员,岑先生,得去私人医院。”
在发动引擎的时候,小李听到岑寒说道:“去玉林。”
玉林是西京最大的私人医院,小李应了一声,心里生出几分自责。
这两天老板为了星辰娱乐一个流量小生的事本就繁忙,好不容易结束工作,结果又碰见这事,换做他早就发脾气了。
他语气愧疚:“岑先生,对不起,如果我再细心点”
“没关系,好好看路。”
岑寒漫不经心回应。
也不见得是遇见麻烦。
岑寒对娱乐圈还算了解,怀里的青年长相气质突出,如果进入娱乐圈,绝对会火得人尽皆知,但目前而言他从未见过这张脸,所以早已排除司机所说的明星这种可能。
下级拿着许安羽的事为难,既不想放弃那根苗子,又不想得罪他,他心底浮现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岑寒闻着似有若无的墨香,神色淡然地阖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