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铮,铮”。南州城外几十里处,只听得刚剑撞击之声越来越密,剑与剑相交之际,伴随着电光火花,然而却不见相斗之人,只隐隐可看到黑影飞来纵去。片刻,黑影渐渐移动缓慢,越来越清晰,然后站立。这时才赫然看清楚黑影竟是一个人,一个不说话,过了好一会,也没迈出一步,形如大树桩般插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一个人。突然,不远处树叶晃动,发出簌簌声响,声响及处,夹杂着落叶与尘土,一片枯叶率先飞来,恰巧的落到了那人身上。这片枯叶偏偏哪也不去,像是被内家高手催动真气,一定要到那人身上一样,这也真是件巧事。巧事之所以巧,是因为它本身就很少见,以至于你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见到这么巧得事。那人动了,就动了一下。就在那片叶子落到身上的那一刻,他动了,他动得很不情愿,仿佛是那片叶子带着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倒似的。只听“扑通”一声,一件重物砸在了地上,这声音沉重极了,也沉闷极了。闷到令人窒息,风也不再吹了,似乎大地就此沉睡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仅有的落地闷响也在最后一刻消失了,终于看不见那人了。
那人哪里去了?他怎么会被看不见?难不成被鬼魅掳走了不成?
确实是被鬼魅掳走了,只不过掳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魂,他的人哪也没去,只是静静的躺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骄阳似火,南洲城。 一条宽阔的大道,自城门口向里蜿蜒开去,一眼却看不到尽头。大道两旁楼阁高高耸起,店铺不断。门口稍远处小摊密麻的摆成一排,随着一声声的吆喝声,更让这条大道热闹无比。热闹永远都是好的,有热闹,日子才会过得快,日子一快,一天就会快,于是终于等到久违的夜晚了。一到夜晚,人们就可以**愉悦一会,然后蒙头大睡。什么老爷,什么大人,那个吝啬鬼,这个烦人的苦力,阿猫阿狗都见鬼去吧!管他呢!天下之大,哪里都有热闹,城里有城里的热闹,乡下有乡下的热闹,皇宫有皇宫的热闹,朝臣有朝臣的热闹,穷人有穷人的热闹,富人有富人的热闹,男人有男人的热闹,女人有女人的热闹,老人有老人的热闹,小孩有小孩的热闹,文人有文人的热闹,武者有武者的热闹。江湖当然也有江湖的热闹。
有热闹必定就会有人去凑。江湖的热闹却是不好凑的。从城门口往里20些许丈处,是这条大道的繁华之地。这里有城中最宏伟的楼阁,有城中最大的妓院,有城中最好的曲艺,有城中最好的酒,更有城中最绝的菜。最好的酒和最绝的菜全都在最好的客栈里——悦来香。
此刻天已接近午时,火球般的日头当头照下,空气中弥漫着火焰的味道,丝毫没有一点湿气,大地如同被巨大的罩子包裹着,没有一点空隙。大道中间早已没了行人,两旁的摊点却依然在遮阳布的避护下毅然挺立,摊主却没了影踪,倒是两边墙角多了些人影。每每这时,正是最安静的时候。安静得可以清晰的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的热闹,而不费一个子儿。
‘’的笃,的笃‘’。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大道远处悠然飘来。马蹄声起,又隠然夹杂着铃铛作响,“叮铃,叮铃”。铃铛声小而清脆,却又和马蹄声相异,它的清脆,入耳后如同进入另一个境地,令人心旷神怡,不多一分,不差一厘,这无疑是一种特别美的声音。美得神魂颠倒。的笃之声,稍稍变大,但仍却节奏均匀,与银铃脆响交相辉映,缓缓而来。两旁靠墙倚卧的人们已渐渐转过头来,如果他们知道转过头后,会是这样的情景,就会毫不客气的对自己破口大骂,暗恨自己转头太晚,干什么去听那个热闹呀。
三匹雄健大马,从大道拐角处缓缓的走着,这三匹马的颜色极为鲜明,既不花梢,又不单调,简单如一,只是三种颜色,同它们坐上的主人的衣服一样颜色。良驹什么时候会只论其外表呢?更何况又是这三个人呢?三人并排而行,年龄相仿,约莫二十左右。坐在中间的一位生得一副俊俏面孔,面目清秀,眉宇间总是露出一抹笑意。他的身子细而长,身着褐色长袍,长袍映着他的身子,尽显出他书生之气,羸弱之极。他端坐在他的爱马之上,他的马也是褐色的,没有缰绳,只有马鞍,而且马鞍也是褐色的,若是他和马都不再动,整个人就和他的马浑然一体,就像是一尊天生丽质的褐红色玉石雕,透着摄人心魄的暗红。褐袍人左首的是一男子,这男子肤色白净,只是着一黑色长袍,更显得他白嫩如雪。右首之人一袭白衣,一双玉靴随意搭在马肚两侧,她的马也很不一样,白色的马鞍,翻遍整个马身也找不到缰绳。秀发在她的发髻下飘飘垂下,她的眸子清澈如水,微微一眨眼,眸子中波纹荡漾,仿佛可以看到巨大的湖面在风的拂动下,一圈一圈的散开了来。
“叮铃”声近了。这三人也近了。本来他们是伴随着马步走的,一步步的走着,但此刻却距这座最好的酒楼更近了。或许他们也耐不住这般燥热的天气,或许他们也忍不住这酒香,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谁也没有察觉到这三人怎么就在眨眼间到了近前。的确,墙边的人也没有眨眼睛,他们忘了去眨眼睛。自他们听到“叮铃”声响后,就情不自禁的转过头来,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三匹无缰的强健大马,一红,一黑,一白,座上分别坐着三个人,一袭红袍,一袭黑袍,一袭白衣,三人端坐马鞍之上,双手尽搭马脖颈处,仪态甚是自然。马蹄声响,人往前移,越来越急,微风拂面,长袍赫然飘起,宛如彩带,红,黑,白三色交织一起,犹如驾云腾雾,飘然向前。白衣劲风愈来愈烈,忽生出一道水雾,水雾被劲风一击,顿时化作数团,四散开来,环绕三人周围。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阳光正烈的厉害,散开的水雾被这阳光一照,慢慢浮动了起来,浮着的水雾开始泛起光来,幻化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无一不缺,七色彩雾缓缓向上升起,直升到三人头顶半丈之处,突然停住了。良久,也不见再次上升。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弯形七彩云桥,悬在三人头顶,这赫然便是“雨过之后,初晴之时”的彩虹了。袍袖仍旧手舞足蹈,云桥头顶而挂,这境况就如九天玄女降临凡间,顷刻间,墙边之人,如同身处仙境,早已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马蹄声停了,只有那铃铛之声在健马的触动下偶尔响起。方才白衣舞动的那人缓缓抬头,只见这人柳眉弯弯,双颊清秀,脸上光泽红润,樱桃小嘴泛着粉红色的微光,着实让人禁不住暗叹:天下间竟有这般的惊艳女子?当真是一睹芳颜,此生不忘。
白衣女子目光聚在一楼阁牌匾之上:“悦来香”。脸上神情有了丝毫的变化,这变化有着慕名而至的喜悦,也有着已然于此的不懈。只不过这种变化一闪而过,她从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有过多的表情,她本是个清冷的女子,这种冷只在红袍男子面前才释然而开,正如他的红袍一样,他的人也是炽烈无比。
白衣女子将目光投向了红袍男子,脸上神情舒展开来,一抹笑意已自心头流向了她饱含温柔的眼睛里,柔声道:“大师哥,素闻南洲城乃是热闹之地,最负盛名的二绝之居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女子说完之后,嘴角不知不觉现出一丝笑意,她自己也丝毫没觉察到何时竟起了这么细微的变化,只是得意的期许着红袍人的作答。红袍人一听,微微一笑道:
“呵呵,师妹此时此地问我‘二绝之居’的事,想必早已对此了然于胸,借故想看我笑话吧。”
女子与这红袍男子,黑袍男子师出一门,被冰火峰两尊者从小收养,冰火峰人烟稀少至极,他们从小最大的玩耍逗乐场所莫过于峰顶的冰火阁了,而与他们一起作乐的除了尊者以及门人弟子,就是峰中各种灵巧动物。他们自幼饱读诗书,可对于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完全由尊者讲与他们听。他们也时常找来师兄弟与各种动物将听到的江湖之事扮演起来,互相愚弄,以此娱乐。这也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常常也恶作剧般在尊者面前上演,只惹得两尊者前俯后仰,开怀大笑。转眼已是二十余载,白衣女子,童心未泯,时常拿她两师兄玩笑。他们三人自出峰之日起,到现在已有些日子了,一路上虽遇到稀奇好玩之事,但都陌生的紧,又在这陌生的人群里,白衣女子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只得在只有两师兄的时候,活泼的心脏才又跳将出来。
此刻虽没有什么江湖之事让她扮演,亦没有灵巧动物供她取乐,但活泼的心仍旧躁动不安。于是眼见闻名楼阁“悦来香”,借故请教大师兄,若是他答得出来罢了,若答不出来,就让他称自己为先生,请这个师妹先生替他作答,等回到了师尊那也让师尊做个见证:大师兄称师妹为先生咯。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呀,这等事情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可是她未曾想到,大师兄竟一语道破了自己的用意,得意的神情瞬间消失,目光低了下去,微微将头侧到一边,娇嗔道:
“大师哥每每听师尊讲说江湖之事,听得极为传神,而我只对好玩的事情才兴趣高昂,却怎么晓得这其中的具体来由呢?”她一面说,一面将头更低了下去,一朵灿烂的花朵在她的脸上逐渐绽放开来。
“哈哈,既是如此我便讲与你听罢。”红袍人心里暗笑道:待我道出这缘由,看看你又如何作罢。
“二绝之居,本是源于一侠客之口。昔年有一人,名唤作无踪无影,一生游山涉水,浪迹天涯,行踪
飘忽不定,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姓氏,更没有人晓得他生于何地,师从何处,他的武功又是高深莫测,诡异至极,易容之术更是精湛无比,他所到一地,只要一出手就能名震江湖。一日,他游于南洲城,刚入城门,忽闻一道酒香之气扑鼻而来,于是他寻迹而来,香气在悦来香楼阁比比皆是。寻得酒香来源,便就在此处大喝起来,恰逢阳春三月,各种蔬菜已是初露泥土,当真新鲜之极,于是‘悦来香’少东家推陈出新,尝试新菜品,邀天下文人雅士,武林豪客前来品尝。无踪无影前辈,有幸也在食客当中,品酒论佳肴,这一品论就是一个多月,也是在这一个多月,江湖才出了个‘无踪无影’的名号。”
“哦?那这一个多月肯定不只是品美酒,论佳肴这么简单了?”白衣女子听得兴趣正浓,她的脸也不知何时早已转向了红袍男子,眼睛里尽是笑容。她心中的疑问抛出来后,便迫不及待的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大事,大师哥,你快些说吧。”
红袍男子清了清嗓子道:“你可真要把累死么,待我缓口气来,再讲与你也不迟嘛。”
白衣女子作委屈状道:“好,好,我的好哥哥,谁让你讲的这么传神呢?都怪你,念在我还没有生气之前,就让你稍作休息,不过...不过你还是快些吧。”
红袍男子听她这么说,本来放宽的心,突又收了回来,一时之间真拿她没办法,就算红袍男子百口也难辩辞,谁叫他这么疼她呢?
他缓缓道:
“自古以来,武林能有相对的平和,权仰仗正魔两道能够彼肖此涨,循环不息。若是有一方独步天下,时日一长,必将走向极端。而这两方势力长存这么久,无论怎么消灭,都依然存在,其中缘由早在孟子时就已明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少东家广邀天下人移步悦来香,为期一月,这么长的时间,原本是为了让居住偏远的豪士也能有幸赶上这等宴会,却不曾想也因此酿下了祸根。”
“消息传开后,来往的人渐渐多了,整个南洲城一时竟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可堪比皇都。而魔教也恰巧得知了这一消息,魔教首领当即拍手大道:“
‘哈哈,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壮我神教近在眼前了。’
魔教首领,一鼓作气,立即召见各个长老商议要事,稠密安排,精心布置,企图在各大门派返回途中暗中设伏,若能歼灭整个门派甚好,如若不能,反正此行门派众多,也可来个嫁祸他人,借敌之手,除敌之人的妙计。”
“哼,魔教可真是歹毒,竟会想出如此毒计,哎,不过,我也对他们倒是佩服的很,要是我遇上了那首领,我倒要看看,他生得又是如何模样,看看他的脑袋又是怎么个长法。”白衣女子听得又是激动,又是愤恨,又是心生敬佩,忍不住脱口道。
红袍男子眉头皱了皱,他本来是知道师妹为何这样感叹,但不知怎地,他却迷糊了,对于他而言,他这个师妹,古灵精怪,时而机灵,时而呆笨,时而活泼,时而寡言,时而为风,时而为雨,阴晴总是不定,况且她又是个女人,女人的心思最难捉摸,既然摸不透,就让她‘自吐心声吧。’
于是舒展了眉头笑道:“咦,这却又是为何?”
白衣女子笑道:
“因为我不愿意我的敌人是如此的愚笨。”
这本不是红袍男子所期待的回答,可确实又是白衣女子的回答。红袍男子就算心里有十万个所期许的回答,却也从不是这一个回答。他听后,瞬间有点蒙了,心里不禁暗自后悔:或许我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可就是没有想到,哎......
红袍男子暗叹一口气,接着又道:
“就算魔教首领想法如此周到,聪明绝顶,却也未曾料到,百密一疏这件事。”他仿佛是故意说给女子听的,因此故意卖了个关子,尽管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但有一点,他自认为有足够的信心来激起师妹的兴趣,无论在什么事情上,无论是不是‘无踪无影’的事。他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他深知师妹的兴趣。他满心地期待自己的师妹请求他细细讲来,这正如他所期待的一样。
“这么周密的计划,却败在一个疏漏上,我心中有上百种猜想,殊不知哪个为真,哪个为假?这么多想法,扰的我心烦意乱,大师哥还请指点迷津,救救小妹吧。”她语声如莺,娇娇滴滴,让人听在心里,顿感沁人心脾,如同沐浴春风般直吹进整个肠肚,令身子酥酥软软。
红袍男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他本意已经达到,又听得这娇巧妙语,着实也让他心中坦坦荡荡,瞬间已是喜上眉梢,心头大开。
“在‘悦来香’之宴持续了半月之时,有一天夜晚,繁星满天,满月当空,无踪无影前辈闲来无聊,看着圆月心中不禁一阵感慨,心想:‘此情此景,唯我孤身一人,少了一点东西,少了什么呢?声音,对,就是声音,静宜的夜空怎能少得了声音呢?’前辈想着想着,突地,身子一掠,就落到了房檐之上。他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暗运神功‘四象决’。”
红袍男子目光闪烁着敬佩的神色,接着道:
“神功一起,他就听得各种声音,有闲聊的,有夫妻打情骂俏的,有盗贼潜窗入户的,有偏远山林虫鸟走兽的,但这些他都一闪而过,直到在另一处的声音时,才停了下来。”
“今晚月高风清,真是个做事情的好时刻。”一人声音雄浑有力,郎朗道。
“不错,正是绝好佳机。”一人接着道。
“可是我却真有点舍不得,哈哈,哈哈。”先前发话那人,不禁笑了起来。
“教主,这却为何?”那人接着道。
无踪无影前辈听到“教主”两个字,不由得一怔,哪里来的教主?莫不是他听错了,或者是“阁主”,“门主”,“堡主”,“盟主”之类的,他脑子瞬间转了几转,想着上千种有关什么什么主的词语。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脱口而出:“魔教教主”,他不禁在他说完这简短的四个字后,心里也泛起了一阵惊讶。他惊讶,并不是惧怕魔教,像他这样的闲云野鹤之人,又曾怕过谁呢?大不了血战到底,落得个同归于尽,尘归故土而已。何处又是故土呢?普天之下,皆是故土。魔教地处偏荒之地的摩诃峰,距离中原大地甚远,摩诃峰也不是一座山峰,而是居于摩诃大地的许许多多的山峰,因此魔教也不是独立的一个教,而是由众多大大小小的教组合的一个整体,在这点上,就如中原大地的武林门派一样。 可是此刻,魔教怎会到此?他们是全都来了吗?到此又有何目的?这一系列的问题在无踪无影心里闪过。他迫不及待的继续运起四象决,凝神听着。那教主道:
“我们摩诃峰众教素来与中原各大门派分庭抗礼,我们要统一中原,却半点可能也没有,但中原武林要想进攻我摩诃峰,铲除我们教众同胞也绝没有半点机会。历代总教主也没有一个完成了这一霸业,如此便这样一直僵持着。但中原武林见我们行事诡异,视我们为魔教,早已对我们恨之入骨,势必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们也不得不时刻提防着。如此便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头。”
先前接话那人一听,也不禁一阵感慨,可随即又说道:
“所以一个人如果习惯了某种生活,突然接受另一种新的生活,必定会有点依依不舍的。”
教主道:
“不错,总会有点的。世人奉我等为魔教,焉知我等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之人?”
那人道:“只有我们自己最知道。”
不知从何处拂过了一阵微风,迎面而来,很是清爽,似乎这轻柔的风能够给人一丝清醒。那教主突然开口道:
“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那人道:“一切尽在计划中,只待明日坐享成果。”
那教主随即一声大笑:哈哈,好。想我天魔教舒赫天也有今日的一展宏图,真是大快人心,肖护法,你功不可没。哈哈。
说完,舒赫天扬长而去。背后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淹没了肖护法的语声:不敢,为教主定当竭尽全力。
黑夜,却并不黑,月光撒满着整个大地,起了风,就像冬天一样,下起了霜,一片银白。笑声渐渐消失在风声中,人也消失了。初夏的夜晚,要是来点风,本是极为凉爽的,可是今夜的风,却突然不怎么凉爽,有点冷,而且是很冷。月光下站立着一人,任凭这冷风吹来,袍袖舞动,也没移动半步,他不怕冷么?他又是何处高人?他当然也怕冷,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冷,更何况他就是个人,一个脸上从没有多余表情的人,他当然就是肖护法。
肖护法,摩诃峰人士,本名肖清。但凡任何一个走过江湖的人都没有听说过个这号人,就连舒赫天也没听说过。“肖清”两个字深深埋藏在他的心中,从没对任何人讲过。若是一提到“冷面长剑”,但凡任何一个走过江湖的人,没有听说过的人恐怕就不多了。名声本就是奇妙的事,有时很容易就流传了出去,有时候却怎么也传不出去,就算传出去了,也不远。就像肖清一样,人们只知道“冷面剑客”,却不知道“冷面剑客”就是肖清。给人印象最多的就是,冷面剑客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没有人见过他是如何出手的,更没有人见过他的长剑。
那么,剑呢?
剑当然在他的身上。
肖清望着舒赫天远去的背影,直到背影和笑声彻底的消失了,
他才缓缓的转过身来。风还在吹着,吹在了他的脸上,他突感一阵冰凉,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那冰凉的脸。他突然发现,那张脸已不再光滑,甚至还有点粗糙,苍老。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时光真是催老的毒药,风情已不再,昨日与今日只是转眼之间。
风总是给人无尽的遐思,也使他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如今他已是二十八九了。十七岁那年,正是他成名的那年。那年他从关外一路游到长白山,本就是带着极好的心情来游山玩水的,却碰上了“长白三魔”。
血气方钢的年纪难免会使人冲动,冲动在大多数是不好的,它就像是魔鬼,时刻缠绕着冲动后的那副躯壳,令人可怕。有时,冲动一下,也是件好事。它可以战胜脆弱的心,让这颗心有着迸发的勇气,从而使这幅躯壳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就是这力量燃起了心中炽烈的火焰,终于他使出了必杀的杀着,突然,长剑剑光一闪,便直透长白三魔的心脏。剑光随着三魔倒地的声音也便消失了。从此,江湖再无长白三魔,有的只是冷面长剑。这一战,虽然胜了,可他也伤的不轻,毕竟长白三魔不是浪得虚名。若非遇上舒赫天,恐怕那一战,也随着剑光的消失而消失了。不管怎么说,舒赫天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使舒赫天有一个令人痛恨的身份---天魔教教主。身份有时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用这个身份做的事情很重要,而做这件事所得反应更重要。既是救命恩人,定当报答,要不然怎么能算得个人呢?报答的方式有上千种,上万种,也许多得数也数不清。可他总要从这种种之中选择一种。于是,待他伤好以后,他决定去找舒赫天。
夜,深了。
无踪无影凝神听着,自他听到肖清恭敬地回答之后,就再没有听到任何的说话声了,有的只是爽朗的回声和阵阵的晓风残音。回声渐消,晓风已弱,大地仿佛沉睡般寂静,四下一片寂寥。
夜,黑夜,但却一点也不黑。圆月头顶当空而照,清辉洒落,洒在了大地上,更撒在了无踪无影身上。虫鸣声已是稀稀点点,偶尔几声犬吠。看来,夜真的很深了。深夜该干什么呢?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睡觉。况且已该睡了。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假如你也认为无踪无影也是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无踪无影起了起身,坐在屋檐之上,剑眉自他起身那刻起就一直微皱着,口里不时喃喃自语:“一切尽在计划中,只待明日坐享成果,一切......”。他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呢?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呢?这当然是句熟悉的话。因为肖清说过这样的话,这也是肖清对舒赫天承诺的一句话。此刻这句话一直在他心头飘着,他也在脑海里闪过种种关于这句话的猜想。
“一切......一切又是哪些?”
“计划......什么计划?”
“明日......就是明天?”
“坐享成果.......计划成功无疑?”无踪无影仔细的揣摩着这句话的每个字句,可还是没有半点头绪。他不禁在心里暗骂:这个肖清是穷鬼么,惜字如金,多说一句不行么?害得我猜来想去,却无半点灵光。一定是这样的,穷鬼,吝啬虫......
他越想越激动,竟差点骂出声来,口里做了一个奇怪的口型,也不知是什么骂人的话语,刚张口就倏然顿住。可他转念一想:是了,这毕竟是机密之事,又怎可多说一字,多言一语,就此泄露呢,只要肖清与舒赫天明白就好,又怎么会让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知晓呢?念及至此,不禁暗叹一声:哎,我确实不应该骂他呀,真不该。
夜,更深了。距前一日的晚饭时间已经有很久了。无踪无影这一顿饭吃得很香,事实上,他在‘悦来香’的每一天,每一顿都吃得很香。他记得桌上的每道菜:清蒸鲈鱼,龙腾虎跃,凤凰于飞,三味火鸡,西施玩月,mizhi火方,火踵神仙鸭,干炸响铃......更记得每道菜的味道,只是这每种味道,他说不上来而已。不光是他说不出来,即使是皇帝边上的大学士,也说不上来。‘悦来香’的菜,世间就没有合适的辞藻来对它进行描述。他也记得,吃这顿饭时,他喝了酒。酒很清,似玉露琼浆,但又胜过玉露琼浆。酒也很香,香透入骨。没喝之前,只要有一丁点的泄露,便能闻到说不出的香气,如绵绵春风,令人如痴如醉,春心荡漾。他虽然喝得不多,喝完后头脑也一片清明,却也抵抗不住这酒的绵绵劲道。此刻醉意已自涌上心间,脑海里烟雾更是缓缓升起。一阵风拂过,他突觉心头一片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望了望天,明月已偏离头顶许多了,隐隐听到一两声公鸡的啼叫。脑海里沉重地闪过一个念头:回房大睡一觉。于是,他再也不愿去想其它的任何什么事了,突地纵身一跃,袍袖翩翩起舞,飘然落到地上,缓缓走向房间,只听“嘎吱”一声轻响,关上了房门。房里也没有一丝灯光的影子,只有淡淡的呼气声。他睡着了,这一夜他睡得很香。
清晨,“悦来香”。
酒楼的伙计来回穿梭在各个桌子之间,各个楼层之间,忙碌使他们的额角时时都沁出汗珠,他们也顾不上去擦,只是顺手用袖子一抹,陪笑地应咐着各个客人的呼叫。天边还未露出一点日头,酒楼的客人们,早早地便起了床,此刻正在大厅吃着早茶。一时之间厅堂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悦来香”的房间是和大厅隔开的,因此大厅的种种动静,在房间里便是悄无声息地犹如与世隔绝般。无踪无影此刻就在房间里,他还在睡着,睡得很熟,他面目红润,他也没有听到一滴声响。
突地“啪的”一声翠响,响声方起,一人便随即跃起,目shejing光,凝住着地上破碎的茶碗。目光闪了几闪,又黯然散去,拂过一丝异样神情,突地绽开笑容,惭愧的自语道:
“想不到,我这般过于紧张,竟失手碎了店家如此杯盏,真是可惜呀。”
说完便缓缓又向床边走去,顺手揉了揉鼻尖,手方自垂下,就嗅到一丝幽深的酒香,于是他精神大振,转身开了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长廊上,一人大步走了过来。长袍飘飘,随风舒展着已揉皱的衣襟。这人气宇轩昂,清秀的轮廓清晰可见,只是束着的头发微微有点凌乱,却仍不失本色,这赫然便是无踪无影。
脚步越近大厅,香味越是愈浓。这不禁使他面容上更多了一丝兴奋,步伐也快了些许。前脚一踏入大厅,身子便忍不住颤了一下,噪杂之声就如万丈瀑布般在他耳朵里**。他本能的侧了侧头,随即又转了回来。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从广袤无垠的草原一下跳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当真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境地!
奔波的酒家伙计的眼睛在客人面前永远是最亮的,他们必须得时时刻刻的看人家脸色行事,必须得在客人一进店时便看透客人的性格脾气,喜怒哀乐,知晓哪些人不好惹,哪些人惹也惹不得。就算不能完全做到了然于胸,也是十之五六,长久以来,这便形成了一种能力,一种他们特有的能力,一种如侠士豪客的武功般的能力,一种保命的能力。他们定然绝不愿意惹怒了客人,而被其一拽衣领推来抛去,或是随手一扬,便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练过功夫的人腕力,脚力却绝不是一个无三寸之铁,无缚鸡之力的小小的店家所经受的住的。
如果店家小二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武功,那这种武功叫作“察言观色”就再适合不过了。
无踪无影头侧了回来,小二哥就凑了过来。
“客官,您起来了。您里面请,我先给您来壶茶嘞,今日我们东家特地将珍藏的云南普洱拿出来好让大家尝尝鲜,也好好清清近日的油腻。”
无踪无影一听到有茶,更是喜上眉梢,当即随口笑道:
“哈哈,好极,好极,你快些上些来。”
随着他语声一落,一个爽朗的的声音好不容易从嘈杂人声挤了出来:
“吾兄,快些这边来,我这有茶,也有酒。我可等你好久呀,见你迟迟不来,我还在纳闷,你到哪里去了呢?怎地也没有一声招呼给我们呢?”
说话这人也是一表人才,着一袭蓝衫,手摇一把银色折扇,神情甚是激动,一口气将嘴里的话全说了出来,方才吐了一口长气。
无踪无影听他说完,不禁一怔,“吾兄”这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微一迟疑:是了,昨日我与他把酒言欢,酒正酣处,更觉一见如故,他突地问我高姓大名,我心想总不能告诉他我无名无姓,于是就随意在脑海里抓了个词,就作“吾影”。没想到他竟就此记住了。既然如此,从此就叫做“吾影”吧。
想到此处,无踪无影更是绽开了笑容,抱拳回道:
“温兄,客气了。在下一时竟忘了时辰,让温兄久等了。”
“不妨,不妨,来来来,快些坐过来。”蓝衫银扇摆了摆手,招呼着道。
吾影走向那蓝衫人。只见蓝衫人此刻已站起身来,银扇一合,期许着吾影走过来的身影。吾影清晰记得昨日蓝衫人酒醉之时自称是“温情”,当时他还打趣着道“问情?问什么情?”
蓝衫人满脸红晕,哈哈大笑,然后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
“不是问情,是温情,‘银扇温情’便是我。”
想到此处,吾影不禁心里暗自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