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无目的地独自旅行。一天午后,我踏上那条山间小道。
那是离开国道、近山一侧的道路,路上绿阴覆盖,令人惬意。
我欣赏着光影交织而成的美丽图案,开始向前走。
当时的心情就像在闲庭信步一样。
看地图,这条山路在前面不远处和国道汇合,是条徒步旅行的线路。
在温暖如春的午后阳光中,我心情舒畅地向前走。
然而道路比预想的难走,有很多坡道。
我不停地走着,天渐渐黑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湛蓝的天空已经闪烁着黄昏时分宝石般耀眼的星辰。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淡淡的粉红色,晚秋细长的云朵染上温暖的颜色,渐渐隐没在夜色中。月亮也已升起,是一弯指甲般细细瘦瘦的月牙。
“这样走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镇上呢?”我自言自语。默默地走了太久,连自己的声音都快忘记了。感觉膝盖乏力,脚趾尖也开始疼起来。
“幸好订了旅馆,不过肯定是赶不上吃晚饭了。”
我想打个电话,但是深山老林里面手机打不通。肚子也突然饿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走到我订了旅馆的小镇。到了那儿马上吃点热乎东西。这样想着,我稍稍加快了步伐。
走到一处街灯照不到、有些幽深的弯道时,我突然感到非常别扭。空间霎时间扭曲,我产生了不管怎么走都无法前进一步的错觉。
我没有任何特异功能,但有段时间,我能感觉到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我虽然身为女人,却一度和一个女的相好。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物。和她住在一起,也许是她的特异功能传给了我,或者我的潜能被激发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感知到气氛的不同了。
我和她,在数年前开车兜风途中,就在这样的山间道路上永远地分了手。那天是我开车,女友恳求我让她中途下车。她说,既然大家不能再回到共同的家里,她就先去做短途旅行,然后再回家。她说得很认真。我说,难怪你带这么多行李。我明白了,出门之前她就没打算一起回家。对她而言,我从她家搬出去是严重的背叛,恶劣的程度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不管我怎么劝说,她都不肯退让。我甚至觉得如果不让她在这里下车,说不定我将小命不保。
她对我说:“我绝不愿亲眼看着你离开我们的家。我不会那么快回家的,你先回去,在我到家之前把你的东西都搬走吧。”
我照办了,虽然车是她的,我还是让她下了车。
我还记得她分别时的脸、她落寞的眼神、她披散在脸颊的长发,还有永远映在后视镜中的她那米色风衣的颜色,她那仿佛即将被山野的绿色吞没的身影。她一直在挥手,好像要在那里永远地等着我。
有时候对甲来说无所谓的事情,在乙看来,其痛苦程度却等同于死亡。我不太清楚女友所经历的人生细节,但是我无法理解,别人当着自己的面收拾行李离开,真是那样的一种苦楚吗?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合不来。我确实是因为没地方住才利用了她,事实上,我也没打算和她——一个女子,一直好下去。那时候两人住在一起,她喜欢上了我,我顺水推舟地和她有了肌肤之亲,仅此而已。但我觉察到她并不是这么想,或者她根本就晓得我不是认真的,只是假装不知道。回想往事我深感内疚,我把她当作不知如何面对的一份记忆埋藏在心里,不敢触碰。
往事凝固成许多个画面,让我的心无情地坠入黑暗。
我调整了一下心绪,拼命快步向前走。忽然,我看见前方一座神秘的神祠,里面却不见有地藏菩萨。但也并没有供奉其他什么神像,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座空空的神祠。虽然供有鲜花、纸鹤和酒,却都不是新近的东西。蓦地,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拦都拦不住。
“这附近肯定长眠着极为邪恶的东西。”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这里原先有地藏菩萨之类的神像,只不过损毁了,或者只不过是被人搬走了—我努力这么想,可是不行。无论怎么想,我仍然感觉到极为沉重的宿念层层堆积,形成浓稠的团块,在那里飘荡。我毛骨悚然,不由得仔细打量。
这才发现,神祠的正中间摆放着十多个小鸡蛋似的浓黑石块,围成圆圈。这又令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努力不去看,加快脚步离开。我偶尔会在旅行途中碰到这样的事情。这世上确实存在沉淀着怪异气息的地方,那种东西,势单力薄的个人最好敬而远之。
我回想起从前在巴厘岛、马来西亚看到过令人毛骨悚然的洞穴,在柬埔寨和塞班岛等等许多地方,我还感受到那里充满战争遗留下来的真切的阴暗怨念。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我从小就跟着他去过很多这样的地方,这可能也是我的第六感变得敏锐的原因之一。有时候我会很讨厌某个地方,一打听,多数情况下,那里不是发生过事故就是出过命案。
但我最害怕的还是有生命的人。和活人比起来,场所再恐怖也不过是场所,幽灵再可怕也只是已经死去的人。最最令人害怕的,我想永远会是有生命的人。
转过弯道,那种恶心的感觉一下子从肩膀上溜走了。静谧的夜色再次把我包裹起来。
夜色“嗵”地放下它的幕帐,周遭空气澄净,叫人心情舒畅。当风儿吹过,色彩斑斓的红叶便在微明的夜色中向我飞过来,仿佛美丽的梦织成的布匹将我缠裹了起来。
我彻底忘记了先前的恐惧,继续往前走去。
道路不一会儿就转为和缓的下坡路,路面也宽敞了。接着发现树影间的灯火好像多了起来,突然之间,我人已经到了小镇。道路两旁小商店鳞次栉比;空无一人的车站月台上灯火通明;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而每个房子里都露出灯光。
这个时间不太适合去小酒馆,镇上的男人们结束了工作,正热热闹闹地聚在那里。于是我挑了一家冷清的乌冬面店。
面店的老板正准备打烊,看我要进来显得很为难。“请进……”他很不情愿地招呼道。我已经走得筋疲力尽,只想先坐下来,便走进店里。
店很小,水泥地,只有四张桌子。桌上的五香粉调料瓶空空如也,看来似乎几百年前就已经断货了。
老板熟练地煮好乌冬面,放到我面前说:“慢用。”店里回荡着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声音,反而把气氛衬托得越发冷清。面条难吃得让人牙齿打颤,于是我让老板来瓶啤酒,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早知这样还不如在旅馆的餐厅吃了,虽然明知那里又贵又难吃。
老板晃着二郎腿等我吃完,面条味道差劲又温吞吞的,还碎成一截一截,实在难以下咽。算了,别老想这个了。我从口袋里掏出地图,打算看看今晚住哪儿。忽然“啪”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心底涌上来一阵寒意。
这是一块和那座让人毛骨悚然的神祠中的石块一模一样的卵形黑石头。
怎么会这样?不是那里的石头吧,这只是碰巧而已……我努力这样想。真是想不通,难道那时候害怕得晕头晕脑,自己捡了石块放在口袋里,然后又忘得一干二净?这样也说不通呀。这解释虽然让我感到恐惧,但总比现在莫名其妙地担惊受怕强。
我心头发麻,盯着石块看了一会儿。算了,忘了它!就让它留在这个讨厌的乌冬面店的地板上算了。可别再跟着来呀!我心里默念着。
心里冷静的一面说:“石头不会自己进口袋,这是刚才中午在外面吃盒饭的时候弄进来的,不是同一个地方的石头。”但是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了。
我只想早点到旅馆的房间里,看看电视,把头发洗干净,再喝点茶,平平常常地做些平常的事。对了,指南上说旅馆里有温泉,那就在温泉水里放松一下身体……
老板已经开始打扫店铺了,我丢下没吃完的面起身结账。出门的最后一瞬,我瞥见他正用扫帚把刚才那块石头“咕噜”一下拨往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