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天寒,即便有厚重的帘子作为遮挡,还是有接连不断的冷意渗透进马车里来。
沈听肆脊背靠在车厢上,感受到身体的虚弱,缓缓开口,【统子,这次又有什么病?】
作为一个已经拿过好几次s级评分的任务者,沈听肆对于每一次都弱不禁风的身体早已经习以为常。
【病倒是不严重,就是幼年时期遭受虐待,没有好好吃饭,有些胃病而已,】9999的机械音姗姗来迟,【只不过……你好像又要快挂了。】
这具身体中了毒,而且还是无解的那种。
沈听肆:【……】
9999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带着些许的鼓励开口道,【没关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能赖一日是一日,距离剧情结束也只不过一年左右而已,我相信宿主可以撑得下去。】
第一次做任务,沈听肆眼看着就要挂了的时候,9999可伤心了,可后来它才发现,那是它太过于天真。
自己的宿主仿佛就有那个锁血挂,就算只剩一滴血,也能坚持到任务完成。
【宿主准备下马车吧,我马上把剧情传给你嗷!】
【好,不急。】沈听肆在心中应了一声,一边往马车外面走,一边接收着剧情。
这是一个身中剧毒的废太子,在山河沦陷,宦官当道的情况下,最终夺权除佞,开创盛世的故事。
永嘉九年,羯胡入关,镇国公府投敌叛国,山河沦陷,无数百姓陷入到水深火热之中。
皇帝南逃,安亲王竭力辅佐,耗费五年光阴,才得以重振山河。
永嘉帝返回旧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判处了镇国公府满门抄斩。
而出自镇国公府的皇后,也被赐了三尺白绫了却一生。
身为皇后嫡子的太子梁澈,被剥夺身份,关在一个废弃的宫殿里。
没有皇帝的恩宠,即便他是一个皇子,却也是受尽折磨。
在吃人的后宫里,被下了毒,又被设计弄断了双腿,随便的一个小太监,小宫女都能上前踩他一脚。
活的毫无尊严。
永嘉二十八年的冬天,梁澈缺衣少食,差点被冻死在一个寒夜里,是官宦头子苏慎,给了他一件棉衣,惩治了欺辱他的太监宫女,将他从地狱当中救了出来。
苏慎五岁净身入宫,从宫里最不起眼的小太监,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到如今的二十多岁,已然成为了全势滔天的东厂督主,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世人忌惮于他的权势,甚至给他安了一个格外尊崇的称号——九千岁。
可毕竟九千岁之上,还有一个万岁爷!
为了自己的地位能够越发的巩固,苏慎将目光投向了梁澈,这个隐匿在后宫几乎被弄死了的废太子,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了人前。
只不过,梁澈的生母已死,母族也被判了满门抄斩,自己又是个双腿残疾的废人,没有任何一个人重视梁澈。
可就是这样一个最不可能登上帝位的皇子,却在官宦头子苏慎的极力推举之下,最终成为了新帝。
苏慎此人阴毒至极,手段不堪,在他强悍的武力镇压之下,文武百官,莫敢不从。
梁澈势弱,苏慎开始把持朝政,凭借自己宦官的身份,将整个国家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的,这本书最大的反派,是沈听肆穿越的这个身份——九千岁,苏慎。
梁澈没有其他的支持者,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傀儡皇帝,整个朝政全部把持在苏慎的手中。
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整个大梁,百姓只知九千岁。
新帝势微,官宦当道,北方的羯胡蠢蠢欲动,整个国家仿佛又要重复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梁澈并不是苏慎想象中的傀儡皇帝,他卧薪尝胆多年,在苏慎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最终把属于自己的权势给夺了回来。
苏慎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拿捏的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却未曾想到,梁澈一朝蛟龙在天,自此不畏蜉蝣。
他不甘就这样当一辈子的傀儡,平了羯胡战乱,任用寒门子弟,肃清朝堂奸佞。
甚至找到了二十多年前镇国公府被满门抄斩的真相。
——镇国公府根本没有投敌叛国!他们是被陷害的!
真相公布,梁澈重整山河,最后用一杯鸩酒毒杀了苏慎这个官宦头子。
他的尸体被挂在城墙之上,曝尸三日,以此来熄灭万民的怒火。
官派倾轧,勾心斗角,犯上作乱,结党营私。
一条条罪行,罄竹难书。
乱臣贼子做到这个份上,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宿主,】在沈听肆接收完剧情的时候,9999的机械音再次传了过来,【你现在的身份就是苏慎,只要按照剧情扮演好他的人设,将他所做的事情全部演绎一遍,就可以完成任务啦。】
接收完剧情,沈听肆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若是苏慎当真想要将整个大梁所有的权势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么在他推举梁澈坐上皇位的过程里,就不该给他提供任何真正有用的帮助。
可苏慎做了什么呢?
他找了桃李满天下的宰相给梁澈做老师,一一除去了那些贪官污吏,留下一个清明的朝堂,最后又用自己的死,让梁澈名正言顺的坐稳了皇位。
这当真是一个野心勃勃,穷奢极欲的权宦该做的事情吗?
沈听肆现在穿过来的这个时间点,是男主梁澈出宫建府的日子。
梁澈已经从冷宫出来两年多,在原主苏慎的扶持下,和另外两名皇子分庭抗礼,于朝堂上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只不过……
这一场喜宴,原主苏慎收到的帖子上的时间却根本不是今日,因此,沈听肆只能说是不请自来。
喝到尽兴的王公大臣们洗盏更酌,言笑晏晏,坐在主位上的梁澈眼底也多了几分真诚的笑。
盛宴浮华,热闹非凡。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从门外缓缓踏进来一名青年。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他穿着一身玄色飞鱼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格外的年轻,只不过,眉宇间一片的冷寂肃然,倒是与他通身的气派有些相绌,更是和整个宴会现场格格不入。
来人面上带着浅笑,但却看不出丝毫的温度,目光淡淡扫过去之时,被他注视着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他的面前。
“如此喜事,诸位大人在这里寻欢作乐,怎的无人邀请苏某?”
热闹的宴会氛围骤然停滞,来来往往的侍人端着酒水凝在原地,举着酒杯的大人们,僵住了双手,面对那斟满美酒的酒杯,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拿起还是放下。
坐在高位上新上任的康王梁澈攥着酒杯的手略微颤抖,目光死死地凝视着来人,几乎快要失了态。
但幸好,经过这两年的打磨,梁澈已然是颇具城府,他咬了咬牙,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收敛,随后扬起一抹笑,“九千岁到访,还不快看坐!”
听到“九千岁”三个字,满院的侍从侍女们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高喊着“见过九千岁。”
随后便是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如此多的人,却悄然无声,所有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气氛凝重的紧。
但这种氛围对于这具身体而言,似乎早已经成为习惯,沈听肆非但未曾觉得不适,甚至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就仿佛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千千万万次。
沈听肆初来乍到,虽然接受了剧情,但短时间内还是无法将脑海当中的名字和眼前这些官员的脸还没有办法完全对到一起。
一点时间,沈听肆就是那样直愣愣的站着,没有理会任何人的。
如此一番表现,落在梁澈的眼中,就是沈听肆生气了。
梁澈的脸色越发的沉重,几乎都快要凝出水来。
他能够用两年的时间就从冷宫的废物皇子变成出宫开府的康王,靠的全部都是沈听肆。
可与此同时,他也被沈听肆牢牢的拿捏住了。
他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自然就要有所作为。
他知道今天沈听肆有别的事情要办,所以特意给了沈听肆虚假的乔迁宴日期,然后又将官员们暗中请了过来。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梁澈还特意花重金买通了沈听肆身边的一个太监,让对方拖住沈听肆的步伐。
如此这般,他也就有了可以不继续被沈听肆控制的资本。
可现在倒好,宴席刚刚开始,他们谈判的筹码都还未曾摆上桌,沈听肆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这里。
梁澈牙关咬的嘎吱作响,拼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失控。
他堂堂皇子,受制于一个阉党,简直是窝囊至极。
迎着众人诧异又惊恐的目光,沈听肆十分淡定地笑了笑,他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怎么,康王殿下乔迁之喜,苏某竟是没有资格来捧个场吗?”
说完这话,也不等梁澈回答,沈听肆随意的端起一只干净的酒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随后,只见他长指微扬,酒杯就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沈听肆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宴席上的众人,“今日这酒也喝了,诸位……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刹那之间,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官员们立马做鸟兽状散。
没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的得罪东厂的这群疯子,更何况沈听肆又是这群疯子的首领。
沈听肆只不过是出现在宴席之上,轻飘飘的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那些原本有意投靠梁澈的官员,就全部屁滚尿流的逃开了。
九千岁的权势,如此可见一般。
只有梁澈的老师,当朝宰相楚文澋还坐在原位上,不动如山。
沈听肆却全然当做没有看见,径直路过楚文澋身边,在梁澈面前停了下来。
梁澈的双腿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轮椅上,在沈听肆走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迅速的调整了表情。
那双满含着愤怒的眼眸亮了起来,像是一只看到了糖的小兔子,“九千岁……你竟然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那一年的冬日,苏慎一身玄色飞鱼服,将还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梁澈的身上,成为了梁澈前半生痛苦生活当中,唯一能够抓住的希望。
可结果,苏慎对他所有的好,都只不过是因为他势单力薄,好拿捏罢了。
他只当他是一条听话的狗!
倘若他不曾见过光明与温暖,他原本可以忍受孤独与黑暗。
但既然曾抓住了那束光,他又怎会眼睁睁瞧着那光消散?
梁澈咬了咬牙,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试图解释今天提前举办宴会的理由,“我本是想着今日先和大家聚一聚,等后日,在着重的邀请九千岁……”
“呵。”
沈听肆嗤笑一声,淡淡瞧了梁澈一眼。
这可是个惯会扮猪吃老虎的主,表面上柔弱无害,实际上那颗心早就黑了,是个张牙舞爪的小狼崽子。
“若是苏某今日未曾提前回来,倒是不知殿下已经有了如此大的能耐。”
梁澈一脸无辜,可在他的瞳孔深处,竟是悄无声息的蔓延上了一丝躁动的疯狂。
但很快的,他又眨了眨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了去,全然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岂敢岂敢,只不过是今日沐休,诸位……”
解释的话语说到一半,沈听肆突兀的打断了他,指着外面接二连三离开的官员们满带嘲弄的开口道,“看到了吗?即便他们想要那个从龙之功,也要看看我苏某同不同意。”
说着这话,沈听肆单手摸上了梁澈的脖子,手下的力道寸寸收紧,笑容中带着无尽的冷意,仿佛恶魔的低语,“所以……殿下要听话,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