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西街高档小区十六层。
越舒站在走廊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他鼻尖泛红,脸颊都失了血色,影子被窗外透进的月光扯得颀长。
今儿是除夕夜。
他已经在门口站了快一个小时,屋里的人却没有丝毫开门的迹象。
越舒侧过头,稍显稚嫩的脸蛋被月色映得棱角分明,睫毛微翘,额发皆被利落地梳进帽沿里,露出小半截儿光洁的额头。
他眉眼似墨,本一副实在不过的东方小哥面孔,眼角那颗小小的痣却衬得面孔精致魅然,打眼儿的漂亮。
越舒发愁地绕着门外走了几圈,手心全是汗,想抽根烟,可一摸兜却发现自己来得太急,什么都没带。
——他本是来跟叶景铄表白的,却搞得像投案自首一样,连人家大门都没勇气进。
原来他最对那些电视剧矫情示爱桥段最不屑一顾,每当他拍感情戏,嘴里念叨台词心里却早已嗤之以鼻,如今真轮到他了,竟然还不如那些小姑娘勇气可嘉。
越舒收紧眉梢,不安和焦虑一点点侵袭周身,他把自己设想的一百种结果压下心头,憋了好一会儿,终于等不下去了。
盯着门锁看了几秒,越舒抿紧唇角,伸出发颤的手,摁动密码。
密码还是他自己生日。
咔嚓——
门开了。
没有想象中明晃的灯光透出门缝,相反,里边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像要把人整个儿吞噬殆尽。
没人?
可他刚才听见屋里有动静啊……
越舒喉结鼓动,腹诽这人大过年竟然不开灯,脚却不听使唤地踏进玄关,露怯的目光在客厅里四处扫巡。
他不请自来,心里多少紧张,越舒探着脖子,试探地喊了一句:“叶、叶景铄……”
方才屋里那点响动以可闻的速度倏然停住,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真的有人。
既然在,怎么不开灯?
越舒心里纳闷,刚下意识伸手开灯,没等他摸索着墙壁的开关,却猛地被攥住手腕。
“!!”越舒吓一跳,差点没叫出声。
他迅速甩身抽回手,发现玄关后有个身影,站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台阶上。
昏暗里看不清那人的脸,可从身高和体型的轮廓,这人不像是叶景铄。
“我*。”越舒被吓得不轻,瞪直了眼睛,下意识地吼了一声,“你他妈谁啊!”
越舒一眯眼睛,大过年不开灯,鬼鬼祟祟躲别人家里,肯定不是朋友亲戚,联想方才还时不时传出动静,不用想也知道是这人在翻箱倒柜。
“你个不长眼的贼,丫的都敢偷到这儿来了……”越舒怒火中烧,瞬时跟掏板砖似的掏出手机,指着那人:“你怎么进来的!”
男人只隐匿于黑暗之中,面容渐渐清晰之前,那人声音不轻不重地突兀问道:“你是越舒?”
越舒一愣。
他特意戴了帽子压低帽檐,这人竟还能认出他,不是熟人就是真爱粉。
可一时半会辨不出声音,越舒心里犯嘀咕,难不成还真是熟人作案?
情况莫名诡异,越舒微微皱眉,“你谁啊?”
“我是叶景铄的朋友。”那人语气礼貌,在黑暗中伸出手,“越舒,我来这趟是为了等你。”
“等我?”
“嗯,叶医生今天不在,我想麻烦你帮带个话,可以吗?”
越舒心里狐疑,还没卸下防备,挑眉道:“你怎么会有叶景铄的钥匙?”
黑暗中的那人收回了手,似乎是在打量他,嘴角隐隐扬着笑,道:“没有钥匙,我只是猜到密码罢了。”
越舒喉咙一紧,脸上莫名发烫,一时有些语塞道:“……你要带什么话?”
男人突然朝他走过来,步伐不疾不徐,越舒逐渐看清他的脸,他微微一愣,竟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叫不出名字。
没等越舒回想起是谁,却觉身后生风突然窜出一人,越舒眼眶骤阔,没来得及闪避,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嘴。
“替我告诉叶景铄,”在他惊诧的目光下,男人贴着他耳边,低声道:“游戏开始了。”
“呜、唔!……”越舒被捂着嘴,一支利器猛然刺进胸膛,他瞳孔骤缩,被堵在手掌里的惊唔戛然而止。
竟然有刀,还是团伙作案。
妈的……
越舒心里直骂娘,伴随着刀柄落地声,他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
男人低笑一声,弯腰捡了刀,锋利的刀刃滴着血,那人带着嘲弄的视线似乎在瞧他。
片刻后,男人起身,沉着的脚步声愈行愈远。
正厅渐渐恢复沉寂。
温热的液体迅速顺着伤口渗出,越舒又慌又怕,难以忍受的疼,疼得他动弹不得。
他有如一条濒死搁浅的鱼,本能地伸手去触碰刀口,血流却源源不断,从他的指缝里争先恐后渗涌出来,瞬间就爬满了手背。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这刀刺进了胸膜腔,越舒听见空气灌进自己的呼吸中,嘶嘶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越舒隐约感觉自己被抬起上身,两脚悬空,胸膛贴上宽厚的脊背,他似乎被背了起来。
叶景铄回来了?
他挣扎着睁开眼,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钻进眼缝,一张大爷的脸就在眼前,挡住他三分之二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越舒失焦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肝一抽,差点被这大爷送走了。
“小伙子,你醒了?”
越舒呼吸一滞,下意识环视四周,灯光明亮,他发现自己在一处封闭的车厢里,口上戴着吸氧器,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正帮他包扎止血,右手背上也牵带了吊瓶液管。
他眉关紧锁,强撑力气问:“…我在哪儿?”
“你被人捅伤了,幸亏我带孙子出门放炮,看见叶医生家门没关,才发现你躺在地上,我就把你抬出来了。”张大爷头上冒着汗,“你别急,叶医生今天值班,他会救你的!这救护车开得快,等大夫给你输完血,再几分钟就到医院了。”
越舒阖上眼睑,气息不稳,心里愈发绝望。
检验的护士手里拿着液管,诧异道:“他是RH阴性血。”
“这怎么办,医院血库不是告急么?”
“先把患者送过去,再联系血站。”
……
越舒绷紧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来,他仰着头,救护车内晃悠的灯光逐渐扩大,刺进眼膜,蔓延充斥进所有的感官。
他好像活不长了。
如电影里的老套情节一样,越舒漫散的意识里,开始闪过他一幕幕的人生。
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是大学他姐被那人渣骗婚,搞得他们家破人亡那年?
还是打从他进了娱乐圈,自暴自弃,让叶景铄失望透顶开始?
亦或是他发现自己无家可归,被叶景铄领回家的时候?
他每一步都走错了,他这一生早就踏上了荒唐的轨道,一去不返,而最让他后悔的事,就是拖累了叶景铄。
即使如今他要死了,还要害叶景铄为他收尸送终,他突然庆幸那时告白叶景铄不在,他就是个贪婪无餍的混蛋,怎么配和那人谈感情?
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躲叶景铄远远的,像叶景铄那么好的人,不该让他毁了一辈子。
可惜…不会有下辈子了。
*
21:30。
叶景铄做完最后一场手术,他脱了手术服,换上大衣,从正厅的电梯里出来,下班回家。
迎面碰上同科室的护士,小姑娘笑着跟他打招呼:“叶主任,您怎么今天还值班啊?”
“嗯。”叶景铄看了眼表,“不着急回去。”
护士一笑,下巴往休息室的方向抬了抬:“彤彤今天可乖了,用吕姐的平板看春晚呢。”
提到彤彤,叶景铄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他道了谢,拿着钥匙,去开休息室的门。
里面听到响动,门刚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叶叔叔!”彤彤扑到叶景铄的怀里,被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你忙完了吗?”
“叔叔忙完了,现在带你回家。”
彤彤扎着两个辫儿,探着小脑袋,往叶景铄的身后望,小奶音问:“我小舅呢?”
叶景铄锁门的动作一滞,顿了会儿,才说:“小舅有事,不回家过年了。”
他单手锁好门,抱着彤彤走出大厅,语气格外温柔,“叔叔陪你一起过年好不好?”
“好!”
医院门外驶进一辆救护车,停靠在门口,车灯红蓝交替闪烁,笛鸣声越过冰凉的空气,窜进大厅。
彤彤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好奇地目不转睛盯着那辆车看。
救护车后门一开,下来四五个医务人员,刻不容缓地把人抬上担架车,吵吵嚷嚷簇拥着推进大厅。
叶景铄没有在意,他打开手机进入最常用的联系人界面,望着“越舒”两个字,他犹豫两秒,拨通了电话。
旁边的担架车与他擦肩而过。
电话没有马上接通,话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候音,叶景铄抱着彤彤没走出两步,一阵熟悉不过的铃声却倏然响起。
……竟是从身后的担架车上。
彤彤瞪大眼睛,软乎乎的小手突然指向他身后,喊了声:“小舅!”
叶景铄身体僵住,顺着彤彤的方向转过头,那辆担架车速度很快,转眼间已朝着电梯门滑去。
几个身影挡着,露出车上未被遮挡住的两只鞋,还沾着血迹。
——是越舒生日那天,他送的那双运动鞋。
叶景铄心跳一滞,如遭雷击,他快步到前台,把彤彤交给导诊护士,疯了般朝电梯门跑过去。
他猛摁按钮,终于赶在电梯门彻底阖上前冲了进去。
“叶主任?”电梯的人面面相觑,熟识的护士反应过来,“您不是换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