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里,身穿白大褂的沈英博正拿着电子体温计靠近姜智豪的额头,体温计发出“嘀”地一声响,沈英博撤回体温计,扫了眼上面的数字:“三十八度九,还好,没烧死!”
姜智豪冷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用手捂了下额头,“我觉得浑身发烫、无力,果然是发烧了。”
方脸大眼睛的沈英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头从抽屉里拿出几盒药,每样拿出几粒,又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回过身来,将药和水一并递上前,“赶紧的,吃了吧。”
姜智豪先接过药,连看不看,一把摁进了嘴里,再接过水杯,咕咚两口,喉结来回滚动,药全咽进了肚子里。
姜智豪穿着深灰色的西服,瘦削的脸上没有半丝笑容,他五官明朗,眼睛大而深邃,黑亮的眸子漠然地看向某处,仿佛眼前的任何事物他都不放在眼里。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下巴处投下一点儿淡淡的阴影。
沈英博打量他两眼,慢慢叹了口气:“任意走了快三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假如她活着,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听到“任意”两字,姜智豪的眉峰微动,黝黑的眸子使劲瞪了瞪,似乎在压抑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停了半晌,他纠结的表情恢复原位,只听他用没什么温度的声音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就不应该这个样子,没有任意之前,你就从来不笑。遇到任意,你好容易学会笑了,可她一去,你又把自己给冰封起来了。”沈英博盯着已经空了的水杯,拿起来,重新去倒了杯温水,慢慢递到姜智豪跟前,语重心长地劝道,“身体是自己的,你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姜智豪“嗯”了声,抓起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不耽误你上班,我先走了。”
沈英博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无声地叹了口气。
姜智豪腰板笔直地往外走,搭乘电梯下到一楼,与白天不同,偌大的空间里空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人经过,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姜智豪身体不太舒服,他抬起右胳膊,低头摁了摁眉心,迎面跑来一人,忽然撞到了他的肘弯,只听噗通一声,来人跪在了他的身旁。
姜智豪浓眉微蹙,表情不悦地看向身侧,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正狼狈地跪在那里。
她头发凌乱,额前有几缕似乎是被汗水打湿了,紧紧贴伏在额头那里,鬓边的发丝则像张飞一样张牙舞爪,几乎在跌倒的瞬间,她用低沉中带着喘息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接着她便飞快站起来,抱着孩子急促向前奔跑。她怀里的孩子微胖,而她体形瘦弱,抱着孩子飞奔的样子显得很吃力,她如筷子般纤细的双腿虽有些微的踉跄,却在不停交错着,正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擦肩而过时,她纤长白皙的颈项不经意间闯入了姜智豪的视野,及至她跑出很远,关于她颈项的画面依然停驻在他的脑海。
那是张完全陌生的女人的脸,但她侧对他时,颈线的弧度却给了他极其熟悉的感觉。
姜智豪站在原地,回头凝望着女人远去的方向。
女人搭乘电梯往上,不出意外,她一定是去了二楼的儿科。
半夜赶来,肯定是孩子发烧或者哪里不适。
姜智豪在原地停驻了近五分钟,双脚慢慢朝后一转,返身向着电梯而去。
刚步出二楼的电梯,姜智豪便听到了男孩哇哇的哭声和女人温柔的劝慰声。
“睿睿不哭,睿睿不哭,你再哭,妈妈也想哭了。”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宝贝,医生阿姨说了,只打这一针,退烧就好了。”
姜智豪站在走廊中央,顺着声音望过去,女人正抱着孩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孩子哼哼唧唧地哭,她则急切而心疼地劝着。
有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轻声嘱咐她:“这位女士,你拿着这些药,按时给他服下去。若是超过三十八度五,一定要吃退烧药。若是还不行,你就带他来住院吧。”
女人接过药,一迭连声地表示感谢:“谢谢护士,谢谢你帮我拿药,谢谢!”
护士爱怜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当妈的都不容易,您回去的时候慢点儿。”
许是疼劲过了,小男孩不哭了,瞪着滴溜溜的双眼东瞧西瞧,两条小胖腿还无聊至极地晃荡起来。
孩子果然就是孩子,一点儿也不会伪装,疼的时候哇哇大哭,不疼了就开心地玩。
女人吃力地抱起孩子,往前走了两步,猛一抬头对上了姜智豪的视线,她愣了下神,忙偏开视线,急匆匆往前走,错身而过的时候,她扫到了他的鞋子。
她一下记起来了。
她站定,看向姜智豪,试探地问,“先生,刚才在一楼大厅,是不是我撞到了您?”
姜智豪神色莫名地看着她,半天,才冷冷地“嗯”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汪郁一脸地抱歉,“孩子生病,我一时心急才不小心撞到了您。真是太抱歉了。刚才光顾着给孩子看病也没来得及好好向您道歉,对不起了。”
她抱着睿睿向他弯了弯腰,郑重其事地跟他道歉。
在妈妈怀里的睿睿,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看向姜智豪,妈妈弯腰的时候,他小嘴巴一咧,竟然呵呵呵地笑出了声。
姜智豪眼眸微动,神色淡淡地说了声:“没关系。”
说完,他忽然转身,大踏步地朝前走了。
汪郁觉得此人举动有些怪异,她搂紧孩子走向电梯处,却见姜智豪推开步行梯的门,咚咚咚地跑下了楼。
汪郁没有在意,收回眼神,盯着电梯不断变幻的数字,安心地等待电梯。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汪郁刚打开门,人还没进去,对面的房门就忽然打开了,房门后露出房东大妈那张肉乎乎的脸。
汪郁挤出一抹笑容,“大妈!”
“汪小姐啊,”房东大妈往前走了两步,表情纠结地看了眼汪郁怀中的睿睿,”你也知道,我们年纪大了,喜欢安静的环境。租房子给你的时候,你并没提你有个孩子的事儿,我们老两口以为你是一个人来住,所以就痛快租给你了。可现在,你看……”
睿睿在妈妈怀里扭来扭去着急进屋,全然不知道小小的自己成了妈妈租房子的麻烦。
汪郁赶紧道歉,“大妈,对不起,今天是特殊情况,孩子发烧了,所以才会半夜哭闹,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哄好孩子,不让他打扰到你们。”
房东大妈打了个呵欠,“若是有下次,我就不多费口舌,你直接搬出去就好。”
汪郁赔笑答应,“好的,好的。”
打发走房东大妈,汪郁这才抱着孩子进屋,将睿睿放到床上之后,她站在床前不停挥动自己的两只胳膊,抱孩子这么久,已经麻掉了。
床上放着睿睿喜欢的玩具汽车,他一趴到床上便去抓玩具,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好像很开心。
汪郁看着活泼好动的孩子,眼睛里流露出幸福的神情。
生活再苦再累,只要看到孩子,她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三年前,她遭遇过一场严重的车祸。当时,她坐着大巴车要去往某处,但大巴车意外翻车坠崖,车上四十几名乘客,只有六名生还者,她是其中之一,虽然脸部被撞得血肉模糊,但肚子里的孩子却奇迹般地保住了。
虽然是幸存者,但她却遗失了自己的全部记忆。只有医生递过来的身份证,让她知道自己叫汪郁,是在A市长大的孤儿,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四处打工,没有家没有亲人,唯一的住处也是租来的。
怀孕期间不能整容,汪郁顶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度过了孕期,顺产、出了月子之后,她才用车祸的赔偿金给自己做了整容手术,基本恢复了之前的容貌,当然在整容的过程当中,医生稍稍美化了她,她比之身份证上的照片要漂亮了几分。
孩子一岁之后,她狠心送儿子去托儿所,自己挣钱养家,因所供职的饮料公司要在距A市千里之外的C市开拓新的市场,同事都不愿来,董事长开出了高薪,孤单一人的汪郁慎重考虑之后,抱着睿睿不远千里而来。
她是孤儿,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所以住在A市还是C市对她来说并无区别,只要有睿睿陪在身边就足够了。
上午,姜智豪坐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他身后是大大的窗户,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照射进来,他的后背被阳光烘得暖意融融的,身上的不适感淡了很多。
昨晚退烧后,身体的疲乏感便消失了,早上他吃了药才赶来上班,除了偶尔咳嗽和打个喷嚏,已经没有其他不适了。
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姜智豪从文件中抬起头,冷眸扫向门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喊了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