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秋风近,一场雨后,天气逐渐凉爽了起来。
京都西城的二佳巷内,红色的灯笼从巷头挂到了巷尾,红红的一片,看着喜庆极了。
二佳巷内一共住了两户人家,皆是当今显贵。
今个儿便是其中一显贵,首辅毕新二儿子成亲的日子。
首辅儿子娶亲,自是热闹。
左玉将幕篱戴上,跟随在继母张氏身后,缓缓跨过高高的门槛,朝外走去。
二佳巷里,东边的显贵是毕家;而西边的显贵则是她投身的这个左家。
三天前,她睁眼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古代闺阁大小姐。这位大小姐与她同名同姓,但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原主左玉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其父不但是武将第一人,还被封镇国公。“镇国”素来不轻授,此二字,尤显尊贵。
可惜,许是左父杀戮太重,老天不愿赏赐一份完美,其嫡妻也就是左玉的母亲在生她弟弟那年,不幸难产,留下了拼了命生下来的弟弟左挚后,撒手人寰。
那一年,原主才六岁。少了母亲庇护,再加之父亲将贵妾抬成嫡母后,姐弟俩的生活也艰难了起来。
贵妾张氏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的庶女。本像她这样的出身也不必来左府伏低做小的。奈何张氏心气大,非要到镇国公府为妾。
便宜爹年轻时受过张家恩惠,也不好拒绝,只得弄了个贵妾名头,将人娶进门。
为此,没少被人笑话。
而这张氏是个笑面虎,面上虽无任何苛刻,可惯会利用规矩寻事。主母如此,府里人也就明白了过来:少了生母庇护的左玉姐弟俩不值得上心投靠。
再加之原主与弟弟性子懦弱,完全没有将门之后之风,这点让左父颇为不喜。渐渐的,心中天秤便慢慢偏向继母的儿女,姐弟俩在府中的生活也就越发艰难了起来。
比如说今天。明明要是参加首辅儿子的成亲宴,但张氏一句“姐姐忌日将近不宜花哨”的话便让左玉只能穿上以前的旧衣物前来参加宴席。
而她其他姐妹虽穿戴也是朴素,但因着款式都是新的,颜色虽素雅,可看着也是风雅别致,流光溢彩。
张氏如此行事,也非一次两次了。她每日早早起床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左玉生母上香问安。她做足了样子,再借着“为生母尽孝”的名头打压她姐弟俩也是名正言顺。
左玉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庇护,又不得父亲喜爱,生活上又受到苛刻,心事一重,身体自然就不好了。
这不,前不久受了寒,发了场高烧,人没了。
而她也是在这个时候上了左玉的身,成了一个古代土著。
她至今都没明白,怎么睡个觉就穿了?而她以前虽然出身普通,可生在江南丰腴之地,长于祖国腾飞时,打小那日子也是挺好过的。
像这种参加重要宴席没衣服穿的窘迫何曾有过啊?
来这三日了,除了要应对“假面继母”的各种刁难,下人的各种轻视外,与自己绑定的那个什么“穿越辅助系统”也够烦人。
这系统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她醒来那刻起,便像个复读机一般,不断提醒她,在古代要守规矩。这左一句“注意规矩”,右一句“君子慎独”的,搞得她都快崩溃了。
最要命的是,要是她不按系统说的来,系统就会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不停念,不停念,念到她服软为之。
叨叨系统,恐怖如斯!为了自己不会神经衰弱,她只得屈服于系统,暂时学做古代淑女。
回想完自己惨淡的经历,她就忍不住叹气。
事发突然,处境恶劣,系统看着又不怎么靠谱,自己到底该怎么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呢?
虽然穿得莫名其妙,可她也没勇气去撞墙来尝试能不能回去。要是直接挂了,那不是冤死?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苟着吧。
就在她打定主意当苟王,学着这时代的女人,迈着小碎步前进时,边上的嬷嬷催促了起来,“大姑娘,快跟上,你都差一个半身位了。”
左玉侧头,透过幕篱上的薄纱望向自己身侧的这位嬷嬷。这个嬷嬷是张氏安排在她身边的。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嬷嬷为人古板严肃,总是会提点原主,让她注意规矩分寸,几次被张氏苛责,都是因为这位嬷嬷提醒才躲过一劫。
因此,原主十分信任这位嬷嬷,两人关系也非常融洽。只是,在翻看完原主的记忆后,左玉总觉怪怪的。
这嬷嬷姓张,乃是张家的家生子。在古代,一张卖身契都可定人生死,何况家生子?这等几代人为一家服务的人都是十分忠心的。就这样的人会效忠原主?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张氏对原主姐弟的恶意可是非常明显的。毕竟,原主姐弟都是嫡母生的,只要她的弟弟左挚一直活着,并无重大失德,那必然是要承爵的。
而张氏膝下有二子,若想当下一代镇国公,那左挚便是最大障碍。在这样的利益驱使下,张氏身边的家生子能对原主好?恐怕是别有用心吧。
左玉虽然才读大学,无甚社会经验,可到底来自信息发达的时代。见得多,听得多,想得自然也多。
现在听到这张嬷嬷这般提醒,再听她这颐指气使的口气,便是轻声一笑,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幕篱中传出,“嬷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来母亲也知这道理,是不会怪我走得慢的。”
张嬷嬷愣了下,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板着脸,低声道:“大姑娘,你醒来才三天,本应在家休息。是奴婢在主母面前据理力争,这才让您带着病气赴宴。您可知,奴婢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呀?”
左玉故作疑惑,“本来我这样就不该出现在首辅大人的喜宴上。若是传出去,真怕人家说我左家无礼数,说我晦气呢。”
张嬷嬷又愣住了。
左玉醒来后 ,她就隐隐察觉她有些不一样了。而这会儿,这种感觉更明显了。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说的话好似也无甚不妥,可为何听在耳里便似一种暗示?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头,可因着幕篱阻挡,左玉的表情并不是很清楚。
她低下头,将心中的慌乱压下,小声道:“今日来赴宴的王公亲贵颇多。大姑娘今年也十三了,也该出来多参加一些宴席,若是有中意的也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话未说完,左玉便打断了她,“嬷嬷有心了,这事听母亲的便好。”
说罢,便是按照古代淑女的要求,略略含胸,迈着小碎步跟上了继母张氏。
张嬷嬷心里惊疑,可眼下也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她追上左玉,心里暗暗琢磨着:回头得将左玉的异常跟主母说说。
左玉跟上张氏,落了她一个身子。在她身后,张氏以及其他姨娘生的妹妹们也紧紧跟随着。这些妹妹年岁尚小,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些妹妹们暂时还未生出什么“歹毒”的心思来,对她这个长姐倒还算尊重。
在张氏前头是她那便宜爹以及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其他庶弟。
他们走下家门阶梯后,男子与女眷便自动分开,沿着巷子两侧行走。虽是排成两条长队行走,可张氏明显落了便宜爹左林一个身位。男尊女卑、男女有别在这条巷子里可谓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泾渭分明。
从西走到东并不需要多久时间。待到了毕府门前,没资格入内的低级官吏们纷纷起身向左林行礼。
左林未有什么言语,微微颔首后,便让仆人将礼单送上。主家的接待领了礼单便立刻将礼单给了边上唱礼单的小厮后,那小厮便开始唱礼单。
整个过程都显热闹极了。唱礼单的小厮好似吃了响声丸,声音那叫一个洪亮。每唱一个,耳边就会传来惊叹声。而便宜爹看似无表情,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的得意。
左玉看得有趣。
这不就是大型装逼、攀比现场吗?狗屁系统对古代文化真是一知半解。看,古人也装逼呢!
“宿主,不要忘了你是女人,在父系时代,对女人的要求会更苛刻。不要再说我是狗屁系统,我也是会生气的。”
左玉撇撇嘴,不想理系统。
可很快,耳边就响起了《弟子规》的播放。
淦!
她无奈,只得用意念回应道:“知道了,不骂你了,别放了,要吃席呢。”
播放声秒无,这系统果然很有奇葩。
唱完礼单,站在台阶上的家主便迎了下来,双方拱手后,宾主双方肃穆的表情才微微松散开来。
“毕首辅,恭喜恭喜。”
左林拱手道贺,而毕新回礼后则笑着道:“镇国公客气了,今日不在朝堂,唤我一声老弟便可。今日您能登门吃宴,真乃我毕家荣幸啊!”
“彦濯(毕新表字),你这话就是磕碜我了……”
两人相互寒暄,随即便手拉手,登上毕府台阶。左玉见了,也紧紧跟在张氏身后,登上台阶,刚抬脚准备跨门槛时,却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什么文道魁首,道德典范?!你们毕家这般羞辱我,我今日便要让天下人看看,首辅家的家规到底是何等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