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十分,林蔚把最后一份材料递交给企划部。
走出来时,整栋办公楼静得悄无声息。
叮咣——叮咣——
空旷的楼道里只有高跟鞋跟砸在地面的单调回响。
声音一路蔓延到这层楼拐角的卫生间,林蔚进去后,盯着镜中疲惫的女人,深深呼吸。
工作一天,林蔚累得精疲力尽。
就算是已经下班了,洗漱台上的手机还不休不止地叫嚣着,吵得她心烦。
因为企划案的事情,林蔚连熬了好几个晚上,今天却又被驳回了。无奈之下,她只能继续拿回去修改。
改到最后,披着满肩霞光抬头,满办公室只剩她一人。
快速卸了妆,扣动水龙头,她躬身下去掬起冷水泼了把脸。
冰凉钻入每一个毛孔,充斥在细胞里,她霎时清醒了。
电话又一次响起,她心烦意乱。
终于接起,开了免提,妈妈在那边大声地说:“蔚蔚,怎么不接电话呀?还没下班?”
“是啊,今天太忙了。”林蔚边说着,边拿出化妆品补妆。
镜中女人眉眼弯弯,不过眼底有两道如何也忽视不了的青痕。
看起来气色不佳,气质大打折扣。
林妈关怀的话没有半句,在电话那头又念叨林蔚:“蔚蔚啊,我跟你说,你可别迟到了,给人个不好的印象,传到你方阿姨的耳朵里我也臊面子呀。”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您成天操心什么呢?”
妈妈又开始絮絮叨叨,林蔚嗯嗯啊啊地应着,拿粉扑将脸上下扫了遍,遮住眼底青痕,气色复佳。
林蔚迅速涂好口红,眨眨眼,明眸皓齿,眼角勾着一弯潋滟,转目之间波光淋漓。
说不出的动人。
林蔚满意地对镜中的自己微笑,收拾好洗漱台上的东西向外走。高跟鞋的声响再一次在楼道中无休无止地回荡,她说话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回音:
“行了,行了。您别担心了,我俩又不是第一回 见面了。就吃个饭而已,吃完我就回家了。”
“就吃个饭?”
林蔚气息一阻:“不然呢?”
“不看个电影什么的呀?你们年轻人要学会抓住机会相处呀,行止也挺忙的,好不容易跟你见一面。他们银行最近……”
林蔚烦不胜烦,“您别说了,我要开车了。”
“算了,你也嫌我烦。别让行止等久了,你赶紧去吧。”
“行。”
正要挂电话,妈妈在那头拔高了声调喊了声:“对了——”
“又怎么啦?”
“川川回来了。”
“……”
林蔚怔了怔,没接话。
妈妈继续说:“明天周五,咱们两家都有空。晚上一起吃个饭去?去吃火锅还是什么?”
林蔚不假思索地回绝:“我就不去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去呢?你俩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咱俩家也难得凑得全……”
“不去了,这几天挺忙的。你们吃吧,代我跟叔叔阿姨问个好就行了。”
“真不去?”
“不去。”
“唉,那行吧。”妈妈遗憾地叹气,“你跟川川小时候关系那么好,好几年没见了也不想啊……”
“有什么可想的,”林蔚赶紧抢话,握紧方向盘蓄势待发,“我开车了啊,妈,不跟你说了,被交警抓到我开车打电话要扣我分的。”
“臭丫头,你呀。”
好不容易才清静了,林蔚还没开车,又接到了方行止的电话。
方行止是方阿姨介绍给她的相亲对象,她今晚要去见他。
他们两人上周见了一面,聊的还可以,于是这周方行止抓住机会约她出来吃饭。
林蔚一开始想拒绝,奈何妈妈那边催的紧,也不好拒绝方阿姨的好意,她只得硬着头皮赴会。
天知道她多想一下班就回家把自己甩入温柔乡好好泡个澡睡一觉。
这周太忙了。
说了两句就挂了。
方行止告知了她餐厅的地址,恰好在她公司附近。送了脚油门,过了三两个红绿灯就到。
*
推开西餐厅高大的旋转门,林蔚踩着萨克斯曲乐声往进走。
方行止等得不耐,一直望着门边,直到那道柔美的白色身影从门内飘进,他的眼睛都亮了,赶紧挥起手臂向她示意。
“林蔚,这边。”
林蔚报以职业微笑,过来后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太忙了,下班太晚了。你等久了吧?”
方行止和煦地笑着:“没事儿,我没等多久,就十来分钟。”
林蔚脱掉风衣外套,甩出里面的一条白色鱼尾裙。
灵动的裙摆浪花儿般在腿面翻滚,若隐若现出白皙的腿面。
方行止只看了一眼,像被烫到一样赶紧移开目光,干咳一声给林蔚递去菜单,“那个,先来杯柠檬水吧,润润喉。工作一天,辛苦你了。其他的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
闲聊几句,方行止叫来Waiter,他们商量一番点好了单后,方行止又问林蔚:“对了,楼上有个电影院,一会儿去看个电影吗?”
“虽然我很想去,”林蔚假笑着,“但是我今天特别累,只想回家睡觉。”
方行止语气都轻了,心疼似的说:“你们房地产这么忙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银行才累成狗。”
“最近新楼盘要开了,什么事儿都堆一块了。没办法的嘛。”
林蔚说着,抿了口柠檬水。
凉中夹酸,流窜到舌根,缓解了喉中干涩,舒适多了。
“那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林蔚笑着回绝:“不用,我自己开车了的,也没喝酒。”
方行止试探着:“不喝点儿吗?我还说这家餐厅楼下有个小pub,调酒师我认识,一会儿带你去喝两杯呢。”
林蔚弯着唇,看着面前的男人,始终微笑着。她眼眸清冷,透着冷静自持,一如她的语气:“我酒量不好,不喝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没那个福气品到你朋友调的酒了。”
“那行吧。”
方行止敛去多余的情绪,报以善意微笑。
林蔚始终面带微笑,然而方行止在她的眼中却捕捉不到丝毫的笑意。
方行止能感觉到,她在刻意拿捏距离。
是个聪明女人。
方行止的确是个很爱张扬自己的男人。
席间他侃侃而谈,跟上回见面一样,随便抓过个话题就能聊两句,上回在咖啡厅,他聊到黑森林蛋糕的起源和工艺,这会儿餐上来了,又给她介绍各种牛排的区别。
林蔚很少插话,只安静地听,全程微笑。
服务生看起来是新来的,捧着装酱汁的瓷盅。瓷盅略有些重,他一只手捧了两盅,过来时磕绊了下,酱汁泼出来,哗啦溅了林蔚一手。
林蔚都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着那黏糊糊的酱汁滴滴答答地流在桌面上。
服务生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拿稳!”
方行止骂道:“你他妈不长眼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新来的,没注意……”
方行止拍桌:“去,叫你们经理过来!”
林蔚觉得这样的小事没必要弄这么大阵势,赶紧说:“没事没事,算了。我擦擦得了,没必要为难人家。”
“真没事儿?”
“没事。”
林蔚疲惫地笑了笑,扯过湿巾擦手。
她边擦手,心里越来越不痛快。
联想到工作上的不如意,她愈发心烦。
不知今天怎么了,什么也做不好,犯了太岁一样。
方行止又朝着服务生骂了两句,给人家骂跑了,他才瞅着那只被酱汁染脏了的纤纤玉手,一通唉声叹气,扯了两张餐巾纸一把包过她的手,捏在手心里。
“……你,”林蔚今天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她都要神经过敏了,下意识骇然惊叫一声,赶紧抽回手,皱紧了眉,“你干什么?”
“什么服务生,真不长眼。”
方行止边给她擦,边不轻不重地揉捏。
捏到后来,攒成了团暧昧。他的语气也变得幽昧了许多:“林蔚,一会儿吃完饭去喝两杯吧,我都跟我那朋友说好了——那边可没有这么不长眼的人。”
他们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他现在又这样毫不避嫌地拉着她手,林蔚万分不适。
她赶紧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离开。
“那个……我去趟洗手间。”
林蔚冲进洗手间洗净了手,反复揉捏搓洗。
她整理一番形容,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男人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得一览无遗,攻势热情。
她万分不适。
还没从洗手间出来,林蔚及时地接到了蒋一頔的电话。
真是一场及时雨,救她于水火之中。
蒋一頔问她是否有空,约她出来见面,林蔚赶紧说有空,约好地点准备和方行止告别了。
有了这个借口,她回去后吃了两口饭,作出吃饱了的样子,和方行止作别,“不好意思啊,我得走了,朋友找我有事儿。”
“啊,这样呀。”
方行止也不傻,看出她因为刚才那事不高兴了,脸上有点尴尬。
他也没强留她,结了帐后一路把她送到停车坪。
临走时,方行止伸手挡住她车窗,笑容灿烂:“林蔚,阿姨生日快到了吧?找个时间咱们一起去挑个礼物?”
林蔚笑盈盈地看着他,兀自在心底冷笑。
真是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啊。
林蔚莞尔一笑,客气又疏离:
“难为你还记得我妈生日,到时候再说吧,走了。”
——
蒋一頔在棠街一家清吧等林蔚。
大概二十分钟后,林蔚来了。
“蔚蔚,这边。”
林蔚仿佛卸下一身防备,过去后把半个人扔在卡座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