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天还雾蒙蒙的。
阮软在办公室枯坐了一夜。
阮氏即将交房,才发现之前订购的建材有问题,被偷梁换柱成了一批残次品,阮氏新建的大楼,成了一座烂尾楼。
“沈总,之前公司的建材是跟深海集团订购的。”助理程宇裹挟着细雨走进来。
“去过那边了吗?”
“去的时候深海老总正在跟薄总吃饭,后面去了几次也都借口不见我们。”
良久的沉默,阮软的眼光像天边那团化不开的阴霾。
“阮总?”
程宇有些担忧。
薄总是阮总的丈夫,夫妻是出了名的不睦,阮氏危机,他没事人一样跟深海老总吃饭,谁知道这次危机里面,有没有他的手笔呢?
阮软转过来,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声音却冷静:“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解决,你出去吧。”
程宇点头,转身就听到空旷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电话忙音。
阮氏是祖辈留下来的基业,不能砸在阮软手里。
但这通电话只打了一次阮软就没再打了,看了眼那被圈起来红得刺目的日期,她叹了口气,转身拿了角落的黑伞出门了。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地上溅起小水滴。
阮软一眼看到墓地前站着的那个男人。
薄思慕背对着她,蹲下来避在角落给母亲烧纸,素来冷酷无情的薄总这时候才露出几分柔和。
不知看了多久,那边的人转过来,柔和褪去,逼人寒意迅速席卷全身,含着浓重的戾气。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警告你,不准再来这里。”
阮软心里一抽,握住伞柄的手收紧得指尖泛白,面上却冷静地走上去。
“我们公司的那座楼烂尾了,订购的那批有问题的建材和你有关吗?”
“为什么深海老总和你吃过一次饭就不肯见我的人?”
“思慕,这个局面......是你造成的吗?”
阴沉沉的天又黑了几分,明明是黎明,却有些山雨欲来的气势。
薄思慕宛若深潭的眼中夹杂着丝丝憎恶:“怎么,这么确定是我,在妈墓前来质问我?”
阮软目光艰难地从墓碑上笑容和蔼的美妇人身上抽离回来,深吸一口气:“阮氏这么多年的声誉你应该清楚,除了你,我想不到有第二个人会这么恨我。”
“恨?”
男人倏然上前半步,有力的指节死死掐住阮软下颚,迫使她抬头撞进自己森寒的深瞳中。
“怎么不恨?当年薄氏濒临破产你毫不犹豫抛弃我投入叶瑾瑜怀里,今天阮氏发生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都是报应!”
阮软下巴被攥得生疼,艰难摇头:“不是......”
薄思慕狠狠甩开阮软下颌迫使她中断,揪住她的头发逼着她“砰”一声膝盖砸在地上,声音低沉,宛如索命恶魔。
“你好好看看这墓地,不是你,妈现在怎么可能躺在这个冰冷的墓地里!”
阮软惊呼一声,生理性眼泪瞬间冒出来了,狼狈地仰头跪在墓碑前,看着遗照上温和的笑容,铺天盖地的委屈瞬间袭来。
“薄思慕,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妈对我那么好,我没有立场害她!”
“呵,又是那套陈词滥调?你妹妹阮妍亲眼看见是你害了妈,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是,和我相比,你无条件信任任何人。”
“我不信她,难道信你这个在薄家破产后立马抛弃我,薄氏起死回生后又火速回到我身边的女人?”
他看着阮软娇小白嫩的脸越发苍白,含着深重戾气的眼瞳在阮软眼前放大,字字从牙齿缝里咬出来。
“怎么,阮软,你还要我继续往下举例吗?在妈的墓地,说你当年是怎么投进叶瑾瑜的怀里......”
“够了!”阮软浑身泛起一股深深的乏力感,看着黑沉沉的天,俏脸隐隐露出几分绝望。
她能怎么解释?
当年薄氏濒临破产,是个公司就敢来随意拉踩,她艰难地运营自己家的公司,一边举步维艰地帮助薄氏。
可在比他们更高层的资本眼里,全是笑话!
叶瑾瑜是个疯子,苦追自己不得,拼了命地把薄氏搞破产。
他弯起唇角,眼角眉梢全是疯狂的笑意,抚摸她鬓角。
“阮阮,你再不考虑考虑我,薄思慕输了公司还能活,输了命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是个疯子,他真的会杀掉薄思慕的!
阮软毛发悚立,被死死掐住七寸,不得已答应下来。
一年后才终于找到机会回来履行和妈的约定,可此时薄氏已经起死回生,无论她怎么做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拜金女。
现在,她百口莫辩!
看着薄思慕浑身寒意,阮软迅速眨去眼中碎光,声音放低:“我们两个的事和公司无关,薄思慕,你就当行行好,给我一条生路放过我的公司吧。”
薄思慕转开,漆黑的眼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带着她在那深不见底的眼底沦陷,一字一句道。
“阮软,今天,我也要你也好好尝尝,濒临破产的滋味。”
恶毒至极的话攀爬进阮软四肢百骸,阮软想到过往,委屈藏在喉头吐不出去,激动得浑身颤抖:“我说够了,我不是凶手!”
薄思慕冷笑,松开她的头发厌恶地往前一推。
阮软一个不察扑下去,额头撞上了墓碑痛得她闷哼一声,眼前也是一黑。
黑眸里卷起飓风,薄思慕居高临下道:“你就在这里待着,好好为以前犯的错忏悔,为我妈赎罪!”
阮软整个人暴露在雨下,鲜红的血被雨水从墓碑上冲刷下来,半天她才喘息过来,惊恐地看向那道渐渐消失的背影。
“不、不,薄思慕,你别走,你回来!”
可那道背影冷漠得如同坚冰,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这是薄思慕为妈买下的私人墓地,除了他们,不会再有其他人来。
天越发阴沉,“轰隆”一声巨响,阮软慌张地拿出手机,按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反应。
照这个架势,她被困在这里三天三夜都是有可能的!
阮软一下瘫坐在墓碑前,浑身都往下滴着水,抱住自己的膝盖的手发白。
墓碑上的女人笑得那么温和,她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
“阿姨,我答应了你的,要好好照顾他,可已经三年了,叶瑾瑜威胁我,他不信任我,您不在身边,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天一阵黑一阵白的,雨渐渐已经停了,阮软不知熬了多久,额角血迹凝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冷风吹干,才晕乎乎的听到了一阵焦急的低声。
“阮总、阮总......”
阮软被唤得清明了些,勉强撑起身体踉跄着站起来:“这里。”
助理程宇都惊了,连忙扶住阮软:“薄总太过分了!”
阮软把大半重量依靠在他身上,疲惫道:“没事,妈的墓地是半个禁地,没有特殊事情你不会闯进来,说吧,出什么事了。”
“是......是小少爷,小少爷躁郁症又发作了,在幼儿园和几个小朋友打架,被打孩子的父母扬言要把小少爷送进精神病院!”
“走,马上过去!”为母则刚,阮软灵台陡然清明,看了眼墓园,又紧张道:“你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吧?”
“阮总放心,您不想跟薄总透露小少爷的存在,我这一路都很小心。”
“那就好。”阮软长长舒出一口气,加快脚步,“我们快走吧。”
助理没拦她,飞快地带着阮软开车往幼儿园去。
阮软也飞快整理着装不想让孩子看到她受伤的一面。
就是阮软的助理也知道,那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小家伙是在当年被迫跟叶瑾瑜出国后发现的,她没有声张,顺利生产后找了个机会回国履行跟妈的约定。
可这时薄氏已经起死回生,甚至越做越大,没人知道这一年里薄思慕吃了多少苦才把薄氏这局死棋扭转回来,这时阮软履行约定的说法就显得格外可笑。
她被误会、被侮辱,开始是有口难言,到后面,阮软已经无法满脸期盼地看着薄思慕对他说:看,这是他们的孩子。
窗外倒退的风景缓缓停下来。
“阮总,到了。”
阮软看了眼镜子里被粉底遮得七七八八的伤痕,利落地下车往里面冲去。
教师办公室,几个家长气冲冲地跟老师撒泼,角落里站着个满脸戾气的小男孩,不住揪着手指压情绪。
“这种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种在你们幼儿园,我都不放心我孩子在这儿读,还得了什么躁郁症,精神病人能在这种幼儿园正常上学吗?”
“谁说不能?”
阮软上去就冷喝一声,眉宇间的飒气顿时将几人都镇住。
她毫不犹豫上前护住自家儿子阮舒:“舒舒打人不对,我道歉,医药费多少告诉我一个数,我待会就让人打到你们卡上,但是!”
她一个急转,厉色目光扫过那几个家长,声音微凉:“我家孩子不会没理由地动手打人,你们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家长吞了口口水,道:“孩、孩子不讲道理,我看你做家长的也没什么教养!”
“野种……”小小的声音响起,阮舒捏紧拳头打断了他的话,小脸上的躁郁看向妈妈时就消散许多,口齿清楚地解释。
“妈妈,是因为他们骂我是野种我才跟他们打架的。”
阮软心里钝痛得厉害,三年前她离开薄思慕,肚子里却也多了这个小宝贝,这么多年,她不敢让薄思慕知道小家伙的存在,在别人眼里,他没有爸爸,就是野种。
阮软心疼地蹲下身抱紧他道:“他们是嫉妒你,你是妈妈的宝贝。”
几个家长一惊,立即道:“我们家孩子最懂礼貌不过,怎么可能骂人。”
阮软立即站起来反击,气势如风:“刚刚我来就听到你说野种这个词,你也说了什么样的家长什么样的孩子,还要我多说吗?这件事情,我希望园长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