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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生于苗疆的棺材子,是我娘在棺材里生下了我。
寨里的九公断言我活不过十四岁。
果然就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爹带着我哥上山挑棺木。
既是生辰,也是死期。
可没想到,哥哥竟然死在了我前面。
01
死去的哥哥被抬回寨子后放在了地上,全身用黑布盖着,我想去揭开看看我哥却被一脚踢开。
「滚啊,你这个畜生!」
我爹对着我拳打脚踢加破口大骂,最后还满是厌恶地在我脸上吐了一口浓浓的痰。
「开心了吧,害死了你娘,现在又弄死了你哥,下个是不是要轮到老子了?!」
「早知道你这鳖孙玩意真是一个断子绝孙的种,当时老子就应该把你这鳖孙闷在棺材里,一起跟你娘埋了的。」
浓浓酒味的腥臭刺激着我的感官,我知道,我爹从小就对我不喜欢。
原因是我娘是因为我难产而死的,据接生的七婆说当时就是一尸两命,我爹和七岁的哥哥在外面哭得不得了。
结果就在九公开道抬棺上山的路上。
棺材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我老家地处西南,少数民族里汉人地区,极临湘西,是十万大山东边的门户。
从古至今,这里的人就迷信。
虽不是像东边大山里的人一样信奉蛊神,可九公年少时回了汉地学习了不少东西回来。
故而德高望重、
当时的九公听到哭声后,立马神色大变:「阴生子,鬼抬棺,阎王手上八字批,大不吉啊!大家别管,赶紧上山,快快入土,埋了就好。」
我爹说得对,当时其实我就应该被埋了。
是我哥,七岁的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让我爹起了舐犊之情,才有了我这个从小到大被寨里排挤的阴生子。
九公说,阴生子是地府放上来讨债的,活不过十四岁。
如果活过了,那就是需要整寨人的命来换下一个十四年。
所以我的生日,整个寨的人记得比我还牢。
就在昨天。
这不离十四岁还有六天,整个寨子的人就催着我爹给我打造棺材,方便我生日那天可以立刻下葬,送回到阎王那边。
全寨也准备起了驱鬼逐疫的傩舞,一个个造型各异的面具都放在了面前。
等待天神意志的附着,好在我下葬那天跳傩起舞。
「九叔,如果毛娃那天不死咋弄?」
「能咋弄?!活埋了啊!那天他必须得死!能在阳间过上十四年,你们爷俩也够对得起他了!」
我哥出事前一晚,我爹拉着九公在房间里说的。
我躲在窗户下,听得明明白白。
——
我哥的死,传遍了整个寨子。
堂屋里,门口,门外的院子里很快就挤满了人。
一双双眼睛,一声声窃窃私语,我感受到了害怕,恐惧,狠厉的情绪纷纷都集中在了我这里。
02
会法术的九公也很快来了。
他一出现,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凑了上去:「九叔!」
九公冷哼,蹲下身掀开了一角盖在我哥尸体上的黑布,我赶紧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得我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我哥是寨里难得的大学生,也是为数几个对我好的人,昨天的他还是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样子,可现在的他,整个头已经没了,脖子处已是一摊肉泥。
我当即就哇哇地吐了起来。
「鸡娃儿!你还吐,给老子跪好!」我爹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了我的胸口。
我被踢翻了出去,又在他的破口大骂里,爬回到我哥的身前跪了下去。
难受得我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因为就连我都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哥。
就在昨天晚上,我把墙角听到的对话告诉了我哥,我哥安慰我说,到时他会造一个特殊的棺材,空气足够支撑我在里面躺上几小时,等到半夜,他就把我偷偷挖出来,带着我一起逃出这个愚昧的寨子。
然后第二天,他就死了。
九公问我爹,我哥是怎么死的。
我爹说,当时他去放尿,就听到了我哥的惨叫。
等他赶回去,就看见了我哥直挺挺地站在刚锯好的柏树前。但头已经不见,脖子也变成了一堆烂肉。
如此诡异的死法,立刻引起了寨里人的恐惧,纷纷问起九公是咋回事。
九公脸色阴沉地从挎兜里取出了一根深黑色的香,点燃后,他戴上了红色的傩公面具。
就围着我哥的尸体转了起来。
我跪在地上,就看着那香上冒出的烟是浓浓的黑色,更奇怪的是,那烟不往外散,而是全部往下向我哥的尸体挤了进去。
九公的傩公面具在变化,颜色从红到紫。
「傩公爷爷怒了!」有人在念叨。
九公并没有因此结束,只见他一边转圈一边从兜里又掏出了一只没有撞片的铜铃,上面绿色锈迹斑斑,一看就是有好多年头。
铜铃刚拿出,我哥的尸体竟疯狂地动了起来,尤其是立刻双手举起,没有头的身体,竟直接弹了起来,就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
诡异而恐怖。
下一秒,他向我掐了过来。
「——哥!」
还没有等我反应,那明明中空的铜铃也疯狂地响了起来。
「怨气撞铃!怨气撞铃!造孽啊造孽!」一群老人像见到什么大恐怖,顿时神色大变地捶胸顿足了起来。
闻言,九叔直接用手指掐灭了香。
尸体也离开恢复到了死寂的模样,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来人!」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哥从「复活」再到「死亡」。
然后又见着九公凶狠地指向了我,对着寨民冷言喝道:「傩公爷爷说了,快快把这畜生绑起来,今晚就把他埋了,这东西已经不是人了,是讨债的阴差了!杰娃子就是他杀的。」
九公声音才落下,寨子里的人就立刻一拥而上。
尤其是我爹,率先冲了过来,一巴掌扇在了我脸上,打得我眼冒金星。
「你这个畜生,老子就知道是你这个畜生干的,就应该一开始把你掐死在棺材里啊。」
03
我被和哥哥被一起放进了一口血红色的大棺材里面。
棺材是九公提供的,他说这原本是为自己和九婆百年以后准备的,现在为了埋我,又多了一个我哥,一时半会找不到双人的,便拿出来了。
我爹和乡亲们对他感恩戴德,也把五花大绑了的我,扔了进去。
从小到大我就被告知只能活到十四岁,可当真躺在里面,闻着那股子从我哥尸体上传来的血腥味时,我还是被吓得尿了出来。
可我的嘴被堵住了,手脚也动弹不了,只能拼命地用肩膀撞击着棺材。
棺外,我清楚地听到九公在和大家商量着今晚就把我和我哥一起埋了:「本来还想留那畜生两天,毕竟也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现在杰娃子被他杀了,再不处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我们这里的谁了!」
我撞击着棺木,想告诉大家,我没有理由和没有能力杀了我哥啊。
这事稍微想一下就知道。
可不知道为什么,九公的话一出,大家就纷纷应和着。
也包括我爹:「听九叔的,只是……」
「说!」九公的声音传来。
我爹犹豫道:「之前您不是说,必须让毛娃十四岁那天死吗?不然寨里哪能让他活到今天啊。」
「这小畜生原本就是今天生日,那时他在他娘肚子里待上了三天,才被生出来,所以是我把日子不小心推迟了,不行吗?」
「是是是,只是……」我爹唯唯诺诺,又叹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杰娃子啊,我们寨唯一的大学生啊。」
说完这句,我爹又话锋一转,恶狠狠道:「这畜生,跟他娘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听到这话的我,刚生出疑惑。
就感觉到了躺在我身边的哥哥,尸体突然猛地坐立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了还没有被钉死的棺盖上。
嘭!棺木外被重重地踢了一脚。
「小畜生!给我消停点!」我爹继续骂骂咧咧。
而我则是惊恐地望着我哥的尸体,只觉得裤子处已经湿成了一片。
尸体倒了下来。
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没有头的脖子处,正好压在了我的头部。
借着还没有合上的棺木。
我能清楚地看见,我哥脖子处渗出了浓稠的黑血。
就像有意识一样,爬进了我的嘴里。
我想挣扎,可身体变得软绵无力,隐隐约约我又听到九公说道:「怂娃儿,去,把我的墨斗,朱砂,毛笔等物事去取来。」
「还有谁的月事来了,去准备月布,今晚十二点,我们就活埋这祸害。」
「——定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04
我躺在大红棺材里,哥哥脖子上渗出的血源源不断地爬进了我的口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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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就听爹说过,死去的东西是不会流血的。
可为什么我哥会这样,尤其是他这样趴在我身上后,我隐隐约约还感受到了他胸腔里传来的跳动。
动静很微弱,可在狭小的棺内确确实实有两道怦怦怦的声音,一道很快强而有力,一道极快虚而漂浮,我听得很真切,绝不可能是幻觉。
不一会儿,我的肚子就被撑得难受,明明嘴巴都被堵住了,那些血液一样无孔不入。
依旧还在渗入着。
腥臭的味道,让我不断泛着恶心,可堵嘴的布团还是那般地塞着。
几次呕吐物冲到嘴前,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瞬间把我搞得难受得紧。
我真感觉,不等今晚活埋,我就已经被呕吐物窒息而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撑到极限,棺外传来了声音:「九叔,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那童子尿好一顿找,幸亏还真有那么两根小雀有。」
「雀头有痣如稚子点睛,阳气重得不行,有这种的以后定然花心无比而不伤肾,是用来镇祟的好东西。」
九公边说着,边让人推开棺材盖。
刚被推开,我就听到了尖叫声,想必是看到了我哥的尸体趴在我身上,还是汩汩冒血的情况。
我爹气呼呼地看了过来,九公则是身体在不断地颤抖。
「这孽障在吸血,要成气候,把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杀了啊!」
九公再次阴沉着脸语出惊人。
我瞪大着被黑血染红的眼拼命地呜咽着,我想不明白,我哥明明不是我杀的,我也从小到大没有做过恶,九公为什么要几次断言来针对我。
「把他哥的尸体搬开,把我左手边那些铺到他身上去。」
众人一听立马开干,九公则在一边中气十足地吼道:「鬼邪毕,六成五,入冥府,出窈窕,现吾有阴子一名,施乡里惊怖,尔今……」
我不清楚九公念的是什么,可当众人把一样样东西铺上来的时候。
我只感觉浑身痛得难受,撕心裂肺地痛,就像人都快要爆炸一样。
可体内又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缓解着我的痛苦,让我不至于痛死过去。
不一会,九公停了下来,喊了我爹的名字。
他吩咐道:「割开左手大拇指第一关节,用血在这孽畜前额的父母宫上划两道血痕,用你祖上攒的阴德断了你跟这子的关系。」
「就这里!」九公面色阴沉,在我脸上虚指了一下位置。
伴随着我爹恶狠狠地把沾有血的手在我前额上划下血痕,我只感觉什么东西突然在冥冥中绷断,就连刚才还在缓解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了。
如五雷轰天的痛楚,直接让我疼晕了过去。
依稀间,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毛娃,你想杀了他们吗?」
想啊。
为什么不想?
反正我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宗族和父子关系了。
05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身子在摇摇晃晃。
神智回归,我听到了闷闷的抱怨声:「九叔公,这棺材真的好重啊,要不再叫几个人吧,不然估计不等我们抬上山,这棺材就要落地,大不吉啊。」
听到这话,我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过来,睁开眼那刻,眼前的视线竟是一片赤红。
虽感官不好,可却让我看清楚了我自己已经在全然封闭的棺内。
「不行,属龙,阳时阳辰出生的就你们三个,其他人一旦碰了这棺,那些就没用了。」九公那老头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但是九叔公,这棺材又变重了,不会是毛娃子醒了过来吧,这咋跟当初抬他娘上山一样啊?为什么不直接弄死他,非要活埋呢?」
又是一道抱怨声。
「别说话!快点抬,你以为我不想啊,刚才死了,魂就飘了,入了地府,跟阎王告上一状,我们全寨的人都要死。」
听着棺外九公的骂骂咧咧,我也习惯了这血红色的视感。
我开始发现了这棺材内的不同,原本红漆刷面的盖顶上,现在被涂上了很多符文,密密麻麻,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只是初见的第一眼,就有种压迫的沉重感出现在我身上。
但也仅一眼,那感觉就消失了。
想起昏迷前我哥的声音,我咽了咽口水,吃力地转头,想看看我哥。
结果一看,我愣了一下,倒不是恐怖。
而是我哥的尸体竟然被裹了起来,上面有无数的黑色线条,这让我想起了九公那死老头说的墨斗,这莫非是墨斗弹上去的?
他是怕我哥诈尸吗?
我又努力仰起想看一下自己的情况,可也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砰地一下!我的头撞到了棺顶。
外面顿时响起几声惊呼的同时,我发现方才的仰起,本因被五花大绑而会吃力的我,竟然在仰起的一瞬间,变得用力过度。
应该说,此时的我,不仅不再软趴趴,还有了之前我从来没有过的气力。
哥哥的话,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这一刻,我不再犹豫。
牙槽狠狠一咬,全身瞬间发力,那些绑在我身上的绳子连同盖在我身上那些有种血味的月布,顷刻间犹如天女散花般地四处崩开。
「啊呦!」外面一声惊呼中。
一记下落感传来,棺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也摔得我一下子略有些头昏脑涨。
慌乱声在棺外响起。
「不好了,棺材落地了,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
「是毛娃,还是他哥啊,九叔公,现在啷个办?」
我摇头晃脑调回神智间,我爹的声音传来:「九叔,啷个办?不可能是杰娃子,他那么乖,一定是毛娃子那小畜生……」
慌乱说话间,我爹的口气变了:「要不要先打开,把他弄残了,再埋啊?谅他一个小毛头也反抗不了!」
听到自己亲爹说这话,我脑袋一下子懵了。
转而一股血就直冲头顶,气得我一脚踹向了棺盖。
可一踹下,我的脚却是狠狠地痛了一下,而棺盖却依旧纹丝不动。
外面,九叔公的冷笑声传来。
「都别慌,去抬起来!放心,十八根绝子钉,染了黑狗和怒晴鸡的血,钉成窨沉棺,就算百年厉鬼也别想出来!」
九公得意洋洋的话并没有让我放弃。
我看了我哥的尸体一眼,再次鼓足气力后。
狠狠对着上面弹满了墨汁的裹尸布就一把撕了下去。
下一秒,随着布的撕开。
封闭的棺内,竟起阴风阵阵,夹杂着如诉如泣的声音。
整个棺材猛烈地震动了起来。
06
棺木在震动,我哥的尸体一下子僵直地坐了起来。
他无头的部分刚好在棺盖下面,没有被阻碍,他开始举着手一下又一下地往上撞击着棺材盖。
我先是被吓了一跳。
可求生的本能加上我相信我哥不可能害我,我也随即躺下,抬脚一次次地对着棺材盖狠狠地踹去。
撞击声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高。
虽还没有撞开棺盖,可外面还是慌了。
「九叔公,啷个办?要不要直接开棺,先弄残啊?」
「不行啊,你们听,里面是两个声音,杰娃子也在撞啊。」
「别胡说!大家都看见了,杰娃子头都毛了,哪会再起来撞棺材啊!」
外面慌成了一锅粥,夹杂着我爹恶狠狠的提议:「这旁就是悬崖,下面那条大河,老辈人常说这河是通地府的,我们直接把这棺材推下去得了,老子就不信了,两个龟儿子做鬼了,还能弄死他们老子不成?」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们寨就处于大山深里头,悬崖,暗河极多。
真要推下去了,就是通天本领也要死翘翘了。
我赶紧停下了撞击,但心中的恨意甚至了七分,那是我亲爹啊,不是远房的九公,为什么要一次次狠心地把我置之死地。
奇怪的是,就在我停下以后,我哥也停止了动作。
啪地一下,直挺挺地躺回了棺底。
我看着我哥那没有头的尸体,松了一口气,然后我突然想到,如果因为这样,让外面的人觉得我怕被丢下去而真的这么做咋办?
幸好,九公的声音又适时地出现:「别节外生枝,就按老祖宗说的做,埋了,弄上九星封印,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反正里面气也剩不下多少,再闹腾,他只会被活活闷死。」
我知道这老头还是在担心如果不按他说的做,我真会变成什么回来索命。
不过奇怪的是,从头到尾,经过这么剧烈的反抗,我竟没有半点胸闷缺气的感觉。
但是我还是躺下了,开始思索下面怎么做的同时。
我回想整件事情。
不说我阴生子的命到底是不是如老祖宗们说的那样,就说我哥的死,就处处透露着蹊跷。
我哥绝对不可能是我杀的!
别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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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感情很好,单说我哥出事的时候,我正在我住的柴房里对着生命的倒计时而发呆。
再说九公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就是一心一意地把我往死里弄。
难道我哥是他杀的?
就在棺材不再摇晃,听到外面说得到了的时候,一个细思极恐的想法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一下子就扎根了下去,怎么拔也拔不了的那种。
「尘归尘,土归土,毛娃子,别怪九公心狠,要怪就怪当年你娘就不该从地府里把你偷上来,结果不仅没了自己的一条命不说,还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祸害。」
阴风再起,我哥又是坐了起来,砰砰地撞击着棺材。
我一时被冻得瑟瑟发抖间,棺材外传来了拍打声:「奇怪了,还这么生龙活虎??别撞了,到了这个地方,纵使你有天大本事也打不开这棺材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以为九公是在问我,正要开口,我爹恶狠狠的声音响起:「还有什么要说的,这畜生已经让老子我断子绝孙了,我还能说什么?」
「下棺!落土!摆阵!」九公冷冽的声音落下。
棺材被往下推动,在重重的震感后,棺材似乎被落进了一个坑里。
想到这里总没有什么悬崖了,我鼓起力气,就要再踢。
可刚等我躺下。
我哥居然停止了撞击,一个转身,就抓住了我的脚。
他是让我别动吗?
07
「恭迎星官下凡尘,九九连数永封尽。」
「凶神到,放油点灯,落血土!」
九公的声音的响起,刹那间,棺外响起了闷闷的落土声,不像那种松软土石噼里啪啦撒下的声音,而是闷闷的,像极了掺杂了液体的紧密泥石。
听到那声音,我崩溃了,急忙地挣扎。
可我哥却越抓越紧。
「哥!」我焦急地看向我哥,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哥自然说不了话,只是沉重的尸身下倾,死死地压住了我。
棺材上,闷闷的声音持续不断,人声逐渐越来越小,我依稀还能听到我爹在问:「九叔,这下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放心!老祖宗传下来的,专镇邪祟!绝对不可能出来了。」
随着九公那最后的自信声音落下,一瞬间,我陷入了只剩下两道心跳声的无尽寂静之中。
「哥!」我再次小声地呼唤着。
尸体没有反应,还是那般地压着,可幸好,我发现我哪怕停止呼吸,也没有窒息的感觉。
察觉到这点,我更加相信我哥不可能害我。
现在只能等待上面的人离开,再做打算了,也不知道我不用呼吸,是不是也可以不用进食,不然还是有被封住以后饿死的危险。
也在这时,大红棺材里出现了变化。
原本在棺顶上密密麻麻的符文,诡异地亮了起来。
九公一定在外面又作起了法。
本来这些符文在之前就给过我沉重的压迫感,现在一亮。
我一瞬间就感觉了一座山突然出现在我身上,直接将我压得七荤八素。
依稀间,我看见了九名身穿盔甲的古代武将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手中武器各异,刀枪剑戟棍斧……
纷纷对着我袭来。
星官!
九星封印!
这一定就是九公之前引以为豪的九星封印,我隐隐听到,九名星官对我怒目相向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喊:「伏魔,诛邪,镇祟,压魑……」
好重,好痛啊!
我一生凄苦,亡母,丧兄,亲爹无情,族人无义,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可——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啊,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祈求神明不管不说。
为何就连神明!!
也要助纣为虐!非要我魂飞魄散不可吗?!
我愤怒地大喊了起来。
哥哥脖子处缓缓地又流出了一滴黑色的血。
突然间,棺材里骤然出现了一股怪力,从我的身下冒出,将我包裹了住。
温暖无比,一股强大的困意顿时席卷而来。
依稀间,我看见了星官们喜笑颜开地撤退而去。
再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直接被那股困意给昏迷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我下意识地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东西,回神后就发现哥哥的尸体已经被我推到了一边。
全无反应。
棺外也是静悄悄一片,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间。
而我现在,也就一个念头。
我铆足气力,一把就向棺材顶推去。
08
当听到棺材盖上发出吱的一声后,我就知道盖身被我推离了。
棺材钉松了。
我转身望了一眼我哥。
血红的视线里,我哥的无头尸体静悄悄地躺在我身边,场面诡异且安静。
我察觉到,棺内心跳声只剩下了一道,那便是我的。
悲刚上心头,我就听到了棺外传来了一道沉闷的老人声音:「小朋友,你再不上来,就要真闷死在下面了,枉费有人用命在你身上下的一片苦心了。」
外面有人?第一时间,我就想起了九公在试探我。
可很快,上面又响起了一声脆脆的女孩声:「太爷爷,他是不是怕我们是坏人啊?」
这声音夹杂着不属于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外地口音。
可我还是犹豫了。
直到上面说:「再不上来,我们可就走了,这上面的布置就没有人替你挡下了。」
这下我不再犹豫,大喊道:「求求您,救救我。」
很快,上面就传来了铲土的声音,我以为是上面的一老一少在帮我。
可直到过去数分钟,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楚。
当我听到外面说,可以打开棺材后,我出去第一眼就看见了棺材口前,站了三个纸人,手里都拿着把纸做的铲子。
纸人?!拿着纸铲挖坟?!
这怎么可能做到??
我被眼前的一幕愕然住了,甚至一度怀疑我是不是还在梦里。
毕竟这简直太离奇了。
「还发什么愣呢?上来啊。」脆脆的,极好听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抬起头,入眼便是一老一小的两道身影,老的童颜鹤发,穿着青色的唐装,背着手,笑脸盈盈地看着我,目光里透露着哪怕是黑夜都遮盖不住的精光,让人一时猜不到年纪。
而他身边的,竟是一个穿着苗族服饰,脖子上挂了满满银饰的少女。
是来自东边大山里的苗族。
少女很美,大约十一二岁,身上的银饰在月光下闪烁在光芒。
我仿佛是见到了仙女。
「上来啊。」少女向我伸出了手。
可我看着自己那满身的污秽,决定自己爬上去。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哥哥,哥哥的尸体还是那般静悄悄,再无反应。
这让我情绪一下子变得十分低落,直到爬上去后,我才发现了苗疆少女那气呼呼的眼神,我赶紧看向了她身边的老人。
老人慈眉善目的,我上前道:「爷爷……」
刚开口,就被旁边的少女打断:「他是我太爷爷,你叫爷爷,你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你干吗要做我阿吉啊。」
阿吉?我并不知道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你别闹!」老人家瞪了一眼少女,又对我和蔼道:「小伙子是不是想问我们俩为什么在这里啊?」
我闷声点点头,又偷偷看了一眼气呼呼瞪着我的少女。
总觉得一个神似老神仙,另一个像极了天上下来的仙女,应该不可能是坏人。
接下来的时间,老人家对我解释道,他们爷孙俩是路过这里,发现当地怨气冲天,便寻迹找到了我的埋身之地。
「我一到这里就看出,地下有人抛弃了二魂六魄,只剩一魂一魄,也在保护你。」
我总觉得这老人家就算不是神仙,也是有真正大本事的。
他这话刚说出口,我就像找到了救命的稻草,连忙告诉了他,那个保护我的是我哥哥。
甚至我还把所有的事情都主动一一告诉了这位老人家。
包括九公因为一个阴生子传说就非要致我死地的事。
「小伙子,跟爷爷老实说。」
我刚说完,明明方才看上去很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一下子表情变得认真,两眼看向我的瞬间,如同黑洞,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了进去,让我一下子进入了黑暗之中。
我只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出现。
「毛娃,你恨你族人吗?想杀了——」
「——他们吗?」
「非常想!」
09
这个问题我被问了两次。
第一次是哥哥,第二次是这对陌生的爷俩。
都是下意识地回答,可这一次我的回答竟是那么地坚定不移,坚定到我都被自己的回答吓得回过了神。
「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过,可他们一直污蔑我,一心就是想我死,但是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如果他们不死,我就不能活下去。」
我低下头解释,生怕他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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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我是坏孩子,尤其是那个女孩,我下意识地就不想她那样看我。
而且从心底来说,我现在是逃出生天了。
可一旦被他们知道,我还是免不了再次被活埋,甚至九公和我爹等人会狗急跳墙地把我活活打死的命运。
想到我哥的惨死,我已经断定了是九公所为。
不然他为什么发生怨气撞铃后,他一口咬定是我干的,我不怀疑他有问询阴灵的能力,所以只有一个答案,他才是那个凶手。
我思索其间,气氛一阵沉默,只听到四周阴风阵阵,似有无数鬼魂在哀嚎,愤怒。
见两人还不说话,我闷声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该死啊,不然会给这个寨子带来祸端?」
没想到我话刚说出,头就被摸了。
是那个苗族少女,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笑道:「没有啊,在我们大山里有一句话,除非蛊神下令,不然没有人有资格让你死,你那个九公又不是无所不能的蛊神,凭什么断定你的命啊。」
「我们那里的蛊,就是把大家放一起,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才能见到蛊神。」
说完,就见她求夸奖似的看向她的太爷爷:「太爷爷,铃儿说得对吧,这位小哥哥只想成为最后的蛊,想活下来见到伟大的蛊神,怎么可能有错呢?」
我不明就以少女的话,却又觉得她摸我头的时候心里十分的暖洋洋。
除了哥哥,就没有人这样对我好过。
老人也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还是那般和蔼:「小伙子不用多想,这世道本就是这样,乱糟糟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罐子递给了我。
「里面是我培养的金蚕蛊,到时你打开就行,至于真的要不要用就是你决定了。」
我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罐子,死死地抓在了手里,我终于可以替我哥哥报仇了,也可以让自己活下去了。
想到族人对我做的种种,此时的我,心里只充满了浓浓的悲愤。
见我接过罐子,老人的眼神没有意外,甚至还露出了丝许笑意,他看着我,挥挥手:「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吧。」
小仙女则是背着手,笑脸盈盈地望着我,我沉默了下,弯腰沉声道:「谢谢太爷爷,谢谢……」
一时半会我不知道称呼她为什么,妹妹?还是小仙女。
「我叫风铃,你也可以叫我铃铃郡主。」
随即我便听到了她脆脆的声音,是在告诉我她的名字,虽然称呼有些奇怪,可我还是感谢道:「谢谢铃铃郡主。」
风铃在笑着,笑得很好听也很漂亮。
我想,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我会想和她聊得更好,因为这是我出生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随即又看向了我哥,心情悲痛。
看了好一会,哥哥的尸体也没有任何响动。
身后老人的话再次传来:「你是不是担心你兄长的遗体?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你兄长的遗体我们会妥善安置后来告诉你的。」
听到这话,我不再犹豫,转身就跪下对着两人梆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以后,我没再有任何犹豫。
转身就往寨子的方向跑去。
10
我紧紧地捏着金蚕蛊朝着寨子狂奔。
夜晚三更回到寨的时候,发现寨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了一片喧闹声。
那是我家的方向。
趁着夜色我摸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了我家门口人山人海,摆满了一桌桌的饭菜。
傩舞已经结束。
那些一个个曾经欺负我的人,在那边推杯换盏,神色开心。
平时寨里抬棺的八大金刚也在,就是他们把我抬上了山,一铲一铲地在囚禁了我的棺材上撒土,听着九公的命令硬生生地活埋了我。
此时他们已经喝得醉醺醺。
嘴里模糊不清地在说着活埋我的一路艰辛,听得旁边的人神色兴奋的同时,又对我生出的几次枝节骂骂咧咧。
九公不在。
有人听到我终于被埋完后,举起酒碗高声喊道:「终于把这个阴生子弄死了,俺等这一天等了十四年了,如果不是九叔说,必须要在他生辰这天死,俺早就想把他摁死在牛圈里了。」
「对对对,每次看见那阴生子去河边一个人玩耍时,老子就想一脚把他踹下去,淹死了。」
无数人在应和着,以前我就知道他们讨厌我,想我死,可我终究没有想到,我这十四年竟无数次差点被弄死。
手中的罐子被我越捏越紧,隐隐传来了吱嘎的不堪重负声。
我赶紧松开。
因为九公和我爹不在,我没有看见他们。
我不想他们逃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从黑夜里走了出去,走向了这群十四年来日日夜夜盼我死,想我死,又无数次动起杀心的寨民。
我的出现,从被一人发现大喊到一群人站了起来,神色警惕,慌张,害怕,凶戾。
不到一分钟。
我爹和九公从屋内跑了出来,我爹神色难看,骂骂咧咧。
九公则是十分阴沉地看着我,拄着拐杖咬牙切齿:「你这个畜生!真是阴魂不散啊,出来了不逃走,就非要来害死我们全寨人不可吗?」
几近生死,我心里只剩愤怒,直接就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对啊,你们不死,我接下去的日子怎么安心。」
只怕你们看到坟被挖后,一定会满世界地找我。
我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又能藏身到哪里?还不是要在这片地上像只老鼠一样见不得光,苟延残喘地生活下去。
「畜生!」九公狠狠地跺了一下拐杖,眼神恨不得想吃人。
一群人也是抄起了手里的家伙事,有凳子,扁担,锄头,铲子等。
望着这些人对我的杀意,我没有再和他们废话,而是在看了一眼站在九公身后的我爹后,便一手拔掉了手里罐塞。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都给我去死吧!
塞子拔出的一瞬间,我就看见了罐口处冒出了一个金色的大脑袋。
那是一条蚕,差不多有成人的大拇指一样大,眼睛已经退化成黑点了,随着蚕的爬出,我看清楚了它金色肥硕的躯体上有着两对柔软如纸的翅膀,上面泛着诡异的光芒。
「金蚕蛊!」我看见了九公神色大变,更是下意识惶恐地后退了几步。
想不到这老家伙挺识货的,连老神仙给的东西都认识。
就当我以为下一秒这金蚕蛊会飞进人群大杀四方的时候,因为九公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在大喊大家赶紧逃,去找眼皮向上翻的公鸡。
那金蚕蛊却没有冲向人群,而是蠕动了一下后,抬起头。
化为了一条金线,在旁边人的恐慌声中,突然之间飞起一口咬上了我的脖子。
痛!好痛!为什么会这样?!
脑海中老神仙,风铃的画面一闪闪地出现。
金蚕蛊钻进了我的脖子。
在我的体内乱窜。
我拼命抓挠,全身就像被烈火灼烧一般痛楚,铺天盖地般地向我的全身袭来。
当真是腐骨蚀心啊。
但是这痛竟持续了数秒,就在一个寨民拿着锄头对着我的头一把敲下的瞬间,痛感消失了。
我的身体自主地抬起手,挡在了挥舞而下的锄头前。
「砰!」
我瞧见了我手臂上火光四溢,也听到了九公惊恐的喊声。
「尸皮骨,阴养身,搭蚕蛊,倒乾坤。」
「毛娃啊!听九公一句劝,难道你当真要狠心杀掉我们所有人吗?」
11
听劝?那你们听到我之前苦苦地求饶了吗?
九公啊!你杀掉我哥哥前,是否想过留他一条命吗?!
听到九公愤慨的言语,我心中的愤怒一下子就达到了极点,直接就对着那些不要命般向我杀来的寨民们全力反击着。
我发现被我手抓到的地方,都会立刻出现黑色的蚕丝,瞬间将那部位裹住。
无论是肉身还是家伙事。
没片刻,那些要打要杀的寨民已然倒下了很多,出现黑色蚕丝的人,从那部分开始,身体立刻泛起了黑气,弥漫全身。
躺在地上只扑腾几下,便无声息。
「毛娃啊!停手啊!他们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啊,快停手!你这是作孽啊,会天打雷劈的!」
九公在几名他侄子的保护下,往后退着。
见我不罢手,老家伙又换成了痛心疾首的样子,愤慨道:「毛娃!你这是被人设计炼成名为金蚕蛊尸的活死人了啊,三魂七魄永固阳间,再无轮回机会了。」
「赶紧罢手!九公还有办法救你啊。」
他不这么喊,或许第一次杀人的我还能被自己的手段吓得停手,可他这么一喊以后,我只觉得更加生气了,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地对他的话恶心。
我的力量一部分是死去的哥哥给我的。
其他的
()
是刚好路过的风铃爷孙女俩给的,他为了哄我罢手,竟编出了这种毫无逻辑的瞎话吗?
我重重地一脚踹开了挡在我面前那摆满庆功酒肉的桌子,又扫了一眼那个之前还扬言要把我揣进河里淹死的大人,一步步向着神色慌张的九公和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的我爹走去。
我没有理会九公从身上拿出了那个无法正常摇响的铜铃和一些让我身体下意识厌恶的香灰。
一步一步,我只上前,沉声道:「九公!说!你为什么要杀我哥?!」
我又看向了我爹,悲愤得声嘶力竭:「爹!!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没有杀哥,为什么你却一直想让我去死,我是你儿子啊!」
远远地瞧去,他们身后的屋内灵堂上。
我哥的黑白遗像在那里摆着。
文质彬彬地戴着一副眼镜,对我笑眯眯地看着。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杀你哥!」
到此刻,九公还在嘴硬,一边撒灰在面前,一边对我大喊。
「那具尸体怨气撞铃,所有的怨念就是对着你,若不是因你而死或者被你杀死,怎么可能会怨气撞铃!」
顿时间,我怒不可遏,冲上前去就要手刃了这个老不死。
可是!就在我要冲到他面前的时候。
九公跪倒在地,对着天,拼命地摇起了铜铃,然后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
随即神情悲愤地大喊道:「子孙不孝,造下杀孽,要断我赵家子孙的根啊,祖宗们啊,你们还不回来护着大家啊。」
下一秒,无撞片的铜铃竟响了起来。
狂风骤起。
九公那撒下的灰,被风卷了起来,形成了一个个模糊的鬼影。
我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因为体内竟对这些鬼影生出了强烈的惧意和剧痛,我能感觉到体内的金蚕在疯狂地蹿动,似乎这些祖宗的鬼影不止压制了我体内金蚕。
居然还要来压制我的血脉。
「毛娃!爹已经骗到九公施法断了你的父子因果,赵家祖宗对你影响不太大!」
「爹!赶紧帮毛娃啊!」
「小哥哥!你赶紧杀了那个老家伙啊!你不是恨他吗?」
一时之间,我竟从身后听到了我哥还有风铃的声音。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我就瞧见了九公抬头看向我身后那恐惧的目光,以及站在他身后一直不说话的我爹。
声音出现的瞬间,他就从背后抽出了刀。
在月光下,泛着凶戾的寒光。
「赵千斤!」九公惊慌地转头,举着铜铃就要避开。
可他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九叔!对不住了啊!!」我爹神色狠厉,一把就将那刀扎进了九公的脖子处。
血液喷涌而出,喷射到了我爹脸上。
狂风骤停,只听祖宗的鬼魂们在哀嚎,纷纷向着我爹冲去。
一时间,我见到满脸是血的我爹,生平第一次。
对我笑了一下。
12
我一时无措地愣在了原地,距离我爹和张着嘴想说话又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九公。
仅仅几步之遥。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我哥和风铃的声音,那个一直也恨不得我死的爹又干了什么,情况咋一下子变成了这样呢?
他对我笑了?
我脑子里思绪万千,就像久居沙漠的人看见了大海一样,只剩不可置信。
直到保护九公的两个子侄回过神,惊恐万分地看向我的身后。
九公也同样是,他挣脱开我爹扎在他脖子上的刀,第一时间就是抓着我爹的衣角,睁大着眼,抬起手,嘴巴一张一合地指向我身后的位置。
看口型,他在满脸愕然地质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虎毒不食子罢了,如果我们父子不这么做,天大地大,谁知道您九公会不会用您那祖宗留下来的秘术追杀我弟弟呢?」
「弟弟从棺材出生后,我就看见了九公您取了我弟的中指,额头,鼻尖,双肩,脚底血,告诉所有人,哪怕以后我爹不动手,您也有我弟的七魄精血,一样有方法让我弟死。」
哥哥的声音传来,我转过头。
远处,三个人正步步走来,我哥在前,神色从未有过的阴沉。
风铃和她太爷爷在后,状态那是那般的轻松写意。
「您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杀了您,为什么非要设计把整个赵氏一族连累吗?」
哥哥仰起脖子,抬起头,似乎是在回应九公那无法开口的疑问:「别看了,我就从来没有死过,脖子上的头好好的呢,那不过是风大师养的蛊尸罢了,湘苗赶尸人,您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哥哥的神色很奇怪,以前他在我的印象里是文质彬彬,很温柔也很可靠。
可现在的他,眼神里充满了炫耀,狠厉,还有癫狂,似乎是压制了百年的火山,突然可以喷发一样。
我爹开口了,为快死了的九公解惑了我哥那句,为什么要设计整个赵氏一族的话:「九叔,别怪我们父子,今天在这里的就没有不该死的,我赵千斤儿子的命,是我和他娘给的。」
「这些人天天巴不得我儿子早点死,更天天欺负我儿子,而且……」
我爹看向那两个吓得不敢动弹的同辈,那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神色复杂:「十四年,就算他就十四年,我的儿子被欺负,为什么我还不能出头,就因为他是阴生子?」
这一刻,我似乎想起了很小时候的记忆。
那时候,我被欺负,我爹也出过头,可被气呼呼的九公带着人找上了门,其中就有现在这两个他的子侄辈。
九公呵斥我爹,为了一个祸端,一个必死的阴生子。
有必要闹得邻里不和,族内不安吗?
一瞬间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原来小时候,我也是有过被疼爱的啊。
「小哥哥,莫哭。」风铃出现在了我的身边,给我递过来了一张红色的手帕,上面绣了蜘蛛,蝎子等五毒。
刚接过,我就看见了风铃拍着手走向了九公几人。
「马上就要明天了,快来不及了,既然你们都欺负过我小哥哥,那就去死吧。」
无数的虫子从风铃身上爬出,可我已经被今晚的种种震惊到麻木。
只看见那些蜘蛛,蜈蚣等。
越过我哥和我爹,向着九公和那吓呆的两人身上爬去。
也听到九公在死前,终于憋出了一口气。
悲愤地大喊着:「可是他是阴生子啊!保护族人,我做错了吗?!」
13
九公死了,但不是被蛊虫噬杀的。
是我爹在九公喊完那句话后,看了一眼身边那两个被蛊虫吞噬而哀嚎的人。
用刀解决了九公。
「九叔没错,可我也没有错,我只是想让我老赵家活下去,走出这个世世代代生活的寨子。」
「放心九叔,还有十几户没有来,那些家大部分是男娃。」
听到这话后,九公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死后的九公倒在地上,脸上除了不甘,还有笑意,以及是那死了也在指着我的手。
然后被蛊虫瞬间吞噬。
事情仿佛结束了,又好像没有结束。
我看向了那一地的尸体,除了九公和那两位族叔伯外,其他的均死在了我的手上,用那诡异的手段,生生被黑色的蚕丝毒死的。
我没有忘记九公在我被金蚕蛊入身后,大喊的那句:
「尸皮骨,阴养身,搭蚕蛊,倒乾坤。」
也没有忘记那句:「毛娃!你这是被人设计炼成名为金蚕蛊尸的活死人了啊,三魂七魄永固阳间,再无轮回机会了。」
更加不会忘记我哥说的那句湘西苗疆赶尸人。
之前我以为我哥死了,也认为这副力量是我哥的尸体给的。
现在显然不是。
而我认为和风铃爷孙女俩的偶遇,见我可怜,赐我金蚕蛊,现在看来更是扯淡,显然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我爹知道,我哥知道,我唯一的朋友风铃装着糊涂。
就我被蒙在鼓里,忍受着一次次的十死无生。
我的手在不自觉地捏紧,很愤怒,也很难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怨气撞铃那幕不自觉地涌上了脑海。
如果那真的是风老爷爷的赶尸。
为何九公会说,那尸体的怨气就是在说,是我害死了他。
而如果真的是。
他为什么又会一次次地保护我?
他到底是谁?
我又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我不知道,只觉得脑子很痛,耳边传来了笛子声,我抬起头,视线再次变得血红。
红色的月光下,风铃在吹笛子。
我体内的金蚕蛊在疯狂地骚动。
再然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模糊地听见从出现就没有说话的风爷爷说了句话,声色有些戏谑,完全不复之前的和蔼:「好了,开始我们下一步交易吧。」
番外一
风铃的蛊虫饿了,让我去给她找活人
()
,最好是小孩。
我去了,趁着深夜摸进了一个偏僻的山寨,抓走了两个小孩。
「不要吃我弟弟!我是哥哥,要吃就吃我好了。」
风铃的蛊虫出现时,一个略大的孩子挡在了另一个孩子面前,眼神里是害怕也有坚毅。
哥哥?弟弟?
不知道为什么这称呼出现时,看着那孩子的明明害怕到全身发抖,也要挡在身前的样子。
我的脑子就好疼。
好像我以前也有过哥哥,又好像没有。
因为我一直就跟着风铃啊。
怎么可能有哥哥和弟弟。
算了,还是不想了。
番外二
从那天后,不知道为什么总能想起那两个孩子被蛊虫吞噬时,哥哥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坏人,坏人!我们说好的,吃我就行了,不要吃我弟弟。」
其实当时风铃的蛊虫只要一个活人就可以。
可看着那哥哥保护弟弟的样子,我放出了我体内的金蚕蛊。
一起吞噬了那哥哥。
我讨厌哥哥这个称呼,虽然我没有哥哥。
我只有风铃。
也只要风铃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我干吗总是想起那个画面啊,为什么我总是会哭啊。
明明我是活死人啊。
是风铃最忠实的奴仆呀。
一定是风铃以前老是跟我讲的一个故事,才让我这么讨厌哥哥这么称呼。
番外三
风铃以前总跟我讲一个故事。
以前有一个很穷很穷的寨子,里面生活了父子三人,还有一群愚昧的乡民,以及一个强大却固执,把全族的责任扛在身上,才压制了自身善意的老头。
那孩子是阴生子,克尽身边一切人,只能活到十四岁。
十四岁不死,便会让身边人一个个死去。
最后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成为死地。
所以那孩子受尽折磨,人人都在希望他死,但不说那管事的老头偏执的族群平衡欲,就说那对父子,尤其是那个哥哥,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结缘了苗疆十万大山里最高贵的大祭司。
无所不能的大祭司给了他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他却没有说想救自己的弟弟,而是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
「大师!我想一辈子可以摆脱我的出身,我想走出那个穷乡僻壤,我要有钱,我要做人上人,我要所有人都看得起我,再也没有人说我穷,说我配不上我女朋友。」
大祭司答应了他的愿望,但是方法要他自己去实现。
那方法便是将他的阴生子弟弟炼成传说中的金蚕蛊尸,人人知道阴生子恐怖,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命格,身体,却是无上的祭炼材料。
「那过程会很痛苦,很痛苦,几乎九死一生, 还要犯下滔天杀孽, 你真的愿意你的弟弟变成这样吗?你们可是兄弟啊。」
大祭司把后果告诉了那个哥哥,他本以为至少也会犹豫一下。
结果哥哥没有犹豫, 当下就跪地磕头,满满地答应了下来。
「毛娃本就活不过十四岁,哪怕活过去了, 大字不识的他以后有什么用?我是他哥,我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他知道了也会高兴啊。」
后来,一切就按大祭司的计划进行。
哥哥得到了大祭司的帮助,一辈子摆脱了那个出身,得到了人上人的地位。
金钱, 权利,女人。
应有尽有。
只是过程中有一个意外, 当这兄弟俩的爹知道大儿子骗自己以后。
怒起阻止, 被哥哥亲手杀害。
而弟弟一辈子成为了一具再无神智, 无思考,只能听从命令的金蚕蛊尸。
「小哥哥, 你为什么哭啊。」
风铃讲完那个故事后, 看着我, 问我为什么哭。
我说我没哭,我只想把那个哥哥给杀了,喂给我体内的金蚕蛊。
风铃沉默了一下。
她说:「好!我带你去找那个哥哥。」
番外四。
「风铃,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你的奴仆啊。」
「没有啊,我们是朋友, 小哥哥, 你真的忘记了吗?」
「真的吗?」
番外五
经过几个月的跋涉,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哥哥。
我亲手杀了他。
只是我很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见我以后,一直喊着:「毛娃, 毛娃!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大师呢?大师呢?大师不是说, 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吗?」
虽然听到他这样喊我的时候, 我突然生出了不该有的情绪,可我还是没有废话,抬手抓着他的头, 将他从脖子上摘掉。
下意识里, 我觉得这样的死法才是最适合他的。
我怎么可能是毛娃呢?
我有思维的,有灵智的,风铃说, 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最喜欢和我聊天了。
番外六
「我太爷爷去见蛊神了,是我亲手送他去的。」
「虽然他很不愿意呢,嘻嘻。」
离开前, 风铃转身对着那具无头尸体笑了起来。
暖色的灯光下。
已有十七岁的她,笑得很漂亮。
赤足,银冠,火红色。
那纹满了蛊毒的束身短裙。
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这幕,我脑海里出现了挖开的坟墓前。
一老一少。
站在我的面前。
奇怪,似乎一些不属于的记忆开始在我脑海里出现了啊。
一些让我忍不住想杀了风铃的记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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