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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我姐姐陈曦喜欢二皇子梁堇,喜欢了整整六年。
奈何二皇子一心为政,不近女色。
于是我买通杀手将姐姐与二皇子一同逼入了峡谷之中,等我带兵赶到,姐姐眉目含笑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可谁知当晚,我竟离奇地与姐姐互换了灵魂。
姐姐求我在寻到换回去的法子之前,一定要留住二皇子。
我故作扭捏高高扬起手绢,香粉呛得姐姐直咳嗽,「姐姐,有我在你放心。」
姐姐睨向我,「陈有有,我才不会如此矫揉造作。」
1.
月落星沉,天边如洒了亮粉般灼眼,我似迎光破茧,抬起手捕捉初升的日光。
高大的黑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圣洁的朝阳,我不满地眯起眼。
「曦儿爱看日出?」
黑影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地清冷与高贵,我唰地起身行礼,「二……二皇子安。」
话音未落眼睛便胀痛不已,我合上眼步子虚浮间落入了陌生的怀抱,「曦儿真傻,太阳不可直视。」
他脚尖轻点,秋千微荡,温热的鼻息渗入眼皮缓解了我的不适,「昨日还阿堇阿堇唤的熟稔,今日怎改了称呼?」
他抬起我的下巴,一双丹凤眸犀利如刃, 仿佛要将我由外至里层层剥开。
我佯装镇定对上他的眸子,「我只是不敢相信,阿堇会真的同我相恋。」
「当然,」他的薄唇贴上我的耳廓,冰凉的指腹在颈间摩挲,「曦儿,我们不止会相恋,还会成婚。」
句句平缓,却又字字如牢。
姐姐于廊下,恰将我与梁堇的亲昵看了去,我慌忙推开他,姐姐却用我的身子规规矩矩地行礼后径直离去。
此后姐姐似乎完全接受了陈家二小姐的身份,除了她日日提醒我要留住梁堇。
春三月,我同梁堇游湖泛舟。
通红的鲤鱼跃出水面在船上扑腾,船家道这鱼口感滑嫩,让我拿回去加餐。我摇摇头将它拂了下去,砸出的水花四溅,不过抬眸间,小船便被团团围住。
「曦儿,退后!」梁堇抽出软剑,与水中而出的刺客缠斗起来。
黑衣人众多又招招致命,梁堇渐落下风,我挥了迷药便拉着他与船家跳了湖。
「迷药性猛,曦儿从何处得?」他的发丝滴着水,周遭带着凛冽的寒气,如同他此刻质疑的问询,「又是预备作何用?」
我扯了平生最真诚的笑容,「娘亲说如今世道混乱,我是为了自保。」
「自保?」他冷哼一声,紧紧揽住我的腰,「当真不是为了防我?」
我与他之间不过隔着几层湿透的衣物,肌肤间的温度弥漫交缠,他额角的水珠顺着颚线滑过脖颈又钻入衣领,这样的诱惑,饶是风尘女子也不免心动。
「阿堇,我方才可是救了你性命的,你不信我还能信谁。」
「是是是,曦儿的两次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能将自己送给你了。」
我红着脸拍了他两下,从前不沾情爱的二皇子说起情话来倒是贯能让人生出欢喜。
我曾对姐姐喜欢二皇子嗤之以鼻,南梁最不受宠的三皇子梁弃,虽清心寡欲毫无远志,却也比梁堇亲和的多。
如今看来,还是姐姐的眼光更胜一筹。
「太子只有除掉我才能顺利继承皇位,」他蹲下身,将我衣角的水拧干,「朝堂不稳,曦儿定要小心。」
他的话,带着几分称霸天下的野心。
方才打斗间我分明看到了刺客划破的衣物后有黑青色的印记,同我爹身上的一般无二,他们都是太子梁冀派来的人。
我爹明面里站在太子阵营,却还是默许了姐姐与梁堇的交往。
无论他们相争的赢家是谁,我爹都可以保下自己的一条命。
我到家时,姐姐正窝在娘亲怀中撒娇,我领会她的眼神,后退半步学着她从前的模样行礼,「大姨娘。」
姐姐的娘李氏是我爹的妾室,六年前李氏自缢,我娘便将姐姐记在了她名下。
只是,姐姐从不唤她娘,对她的关心也总是带着刻意的疏离。
我看着在娘怀中嬉闹的姐姐,心底泛出了丝丝苦意。
「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湿漉漉的?」我看着娘关切的眼神沉默不语,她也不追问,只是叫了丫鬟替我沐浴换衣。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姐姐没能寻来换回去的法子,却等来了姐姐与梁堇的赐婚书。
我欲哭无泪的看着她,「姐姐,我总不能替你与二皇子成婚吧。」
「二皇子生得俊俏,你若真嫁于他倒也不吃亏不是?」
姐姐的话说得自然,一时间我竟辨不清这是玩笑还是真心实意。
我嗔怒道,「姐姐!」
姐姐告知我已寻到眉目后,便遣我回了房,梁堇坐在桌前正细细打量我的房间。
「阿堇,你来了怎也不让下人通报。」
「你是我未婚妻,等你片刻又有何妨。」他将桌上的橘子剥开,递了一瓣在我唇边,「曦儿很爱吃橘子?」
我看着一桌子的橘子尴尬地点点头,含住了可口的橘子果肉。
我自小便对橘子过敏,如今换了副躯体可不得把一辈子的橘子都吃回来。
没等我咬开,梁堇便凑过来含住了唇外的另一半,酸甜的汁水自唇角蔓延,直达胸腔。
我屏住呼吸,愣在原地。
「傻了?」梁堇拍了拍我的头。
欢喜与愧疚交杂,我只能在心中默念,「这不是我的躯体,这不是我的躯体……」
可亲吻的感觉确是实实在在的,我吃橘子不过是为了弥补遗憾,却从不知它原来这样入口生津。
2.
送梁堇出府时,我远远便看到了爹的轿撵。
爹爹奉旨治理清幽城水患已三月有余,如今这样不声不响地回来,怕是……
我提起裙摆向东苑奔去,耳边的风燥热不已,吹得我出了一身的汗。
「有有,怎么跑这么急。」
我拉住姐姐,冰凉的手终于得到片刻温热的归属,「姐姐,今晚同我一起睡吧。」
少时我也常闹着同姐姐睡,她没多想便同意了。
第二日,梁堇接我去华林寺观花祈福,本半日可回的路程,却突逢暴雨,我与他只得留宿山上。
虽是夏日,山上的气温却透着寒凉。
我们在廊下烧酒听雨,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曦儿,能娶到你是我之幸,」梁堇握住我的手深情款款,「无论日后我是何身份,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将他眸中的情谊映的分明,黑褐色的瞳孔中满是姐姐精致纤细的身形。
我猛然想起曾经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也曾闪着惊雷,给予肮脏之处片刻的明亮,它那样短暂,短暂得我来不及抓住那束光。
梁堇爱的,自始至终都是陈曦。
陈曦……
举起的酒盏落下,滚烫的酒洒在身上,我不顾梁堇的阻拦冲进雨中,「我要下山,阿堇,我立刻就要下山!」
没等我到家,我便受凉昏倒了。
醒来时,我与姐姐竟恢复了各自的身份。
只是,姐姐身躯寒气入体陷入昏睡,梁堇就这么守在她的床边,悉心照料。
宫中来人将梁堇召回后,姐姐便醒了,我系上面纱前去看望,「阿堇……二皇子守了姐姐一日,早上才离开。」
姐姐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件秽物。
她别过头,躲开了我喂过去的药,「陈有有,为什么……」
「姐姐,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我流着泪,抚上她苍白却干净的脸,「姐姐,嫁给二皇子吧,离开陈府。」
那样,我便也可以了无牵挂,再无顾忌。
夜色沉沉,我解下面纱,木镜中我肿胀的脸上躺着红色的巴掌印,火辣辣的疼。
两日后,是姐姐与梁堇的大婚之日。
我涂了厚厚的胭脂,遮住了脸上未褪的印记。
姐姐凤冠霞帔,与他执手走上阶梯,一层一层,走向如朝阳般圣洁的宫殿。
「圣旨到—」苏公公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姐姐于梁堇礼成的最后仪式,「皇上口谕,近年南梁天灾不断,经国师观象,后腰有凤凰胎记女子方可破局,而此女子现下就在宫中,不知是哪位主子啊。」
后腰凤凰胎记,我微怔,不会这么巧吧。
明日就是我离开皇城之日,我并不想徒增事端,便没有作声,哪成想我那急于邀功的爹站了出来。
苏公公满意地点点头,「皇上有令,二皇子今日必要与此女子成婚。」
朝臣宾客议论纷纷,姐姐掀开盖头的指尖因愤怒微颤,「阿堇,昨日我便同你说过,我要的是一世一双人。」
「曦儿……我们现在就去求父皇收回成命,」梁堇拉着姐姐的手,眼角泛红,「我爱你,我只爱你,你要相信我。」
姐姐扯下凤冠,「纵使我信你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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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堇,皇命不可违。」
梁堇的双臂脱力般的垂下去。
我被推搡着穿上婚服,执行礼节,直到此刻坐在宽敞的宫殿里,我方如梦初醒。
姐姐六年的暗恋,到头来竟以我与梁堇的成婚惨淡收场。
华灯初上,梁堇牵起我的手,酒后灼热的脸在我手背轻蹭,烫得我的脸也燥热起来,「曦儿,曦儿……」
他没有给我丝毫反应的时间便欺身而上,芙蓉帐下,他如报复般疯狂索取,泪眼朦胧间,我看到桌子上那高高堆起的橘子。
阿堇,这是不是说明,你爱的是我。
是那个同你一起吃橘子的陈有有。
一双手紧紧掐住我的咽喉,窒息感强行将我从睡梦中拖出,「陈有有,你一副残花败柳之身也妄想嫁入东宫!」
床榻上的丝绢洁白如初,我死死攥住被褥,「我从未想过嫁入东宫。」
他将我狠狠甩在床上,「一会喝了它。」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隔着床帐我看的并不真切,只有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我轻笑出声,苦涩至极。
「二皇子不必麻烦了,」我赤着脚将避子汤药倒入了花瓶之中,「我体弱不足,无法生育。」
3.
皇上病重,梁堇与太子的夺位之战愈演愈烈。
我只身回陈府,爹爹关上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浮荡漾的眼神令我万分作呕,「我们有有如今出息了。」
我悠悠坐下饮了口茶,初时舌尖生涩,不多会儿便满口回甘,「真是好茶,女儿再有出息也比不上爹爹,攀上了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
我轻蔑地看向他,「只是太子殿下舍得赏爹爹上好茶叶,就是不知他能不能保得了爹爹的命。」
「你这是何意?」
「二皇子性情乖张暴戾,若他知道你对我的作为,你猜……」我贴近他的耳边,「你还能等到太子殿下当上皇帝的那天吗?」
我爹本就是朝中重臣,他一倒戈,太子迅速失势。皇帝薨逝,梁堇继位。
我拿起橘子轻嗅,依旧是酸酸甜甜的清香,如同与梁堇的吻。
陪嫁丫鬟云竹抱怨梁堇继位半月有余,却始终没有给我封位分,也没来看过我,她话还未说完,就传来了我翘首以盼的声音,「你这丫鬟倒是忠心。」
我将跪在地上请罪的云竹遣了出去,给他斟了杯酒,「臣妾管教丫鬟无方,还请皇上莫要怪罪云竹。」
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降罪。用过晚膳他才问道,「朕继位后大力剿灭太子余党,如今只剩陈泊远一人,你觉得他该留还是该杀。」
「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陈泊远是你父亲,此事算是家事。」
我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家事二字是否代表着梁堇将我视作了他的妻。
「陈泊远不过是随风倒的墙头草,除或不除无关紧要,只是……你如今做了皇帝,更要眼明心亮些才好。」
我在苏公公身旁转了一圈,贴近他的衣衫嗅了嗅,「皇上,苏公公的身上浸着淡淡的茶香,甚是好闻呢。」
梁堇素来饮酒,而曾经的太子却是出了名的爱茶。
第二日一早,圣旨便到了。
梁堇封我为明妃,居穗安宫。
当晚的宫床上云雨翻覆,梁堇温柔地唤我有有,「为何要助我登上皇位?」
他以「我」自称,将我拽回了代替姐姐同他相恋游玩的日子,我们如同琴瑟和鸣的寻常夫妻,没有身份僭越。
我盯着他勾人的眸子,「阿堇,因为我喜欢你。」
他没有预想中的回话,我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卷弄着他的青丝,「皇上若想娶姐姐,臣妾可以离开皇城……」
「曦儿今日……求朕给她和梁弃赐婚。」
我坐起身,不可思议地问到,「梁弃?」
姐姐自小便是个慕强的人,她生得倾城,又知书达礼,求亲之人络绎不绝,可她都看不上。
我知道,她是个不甘平庸的女子。
可三皇子梁弃却资质平平,弱冠之年便被封为荣王,自请出宫建府邸。
这些年,他就如同不存在一般,不参与任何朝堂之事,夺嫡夺位他更不曾关心,姐姐怎么会突然要与这样的人成婚。
天刚亮我便派云竹找来了姐姐,「姐姐,你在怨我?」
她摇头,「梁弃是我的良配。」
「可你不是爱了梁堇六年吗,怎会……」
她抚上我的手,「有有,爱本就瞬息万变。」
我不懂,崇尚一世一双人的姐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懂,说过只爱姐姐的梁堇为何会为他们赐婚。
姐姐与荣王成婚那晚,陈府上下离奇地惨遭血洗,无一生还。
可我知道,这是梁堇的手笔。
梁堇架柴,顷刻间陈府都被大火吞噬,我望着彤彤火焰,「为什么杀了他们?」
「怎么,他们消失你不开心?」梁堇握住我的手,他的指腹在我手背上轻轻捏动。
陈府被燃为灰烬,我自是开心的。
陈泊远年轻时处处留情,娶了一房又一房妾室,大夫人眼看地位不保,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她在乞丐堆里一眼相中了我,带着玉戒的手一指,我便被带到了陈府。
她好吃好喝地养着我,让我唤她娘亲,对我疼爱有加,直至十四岁那年,她将我送入了陈泊远的卧房。
此后三年,我便沦为了他的玩物。
而我那和蔼和亲的娘亲总会为我端来一碗避子汤,长久以往的服用药物,我几乎失去了孕育生命的能力。
进入陈府时,我为自己起名陈有有,便是骐骥自己可以有家,有亲人,有明亮的未来,可这一切全都是假象。
我陷入黑暗的泥沼中,再不见光明。
直至我阴差阳错地,嫁给了梁堇。
他立在我身旁,露出诡异阴森地笑,我终于知道他为何同意给姐姐与梁弃赐婚。
我苦心遮掩的不堪被心爱之人看了去,面对梁堇时我再无往日的洒脱,可他却如转性般对我愈加好。
「有有,南梁不能一直无后……」他整理我吹乱的鬓发,语气异常温和。
可温柔,却往往是杀人的利器。
「嗯。」我剪断院子里最后一枝红梅,毫无色彩的穗安宫里,雪簌簌而下,我裹紧披肩望着他,那双让我心动了无数次的眸中如结了冰一般。
他封我为皇后,为他充盈后宫。
4.
春光漏泄时,姐姐怀孕的消息传到了宫中。
梁堇难得宿在穗安宫,几月不见他如同温顺的小猫一样在我颈肩轻蹭,痒痒的,顿时驱散了我对他的怨念。
「有有,她们身上的味道都不及你好闻。」她们,是我为梁堇选的秀女。
若是旁人听了,定认为他是个深情之人。
只是,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来看过我,我如同一个可有可无的摆件,被他遗忘在后宫深处。直到,我奇迹般地怀孕了。
从前服用了三年的避子药,如今胎象不稳,他便日日来陪我用膳。
太医说,我的身子只允许我诞下一个孩子,他便拥着我说,「一个就够了。」
我怀孕七个月时,西蜀起兵来犯,势不可挡。
南梁摇摇欲坠,西蜀却突然要求议和,条件只有一个——进贡南梁皇后。
我小心翼翼地绣着小衣物上的花纹,云竹急得跳了起来,「娘娘不着急吗?」
先皇年少时,南梁兵强马壮,到处开疆扩土,直至先皇在西蜀皇宫见到了西蜀王后莨姬。
先皇抢了西蜀王后,封她为妃,并答应她永不发起战乱。
一年后,莨姬为先皇诞下皇子,取名梁弃。
西蜀渐盛,又怎会放得下从前之辱。
我剪断针线,将肚中孩子的衣物叠进箱子里,「云竹,着急是无用的。」
又或者,我只是想看看,梁堇会如何做。
「有救了,娘娘有救了!」来人是穗安宫的太监首领向远,「荣王爷进宫面圣,说有办法可以劝退西蜀。」
「哦?荣王梁弃?」
「回娘娘,正是。」
先前,我只当荣王碌碌无能,如今想起他母妃莨姬的来处,倒也极可能是他有意藏匿锋芒。
我轻笑,姐姐的眼光倒是极好的。
穗安宫的池子里,莲花开得正盛,我掬一捧水浇在莲花叶上,四散的水珠洗净尘埃滑落进池水里。
我寻了许久,都不见沉泥去处。
「云竹,你说这水当真如肉眼看到的这般清澈吗?」
「娘娘,这水我日日都换,自然清澈。」
我摇摇头,拭干了手上的水。
梁堇来时,暮色蔓延,将整个穗安宫笼罩地严严实实,让人透不过气。
他仍旧同往常一般与我谈笑,给我夹菜,只是每次举止间,多了几分困顿与犹豫。
睡意袭来,我躺在榻上,昏昏沉沉间梁堇死死攥住我的手,有什么砸在手背,一滴一滴……滚烫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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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疼醒的。
天旋地转间,我的腹部如被人生生撕裂,血从榻上流下去,在惨白的月光下,透着绝望与诡异。
我摔下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路,「云竹,云竹……传太医!」
不过片刻,梁堇便带着所有的太医进了寝宫,我凭借最后一丝力气,生出了我的孩子。
她没有哭,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怀中。
我轻轻地哼起歌谣,助她做个美梦。
「娘娘,公主早已胎死腹中……」
我笑着看向梁堇,「阿堇,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可爱啊,你快告诉太医,她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
「阿有……」
他遣退太医,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摇晃,如同第一次与他相拥时,他晃动秋千告诉我,太阳不可直视。
而如今,他是南梁君王,如太阳般耀眼。
失去了孩子,我的身体每况愈下,终日躺在榻上垂泪。
太医院对我束手无策,直到梁堇带来了荣王梁弃,他每日前来为我请脉抓药,不过半月我便能下床走动。
躺了许久我只觉得浑身筋骨酸痛,可云竹与向远却有意无意地拦着我,不让我出寝宫的门,我便支开他们偷溜了出去。
偌大的紫禁城里,白绸高挂,偶尔还会传来恸哭声,我将角落里丫鬟的怜惜听得字句分明,「想不到皇后娘娘这么年轻就薨了。」
「是啊,皇上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偏皇后娘娘如此红颜薄命。」
我垂头勾唇,直到眸中落下泪来,原来死的人竟是我啊。
我兴致缺缺地回穗安宫时,梁堇正肃然而坐,我吩咐跪在地上请罪的云竹与向远出去后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阿堇。」
他没有应。
花瓶中的花瓣风干凋落,我将它们拾起来,在指腹间碾碎,「皇上,臣妾睡了多久。」
「十日。」
「皇上可知,臣妾体弱,需日日服用安胎药才能保住腹中胎儿。」
他沉默不语,眼光躲闪。
那双会勾人的眸子又黑又深,好似没有尽头,无论付出再多都是填不满的。
「荣王有信心可以与西蜀求和,为什么……」我抓住他的龙袍,泪水决堤,「为什么要喂我假死药,为什么不惜牺牲我的孩子!」
「梁堇,一个月,只差一个月她就可以平安降生……」
梁堇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托起我的脸,「荣王擅医术懂谋划,他对朕是致命的威胁。」
末了,他又补充到,「有有,你是皇后。」
我是皇后,所以我理应为他牺牲一切。
真是荒唐,我曾那样爱他。
「梁堇,难道皇权当真如此重要吗?」
他脸上残存的温柔与愧疚消失殆尽,反手便死死捏住了我的下颌,「何故用这样鄙夷的眼神望着朕,难道你后悔当初助朕登上皇位?」
「是。」
他将我甩在地上,负手笑了起来,我看不明他在笑什么,一如我从未看清过他。
「可惜,一切都晚了,」他蹲下身,冷冷地看向我,「朕已下旨,荣王一家迁居绍华城,非召不得回。」
南梁极北,四季飞雪,取名绍华。
「绍华严寒,荣王与姐姐的孩子还小,如何受得了。」我爬到他身前,「你曾那样深爱姐姐,怎能让她去那样的蛮荒之地。」
「陈曦?」他冷笑一声,「朕承认曾对她有些好感,但你终归也是陈泊远的女儿,娶你们之中的谁又有什么所谓。」
原来如此。
我与姐姐,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从未爱过我,亦从未爱过任何人。他这样冷血,配不上我与姐姐年少的欢喜。
梁堇,我恨你。
5.
自那日后,我便陷入了昏迷。
醒来时,荣王梁弃伏在烛火下睡得香甜。
我赤脚下床,欲将披风盖在他的身上,他却敏锐地抓住我的手腕,那力道……分明比常年习武的梁堇还要大几分。
看到是我,他没有如往常一般规矩地行礼,却连忙松开手将我抱回了床上。
没等我多问两句,梁堇便派人将他送出了穗安宫。
只听云竹告诉我,我昏迷后太医院束手无策,梁堇急得连夜寻回了去往绍华城的荣王一家。
梁堇下了朝便来穗安宫,一待便是一天,我也只同他说一句话,「陛下还要让荣王一家迁居绍华城吗?」
他也总是应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直到那一日,他风风火火地抱着一个女婴递给我,「阿有,朕将她的母妃杀了,日后她就是我们的孩子。」
我克制住颤抖的身子,「梁堇,你疯了。」
我将曾缝制的一箱衣服与孩子一同送给了盈妃,她天性纯良又怕寂寞,恰是这孩子最好的归宿。
而我便终日躺在御花园的木椅上,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梁堇深深地叹了口气,终是低了头,「有有,朕可以答应让荣王妃留在皇城,只是荣王……」
「荣王并无谋反之心,陛下如何不知?」
他恼羞成怒般摔碎了手里的酒盏,宫女太监跪伏一地,「荣王,荣王!陈有有,你是朕的皇后!」
他拂袖而去,徒留满地残花落叶飞旋。
三年前,我本该离开皇城潇洒肆意,可究竟我是如何走到如今地步。
「臣薛无是拜见皇后娘娘。」
薛无是,先皇最信任的国师。
「若我没记错,三年前是薛国师说本宫可破南梁天灾,可如今朝中上下却都道本宫蛊惑圣上,是红颜祸水,」我瞥向他,「薛国师以为如何?」
「皇后娘娘聪颖贤德,乃万民之福……」
我抬手,示意向远将刀架在了薛无是的脖子上,「薛国师想好再说。」
他不断向我扣头,「皇后娘娘饶命,臣只是受人之恩,忠人之事。」
「不知薛国师忠于何人,又忠于何事?」
天边惊雷骤响,将他的话尽数压了下去,我缓缓起身,拖着病弱的身体站至他身前,「你说,谁?」
他抬起头,眸中的怜悯同氤氲雨雾化作利剑将我刺的体无完肤,「荣王妃。」
荣王妃,我的姐姐陈曦。
「为什么,姐姐她……」
「因为,」风灌进谢水亭,吹灭了我身上燃着的最后一道光,「荣王妃十五岁时便知道,西蜀会不惜一切带走南梁皇后。」
大雨倾盆落下,我跌跌撞撞地走进雨中,每一步都都重如千斤,我抬起脸,硕大的雨滴砸得脸生疼。
薛无是的话,字字句句犹言在耳。
相传古有异族,身怀秘术,世称缔萝。三十年前,四大国惧其之能故联合围剿,将缔萝灭族,而薛无是侥幸逃脱成为缔萝唯一的血脉。
为了守护缔萝一族不滥用秘术的训诫,他便终日乞讨为生。
七年前的冬日,他险些冻死在南梁,是姐姐将他救下,他为报恩施展秘术互换了我与姐姐的灵魂。
姐姐助他升官发财,他便听命于姐姐,蛊惑先皇将我嫁给了梁堇。
我瘫在地上,指尖划出猩红的血迹,「姐姐为何要这样做,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薛无是开口,「荣王妃想要的,是皇后娘娘的一切。」
我在雨中张狂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剧烈咳嗽,仿若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我这一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可我不知,究竟有谁会真心待我。
天色迟暮,穗安宫并未掌灯,我缩在床脚,看着昏暗里熟悉的身影推门而进,她立在原地,似乎不打算向我靠近。
「姐姐,」一张开嘴,眼泪便淌出来,「我们换回去的那日,你问我为什么不逃,我一直未曾告诉你,是陈泊远以你的性命相要挟逼我就范。」
「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没有目的,只因为我是你的妹妹。所以,为了保护你,我甘愿留在陈府,哪怕……」
身影晃动,她兀自点了烛火,理干净了棋盘,「有有,陪我下盘棋吧。」
她落下黑子,悠悠地望着我,「我曾很喜欢梁堇并义无反顾嫁给了他,哪怕我早已知晓,他是为了利用我登上皇位。」
我落子的手一顿,不解地看向她,她却继续说道,「那时,你已嫁给梁弃五个月,你道自己有所依靠,也祝我与梁堇白头到老。可是西蜀却来势汹汹地攻入南梁,只为带走南梁皇后。」
她自嘲般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我深爱的梁堇为了不留给西蜀软肋,打掉了我七个月的孩子,将我送上了南梁的轿撵。那天本是你与梁弃被贬绍华城的日子,可你却拼了命地追赶我,让我等你一年,你定会救我出西蜀。」
「可是,我早已等不了那么久了,西蜀皇上将我囚于牢笼,供人消遣玩乐,日日非打即骂。我将死之时,看到你从穿着龙袍的梁弃身旁向我奔来……」
棋盘上,黑子弱势,她将棋子在手心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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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极认真地在想制胜之法,「有有,那时我就在想,你可真美啊,干净的不惹尘埃。若我重来一世,再也不要过这样的人生。」
她果断地落下黑子,一招便逆转了局势,「可谁又能想到,我竟真的重生了。」
我皱眉,「重生?」
她点点头,「只是可惜,我十五岁那年才完全恢复上一世的记忆,那时我正蹲在墙角,偷看梁堇练骑射,却突然想起那日恰是我娘亲身故的日子。
等我赶回陈府,只看到了大姨娘从我娘房中出来,而我娘还是挂在房梁之上,毫无生气。」
我抿唇,轻笑道,「梁堇为了拉拢势力必会娶陈府之女,所以你寻来薛无是,多年筹谋只为与我互换人生。」
她终于对上我的眸子,「互换灵魂的秘术只需维持九十九天就再也寻不到换回去的法子,可是就在最后一日……」
我移开目光,落下白子,「可就在最后一日,你发现我的人生也并不如你看到的那般顺遂,为了不让多年计划落空,你利用先皇对薛无是的信任,最终让我嫁给了梁堇。」
「上一世,你与梁弃举案齐眉,那正是我想要的,我便刻意阻止了你与梁弃的初识,并设计嫁给了他。」她看向烛火下自己摇曳的影子,「可我未曾想到梁堇会这样爱你,竟处心积虑地将你留了下来。」
「更未想到,这一世梁弃会为了你不惜背上谋逆的罪名。」她轻轻说道,「昨日阿弃告诉我,他想救你,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好像走错了路,错到无从开始了。」
夜已深,宫外却异常嘈杂,我饮了口茶,欲将所有的酸苦尽数咽下。
萧瑟的秋风在窗边呼啸,如同紫禁城的悲鸣。
「姐姐,我与梁弃是万万不可能成婚生子的,因为……」我落下最后一子便起身,垂眸盯着她,「我与他是孪生兄妹。」
「怎么可能,上一世你们分明……」
「那孩子,或许是陈泊远的吧。」
听到姐姐所说上一世的种种,我内心悸动不已。
套出薛无是的话后,我只当无人爱我,可上一世梁弃为保我身体与名声,不惜牺牲幸福与我成婚,这一世又因为我的一句话便杀入皇宫。
我原来,也没有被所有人抛弃。
「我一直以为,重生是于我的馈赠,现在想想,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姐姐拂掉棋盘的棋子,清脆地声音如珍珠洒落玉盘,异常悦耳,「我输了。」
我打开门,天边曦光隐隐,「姐姐,输赢还尚未可知呢。」
6.
那次昏迷,我本毫无求生的意志。
即便梁堇从前往绍华城的路上接回了精通药理的梁弃,可他认出了我手臂上的疤痕与枕下的玉佩。
他告诉我,莨姬被先皇掳来时已怀了身孕,她答应做先皇的妃子,条件便是保下她的孩子。
可那孩子毕竟是西蜀皇室的血脉,先皇便寻了药,推迟了莨姬诞下孩子的时日,堵住了朝臣悠悠之口。
可就连莨姬自己都未曾想到,她怀的竟是龙凤胎,于是她强撑着嘱托宫女,从暗道将自己的女儿送了出去。
即便来日事情暴露,她的孩子也能活下一个。
莨姬将玉佩放在襁褓中便陷入昏迷,手却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直到抓出了深深地血痕。
而我,便是莨姬送出宫的女儿。
此后为了保护我,莨姬从未寻找过带我离宫的宫女阿沅。
说完这些,梁弃抚上我的脸,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柔软,「我们有有没有爹,没有娘,但你有哥哥。」
「等你醒来,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定会为你寻来。」
泪水从我眸中钻进青丝里,最终化作我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光。
紫禁城沐浴在朝阳之下, 我与姐姐被压着登上城门。
梁堇死死拽住我,朝城下的梁弃喊道,「梁弃, 你就是因为她才以下犯上?」
他气愤地将我向前推了推,空荡荡地风扑面而来,冰凉的剑刃架在颈间,驱散了我对梁堇的最后一丝眷恋。
梁弃骑在马上, 手执长枪, 如同天神。
「梁堇, 那日我看到阿有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 苍白的、破碎的……」他满眼通红, 恨意昭然, 「我苦心寻找了五年的妹妹, 竟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问阿有最想要什么, 她说他想要离开皇城,想要自由自在,肆意不羁, 」他举起长枪, 「若你不同意,那我便誓死攻破宫门, 夺你皇位!」
梁堇仰面长笑,轻蔑地看向梁弃,「就凭你和你身后的几千兵将?」
我冷笑一声, 举起从养心殿偷来的虎符, 有了它,所有将士都向我作揖。
梁堇不可置信地看向我,「陈有有, 连你也要背叛朕!?」
他正欲杀了我, 姐姐抽了身旁士兵的剑,生生斩断了梁堇的双臂, 温热腥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 亦随风而去染红了硕大的紫禁城。
姐姐将梁堇推下城楼,丝毫未做迟疑。
随着梁堇的死, 一场宫变终落下帷幕。
皇城远郊,我于岭峰俯瞰紫禁城,夕阳如火, 燃了南梁的半边天。
我看向身旁的人, 「当真要同我一起去?」
「当真。」
「你若留下, 可是南梁皇后。」
她侧眸,「那皇后你也做了, 以为如何?」
「皇后?」我自嘲地笑了起来,「当真无趣至极。」
「作为南梁使者与西蜀互通有无,造福两国百姓不过为期一年而已, 又不是生离死别。」她策马扬鞭,肆意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陈有有,你何时如此多愁善感。」
我勒马向那身影追去, 「姐姐等我。」
山谷的风猎猎翻飞,我回头,望见十四岁的陈有有对我笑得璀璨夺目。
(全文完)备案号:YXX1EMddR9CrrZZ3oIbm6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