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月,人界一片祥和,家家户户跪于院中,案几上摆放着四色果,一对对红烛燃起,沉木香炉散发着浓郁的檀香,人们遥望圆月正行拜月之礼。除此之外各界的月神庙也是灯火通明,香火不断。
原来今日是仲秋月夕,人们将心中所愿均寄托于上清神邸的太阴神君。
这位太阴神君正是神界帝俊与帝后常羲的第八个女儿,名为“南吕”,一出生就是真神之身,今日正好两千岁。
当今世界分为:神、仙、妖、花、人以及阴司六界,而这六界以神为尊,众生皆仰仗神界鼻息而赖以生存。
而神又分:真神、上神、半神与星君。余下的皆是些无神职的婢子侍从。
鸿蒙之初,天地未分,阴阳未明,东皇太一与帝俊同为金乌一族属太阳星先天神祗,东皇太一曾于紫霄宫中听道自知自己无缘得到鸿蒙紫气,于是便同帝俊招揽以白泽为首的十大妖兽,并拉拢伏羲鲲鹏等妖相辅,建立起妖族天庭体系。
在此之前皆由巫族龙系血脉的爅女所掌管,时长日久东皇太一的势力越发强大,妖族诸神任其差遣,爅女在妖族中渐渐削弱了势力。
妖巫两族对峙之势越发严重,东皇野心磅礴,昭然若揭,于是发起妖巫之战,在那场创世之战中,东皇太一身祭东皇钟,擎天战神也化作擎天柱将天地分开,而爅女跌落地界,便以五彩云泥捏人,创造出人界。
可惜她那时自身妖力与巫术太弱,无法赋予人类妖灵,也正因此人间界无任何巫术法力,只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尘俗人。
这擎天一柱,上抵神界,下至地界,其柱颠便是神界的支撑,也是神界的神域之门,在这神域之门下生长着一棵无妄树。这无妄树日光不照,月光不倾,可却是神界灵力的来源。
如今远古诸神悉数陨殁,帝俊自然就成了帝尊,不知是看透了残杀与暴虐还是别的,他似乎对权势毫无兴趣,在于常羲途径无妄树给人界散播光明时,两人暗生情愫,偷偷来到卫丘建了一座琼宫,并孕育出十二个女儿。
这十二个女儿各不相同,秉性迥异,唯独南吕性情清冷,公正不阿,生于八月十五中元之夜,可能因她的那颗心是上古琉璃玉所炼化,从出生就是至阴至纯之体真身之躯又通身带着鸿蒙紫气,帝俊便赐她上清神邸,从出生就被丢在月府,由姮娥仙子代为照料,五百岁就开始掌管阴司,奉为“上清月府黄华素曜太阴神君”,又称“月神”。
六界分阴阳,既有月神,自然也就有日神,而这位日神就是帝俊的第一个女儿——初阳,居于昭华殿,女代父职。
初阳跟南吕不同,初阳是帝俊所有女儿当中唯一一个阴阳同体,足足比南吕年长三千岁,虽只是上神之身,却深受爱戴,才五千岁早已功勋卓著,无人不尊不佩。
随着先神的陨落,如今的神界晋升神位者不多,而真神更是寥寥无几。除了帝俊与常羲外,就只有南吕是真身之体,其余的要么是上神之身,要么是半神之巅。
“姮娥,无需点那么多宫灯。”南吕看着上清月府燃着的无数宫灯淡然道。
她从出生就长居上清月府嫌少出门,几百岁就掌管阴司,于黑夜中她就是那唯一的光明,有她所在之地,皆是光,上清月府虽是阴冷,却四处光亮。
姮娥自小就守在南吕身旁,今日是南吕的生辰,便想多点几盏灯,让屋内多些温暖,正在一旁沏茶的姮娥听罢忙将宫灯悉数熄灭,“是奴婢造次了,往后不敢了。”
“下不为例。”南吕自然知道姮娥那点心思,可她清冷惯了,她与旁人不同,她的心是上古琉璃玉,承载不住任何情感,心海之处皆是一片冰霜,长不出七欲树,开不出焕彩花。
待宫灯尽灭,南吕接过煮好的仙茶抿了一小口,这茶不似平日之茶,初饮便沁人心肺,香气四溢。
“这茶?”
“神君终日在摘星楼施法,想是有些疲劳,姮娥就放了几瓣清浊提神的桂花。”
桂花?南吕看了眼上清月府外,那株桂树如今已是枝繁叶茂开遍桂花。
是夜,南吕读罢几卷书,就只身前往内庭。
上清月府清冷,不似昭华殿,更不像太阳神宫,在她出生后常羲就亲自从云野山将桂树种子带回了神界,把它种在上清月府,以慰她护她成长。
短短两千年,这颗小小的种子已吸取月华长成参天大树。南吕静静地看着这棵大树,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人界有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南吕只知遵循天地秩序四时节令布月散星,月圆月缺也不过就是她遵循天道秩序所造的景象而已,她不明这月亮的圆缺与悲欢离合有什么关联。
月夕之夜已过大半,可人们似乎意犹未尽,街道上人潮汹涌,放河灯的人络绎不绝,每一盏灯上写满了人们的愿望,人们有愿望皆求助于神明,而神有愿望呢?该求助于谁?
南吕摇摇头,她贵为真神,那颗心也生不出妄念,自然也没什么愿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就是乾坤明朗,阴阳和睦,六界安宁。
只见她飞身上树,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打算小憩一会儿,谁知才刚躺下就看到初阳抱了几坛子美酒款款而来,“这才刚到酉时,你怎么就犯困了?也不怕自己失了手将月亮给整歪了。”
见到初阳,南吕的神情才有一丝喜悦,仅仅就那么一星半点,转瞬又消失在那深邃如星辰的眸子里,她伸手接过初阳手中的酒坛就喝了起来,“我若喝醉,不是还有阴阳同源的太阳神君么?”
她性子清冷,也就与初阳还有文昌星君能聊上几句。
“也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要掌管阴司散星布月”初阳轻轻捏了捏南吕的小脸蛋,“都说这上清神邸清冷孤寂寒衣素食,你瞧瞧这张绝美的脸,怎堪如此清瘦,等父帝母皇回来,姐姐一定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不用,这样挺好。”南吕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悬挂在星月亭上的满月,算算时辰,母皇他们也应该从琼宫回来了。
“快去换身衣服,随我一同去太阳神宫,今日是你的生辰,父帝与母皇特意从琼宫回了神界,诸天神佛不请自来为你庆贺。”
这太阳神宫是神界至阳至纯之地,打从她出生之日起就夜夜与黑暗为舞,和泠月繁星作伴。她如今一身寒气,如何能入得了太阳神宫?她从不知光明是何物,温暖又是何种感觉?
她为黑夜而生,为调节阴阳天地秩序而生,她能拥抱之人就只有她的母皇以及同她相同体系的十一个姐妹。
初阳与其他的众姐妹不同,她如今已是阴阳同体,所以能接管太阳神宫,暂代父职。
她犹豫了。
太阳神宫何其神圣之地,而她又是六界至纯至阴之体,反之与这些神佛都不熟,这去一遭,势必会损了自身。
从她出生就因特殊体质无法亲近父帝,于这两千年的岁月里,父帝与母皇的尊容也是从画像中观之。若是旁人,这两千前都没怎么见过,定然也生不出什么情谊,更何况是太阴神君,要知道她可是一个从出生就没有感情的神......
“别怕,我随你一同,相信姐姐,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她不想拂了初阳的一番心意,终是点了点头,换了件衣裳,随着初阳一同去了太阳神宫。
太阳神宫在东方之极,是神界最庄严之所,神宫上空悬挂着日神镜,神镜里孕育着依赖帝俊而生存的太阳神力,此时殿内侯着诸天神佛。
南吕刚越过天幕河就被太阳神力所灼伤,初阳毕竟灵力微弱,所造的遮阳斗篷也只能抵挡三分之一的太阳神力,离太阳神宫越来越近,南吕的神识也被灼伤得更加严重。
“南吕,你还撑得住吗?”初阳察出了异样,开始担忧。
“无妨,进去吧,别让诸神等久了!”
她不仅是帝俊与常羲的女儿,更是上清月府黄华素曜太阴神君,不过就是灼伤了几缕神识,倒不至于丧命。
殿内有十二星曜,有天地六宗,有西方众佛,连冥界的阎罗也都赶来了,这些神仙佛鬼南吕虽没见过,但观其腰间的玉带以及手中持有的法器就能知晓身份。
不过在众神之中,有一人令她看不破,那人着一身红衣,长发被一根红绳随意绾起,并无仙阶也无神职,更没有法器傍身。而他竟站于文昌星君身侧。
思虑至此,南吕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见南吕进入,殿内一众仙神纷纷跪拜,口中喊着:“拜见上清月府黄华素曜太阴神君!”
南吕微微点头,以示回应,同初阳一道朝着正座方向跪了下去,“南吕(初阳)拜见父帝母皇,愿父帝母皇千秋万代,福泽延绵。”
“南儿,过来,到母皇身边来。”常羲满脸慈爱朝南吕招招手,但南吕却迟疑了,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也没有玩伴儿,对父帝母皇也很是陌生。
可母皇的命令,她不得不从,于是她便僵硬着身子往正座慢慢挪动,“母皇找儿臣可是有要紧事儿?”
“两千年不见,本宫的南儿都长这么大了,能执掌阴司,果真是母皇最满意的女儿。”看着这个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她得意得很,从初阳到岁暮这十二个女儿中,就仅有南吕一个满月,其他的均有各自的缺点。
只有南吕,不论是从样貌,心性,灵力,都如月华一般皎洁纯净,像天然雕饰的玉一般没有任何瑕疵。
“能为母皇分忧,造福六界,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不敢贪功。”南吕回得毕恭毕敬,身上四溢的神力已快让她难以支撑,可眼下她不能出事,只能硬撑。
常羲发现异样,暗中给南吕输了些神力,这才得以缓解。
帝俊看了南吕一眼,已然明了,这时只见他从日神镜中里豢养的金乌身上取出一根羽毛,并将羽毛炼化成一根金簪,他将金簪赐给南吕,“有了这支金簪,你便能自由出入神界,当作你两千岁的生辰贺礼了。”
日神镜中的三足金乌与帝俊本是同源,帝俊因长期在琼宫居住,六界又依赖金乌的神力而维持秩序,所以他这才炼化了金乌将它放在日神镜中,如今取出的羽毛,就如同是在自己身上拔了根肋骨送给女儿当礼物。
诸神仙佛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大家也纷纷对这个才两千岁的真神高看了几眼。
在母皇的鼓励下,南吕这才接过金簪插在自己的发髻上,顿时神识安稳气息平和,无不适之症。
“南儿,母皇也有礼物要送给你。”常羲招来侍女,只见侍女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竟是一只凡间的小兔子,这兔子长长的耳朵,粉粉嫩嫩的嘴唇,很是好看。
“这是母皇与你父帝前几日去甘渊游玩在凡间看到的小兔子,当时它险些被猎户所捕,母皇想着你肯定非常喜欢,就给你带了回来。”
“既是凡间之物,想必也不喜欢上清神邸的阴寒,不如养在初阳姐姐的昭华殿吧!”她无心无情,对这只小兔子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可她明白被永远禁锢在上清神邸,那只小兔子或许更想要自由。
“南吕,既是母皇所赠,那你就先养着,倘若有天你腻了,再找人送来昭华殿。”
话已至此,南吕便只好领了这小白兔,恭恭敬敬谢过父帝与母皇。
接下来就是众人献宝,南吕对字画宝物法器丹药都没有什么兴趣,这些岁暮妹妹每次游历都会给她搜括不少,最后她将目光定格在那名与文昌星君并列而站的红衣人身上。
那人只着一身红衣,身上无任何配饰,只是很随意的绾着发,只见他缓缓走上前,拿出一根红绳,“本君并无任何法宝,只有这红绳一根相赠,愿月神能觅得良缘,缔结姻亲。”
此言一出,他的身份也昭然若揭。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红喜星君。
这位星君很少在神界露面,基本上都在人间游玩,虽然道法不济,却因着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在神界也算混得开。
混得开是一回事,仙法低弱是事实,即使他是帝俊与常羲的媒人,然在这神界也只是个星君,未晋神位。
这神界有两位星君,一位就是文昌殿里的文昌星君,而另外一位就是红喜星君。这两位星君一个撰写命簿,一个掌管姻缘。
神界人少,帝俊与常羲鹣鲽情深,自然也不反对诸神为神界绵延子嗣。甚至能与其他四界通婚,唯独人间界。
“放肆,我身为月神,神生只会为了六界而活,何谈姻缘!”一柄清冷似月的剑飞了过来将那红绳劈成两半,此时所有人都纷纷低下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姻缘何其美妙,不论是人是鬼是仙是神,若无七情六欲,岂不是如那泥沙河中的硬石头无异,情之美妙,等你尝过之后定会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本神乃上清月府月太阴神君,天下苍生阴阳秩序是本神的职责,无情才能做到天地六界公允不阿,今日我便当着众神之面断了七欲树,绝了情丝之源。”言毕,南吕入了心海,斩了那七欲树。
红喜星君柴道煌似乎早已料到,脸上并无诧异,只是有些失落。
而躺在地上的两半红绳此时是如此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