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宜出狱。
祁念一出狱时正值清晨,沧寰的狱峰之上已经站了好些个人。
有来迎接她出狱的,也有来押送她受审的。
一个月的狱峰生活并没有改变她什么,仍是一身清雅素淡的沧寰内门弟子服,衣摆不染尘,窄袖处露出一段白玉似的手腕,她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全身素净得只有用来束发的乌木冠勉强算是个装饰。
黑色的纱带覆于双眼之前,阳光之下,那纯黑的眼纱似有点点星尘闪烁,让祁念一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来接她出狱的这群人,都身着深深浅浅的沧寰蓝色弟子服,其中夹杂着一个不合群的黑色衣衫。
那黑发黑衣的少年楚斯年背着一把黑色大剑站在正中,人和剑似乎合成了一道,像一把孤绝冷傲的黑色剑影。
他直望向祁念一出狱的方向,看到她的身影之后,眼眸亮了一瞬,快步迎了上去:
“你出来了。”
祁念一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旁围观的师姐师妹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还听见了那句被掩盖在“你出来了”四个字下他内心真实的声音。
[又有钱了。]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脑子里就已经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楚道友那么冷一个人,看见小师姐的时候,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了,磕死我了磕死我了!]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想,楚斯年瞧她的眼神分明是狗见了肉骨头,贫穷剑修见到钱的眼神。
她正想绕过,又听见了围观群众中另外一句心声。
[被封印灵力,卸下佩剑,收走了所有防具,在狱峰那个鬼见愁的地方待了一个月,出来时还能这么光彩照人,不愧是沧寰小师姐。]
是不是光彩照人祁念一不在意,但有一句话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被卸剑足有一月了。
作为一个剑修,这不能忍。
于是她又硬生生收回了步子,拐回到楚斯年面前。
站在一旁围观的师姐师妹们眼见这个画面,恨不得当即炼一贴迷魂丹送这两人入洞房。
[不行,我还得再去给他们投点仙缘笺。]
万籁俱静中,祁念一朝着楚斯年伸出手:
“我的剑呢?”
楚斯年冷着一张酷哥脸,丝毫看不出一大早守在这里是为了干借钱这种事,安静几秒,不负众望地出声:
“你的哪把剑?”
剑是剑客的道侣。
对于祁念一而言,她的道侣,可能大概有点多。
原本,出狱,应该是个非常值得庆祝的日子的。
如果她不是在今天知道自己是一本狗血爱情故事中的白月光女配的话。
……
在这个高危修仙世界生活的第十七年。
被关在狱峰的第三十天。
祁念一不慎被狱峰的罡风劈中了脑子。
伤倒是没伤着,但被劈晕过去之后,她的气海中莫名其妙钻进了一本书。
那书的封面上亮着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宠妾》,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书。
——男主谢天行出身农家,由寡母一手带大,母子俩经常遭受村里的非议。但他天赋卓绝,在遭遇了种种危难和挑战,险些失去修仙机会后,遇到了天下第一大宗沧寰的掌门,一朝登天,成为了沧寰掌门的弟子。
之后,他凭借自己绝佳的天赋,披荆斩棘,问鼎仙道颠峰。
祁念一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她是男主谢天行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同时也是本文另外几个男配们共同的白月光。
根据这本书的描述,祁念一分析了一下自己成为能白月光的原因——主要是死得早。
在书中,祁念一和男主谢天行同为天道命定的救世主。
谢天行成就不世之功,成为人人敬仰的第一仙尊。
但她却只能在战至力竭后,被同道暗算,沦为活祭品。
她死时身上的每一寸骨肉都被深渊之物撕咬殆尽,而她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咬成碎片,献祭给那些深渊之物们。
身死之后,为了让谢天行能够更好的聚拢人心,她生前所有的功绩都被冠在了谢天行身上。
他踩着祁念一短短一生打拼下来的所有荣光,轻轻松松担下了完整的救世之主的名誉,带领仙道力克深渊。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祁念一的牺牲。
她就像是个被遗忘的影子。
在成为了第一仙尊之后,谢天行偶尔会怀念当年那个同为救世命格,最终牺牲了自己,并且为了大局着想,心甘情愿被抹消自己的一切存在的白月光,从前压抑在心里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和白月光长得非常相似的女子,开始了《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宠妾》中的狗血替身故事。
对于这一切,祁念一只想对书中那个倒霉催的替身女主说两个字。
快跑!
那本书是以替身女主的视角写的,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隐藏着某些真相。
祁念一并不是心甘情愿自我牺牲。
她在战斗中被放了冷剑,然后被暗算着成为了祭品。
她是被活祭的。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命格。
鬼谷批命中,享有救世命格的两人,注定有一人要为天下苍生而牺牲,而另一人则注定踏着另一人的骨血,成为世人眼中唯一的救世之主。
显然,这个注定被牺牲的倒霉鬼就是祁念一。
再强大的剑者,也防不住同伴刺来的冷剑。
这本书现在就待在祁念一的气海中,她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沉浸式阅读体验。
就是在她被放冷剑,被活祭,被深渊之物一口口撕咬尽每一寸血肉的全过程,她都亲身体验过了一遍。
直到现在接过剑之后,她身体隐约的颤抖才慢慢平复。
她从剑匣中拿出了她所有的道侣,哦不……所有的剑。
有清碧欲滴的竹剑,纯白无暇的白玉剑,深渊玄铁制成的重剑,漆黑的断剑,璀璨剔透如钻石的透明剑。
足足五把。
全是记录在百兵谱上的当世名剑。
并且全都是同一人所铸。
楚斯年在一旁看着,面上一片沉默看不出端倪,心里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祁念一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剑修。
众所周知,剑修这种职业,全都穷得叮当响。
祁念一与众不同在——作为一个剑修,她非常有钱。
楚斯年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都不足以斥责祁念一这种败家子行为。
楚斯年:“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去接受审判的,而是去打架的?”
祁念一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质地轻柔的红绸一一擦拭着五把剑的剑身,削金断玉的剑锋没有在红绸上留下一丝痕迹。
赤炼纱。
一寸价值千斤灵矿。
把楚斯年的剑和他这个人卖了都买不起。
她居然用来拭剑。
楚斯年这番心声完完全全被祁念一听见了,但有钱的剑修无法理解贫穷剑修的苦恼,祁念一不咸不淡的抬眸,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意思。”
审判跟打架,一个意思。
既然知道了剧情,她当然是不允许现实按照书里那样发展的。
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不存在的。
在入门的第一天,三个师兄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
——搞事。
等祁念一慢慢悠悠地擦完所有的剑,一边刑峰等候的人才上前,跟祁念一说话的语气亲切又客气:“小师姐,孟师弟已经醒了,掌门召集两门三宗彻查上次误杀的事情,正召您过去呢。”
祁念一颔首:“多谢师兄。”
随后就听见了那个她打死都忘不了的声音。
“小师妹在狱峰受刑一个月,仍是风采依旧啊。”
来人一身白衣道袍,袖口似乎格外宽大几分,走路时更显得翩然若仙。
他声音自有一番英气逼人,能成为原书男主,当然是相貌不凡。
谢天行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唇角自然上扬,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旁人,都会让人觉得深情款款,举手投足都带着潇洒风流。
他靠近几步,深邃英挺的轮廓令桃花眼格外有神:“原本我同师尊说,想要一道进狱峰陪小师妹,奈何师尊无论如何都不许,狱峰罡风凛冽,师妹受苦了。”
祁念一抬手,用剑柄抵住谢天行的肩头,面无表情道:“不必,狱峰罡风对剑修修炼有益,你不行。”
谢天行无奈笑道:“师妹,不能随便说男人不行。”
言罢,他笑容深了些,竟是带了些欣慰:“小师妹竟会担心我能否适应狱峰环境,我真是荣幸。”
祁念一:“忘了提醒你,我昨日进阶筑基颠峰了。”
谢天行一愣,便听见祁念一补充了一句:
“现在应该叫师姐了,谢师弟。”
他无奈地笑起来,眼神里竟又一丝宠溺:“你这好胜心,真是让人没办法。”
祁念一:……
好想让他闭嘴啊。
要说谢天行这个人,让祁念一最不耐烦的一点,就是他对所有女人都是这种亲近的态度。
明明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但是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尤其是在看过那本书之后。
那本书的后期,已经成为第一仙尊的谢天行回忆起祁念一时,已然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误以为祁念一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才甘愿牺牲自己成就他的。
这让他对已经死去的祁念一更加念念不忘。
祁念一觉得书里的谢天行好像有点子大病。
她每天宠幸自己的宝贝剑道侣后宫都宠幸不过来。
男人哪有剑有趣。
只会影响她出剑的速度。
……
前往明镜峰接受审讯时,楚斯年原本想跟她一起去的。...